翌日清晨,风瑞带着风伊,以及家中准备的礼物,准备前去拜访玉家,面见玉氏家主,递上聘书。
    府门刚启,眼帘之前伫立着一票人马,鲜衣怒马,甲胄分明,岿然不动,寂静无声。
    父子两人瞳孔一缩,风瑞大步走出府门,抱拳问道:“诸位赶早,不知有何贵干?”
    人马分开两侧,一俊美英武少年踏马而前,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高踞骑上,略一抱拳,懒洋洋道:“在下潘家潘允,见过风大人。此次受家父所命,前来拜会大人,送上薄礼,一来贺风兄平安归来,雄姿英发,风采更盛;二来嘛,吾有一妹,年方二八,知书达礼,德貌俱佳,仰慕风兄久矣。年前误听传闻,悲恸哀怀,日渐消瘦,及兄安然无恙之讯入府,欢呼雀跃,喜笑颜开。家中父老皆明吾妹之心意,怜吾妹之情深,遂有今日潘允来访,欲与风兄喜结连理,互为秦晋!”
    “这?”潘允一席话,着实出乎风瑞预料:潘家久不出世,开宋数十年从未与风家亲近,如今猛然传来如此“深情之言”,怎不教人生疑?
    风瑞尚在思索昨夜谈话,分析着潘家此番的真实来意,风伊却已热血上涌,不假思索地驳斥道:“不才德寡,何足称道?素问潘家子女貌美,多喜择婿联姻,逍逸何德何能,也有幸入了潘家之眼?”
    韩国公潘美有大功于国,与赵国公曹彬、鲁王楚宁并称为宋国军方“三柱石”,其五子却多平庸,不如曹彬七子出众,反而是八女各有不凡,所嫁之夫皆人中龙凤,其中一女如今贵为大宋皇后!偌大的潘家被暗底下嘲讽为靠女婿撑起的门楣。
    “风兄慎言!”潘允神情明显不快,袖袍一甩,身后披风无风招展,现场气氛为之一凝。
    “糟糕!其中关系另说,我怎得忘了伊儿抵触联姻之心甚重。”风瑞来不及缕出万千思绪,赶忙制止风伊,伸手将对方迎进府门,“潘公子请先进府中,待我禀明了家父,再行商议。”
    “慢!”风伊一步踏前,伸臂拦住欲要转身的父亲,转首直视潘允,朗声道:“风伊福薄,怕是担不起贵女错怜。不瞒潘大公子,在下心中已有佳偶,自幼相识相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时今日正要跟随家父前往府门求亲,令公子如此奔波一趟,于心甚愧,改日定当上门赔罪。”
    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场面为之一静。
    潘允一愣,面上遍布阴云,问道:“不知……是何家贵女,令风兄如此牵肠挂肚、意切情深?”
    “河西玉氏!”直面内外,无所畏惧。
    剑眉一挑,潘允拨马踏前两步,居高临下,俯视风伊,一字一顿道:“风兄初回京城,怕还不是很了解京中形势。你我身为大族子弟,婚姻之事,从来以利家为先,什么时候需要考虑双方的儿女私情了?”
    风伊嘴角微翘,一甩衣袖,双手背后,整个人无风而动,原地缓缓而起,就在这潘允的注视下,半空而立,与之齐平,缓缓开口道:“也许别家子弟需
    要靠联姻为家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报答家族的养育之恩,但,我,风,伊,无需。”
    强大的气场,空前的坚定,傲然的自信!
    潘允——勃然变色!
    谁家子弟需要靠联姻为家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谁家子弟尽是靠联姻为家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谁家子弟没有强横的实力,只能靠姻亲和家族势力???
    “风逍逸!你算个什么东西!”被风伊气势所迫的宝马出于本能,倒退两步,鞍上的潘允再也矜不住自小养成的贵族气质,怒发冲冠,“我潘家是看得起你!你真以为你们风家算什么吗?你真以为你风伊一个小小宗师算什么吗!”
    “我风家是何物,我风伊是何人,却不是你一个不入先天的世家子可以质评的!”风伊衣衫鼓荡,语气冰凉。
    “哈哈哈哈,风逍逸!你以为你天资不凡就能目空一切了?不成武圣,都是白搭!”从未被如此顶撞过的潘允,怒急攻心,再无顾忌:
    “你爷爷不过是宗师,我爷爷却是准圣!”
    “你爷爷不过是列侯,我爷爷却是国公!”
    “你爷爷遣人不过上百,我爷爷却可以调兵数十万!”
    “够了公子!”见潘允越说越无礼、越说越逾越,潘家骑兵领队赶紧上前制止。
    “哈哈哈哈!”风伊以一种更张狂、更豪放、更变本加厉、甚至魔性地大笑,回击给对方,“你啊年,年少权重、锦衣玉食、才貌无双,却从不敢真实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其可悲可叹。我同你不一样,我风逍逸就是风逍逸,我命由我不由天!”
    潘允眼中寒芒炸放,周身气势一放即收,招呼手下,径自走了。
    此时虽是清晨初明,但京中如此局势,潘家子前往风家之事,又光明正大,如何瞒得过他人?不出半晌,杭州城中大小门阀世家,俱是明了事件始末,毕竟两人都是年轻气盛,说话毫无遮掩。
    风伊回到家京城的第二日,踏足家门后的第一天,原计划的上玉府求亲自然告罢,反而又惹出了如此大一出风波,同潘允一番激烈言辞,可以预想接下来潘风两家的冲突,真无愧幼时京杭“惹祸小能手”的“美誉”。
    此时的风家之中,风瑞阴沉着脸,站立一旁,一刻钟前还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风伊,垂首跪在爷爷身前。
    “孩子啊……”风老爷子看着自家孩儿,久久无言。
    自风家获祖师授艺至今,三百余年,再无一人有风伊的天资际遇,不过二十出头,已至高级宗师之境,身兼莫大机缘传承,天资高绝,羡煞旁人;却偏偏骄傲孤高、不谙世事,幼年讥讽金无惮、险些得罪金家,如今大了大了,仍是头脑简单、不懂心机隐忍,交恶潘家。
    交恶潘家,在当下这个敏感的时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四家两姓势同水火之局已定;
    意味着本已结为同盟的三阀又不知会起什么样的心思;
    意味着皇室又可以站在高处、任意拿捏两方争斗尺度;
    意味着之后结交的家族、权贵、门派时,对方都会反复权衡再三!
    “孩子啊,你的武道天赋极强,虽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劣势,你可知道为何?”看着家中唯一的继承人,老爷子暂时放下了责怪,反而耐心地引导起来。
    知道自己又闯下大祸的风伊寂寂无言,默默跪在堂中,听了爷爷的问话,静思了下,缓缓抬头,看着自己爷爷说:“天赋佳,境界高,固然让我保命的能力强上一层,同时被人挑衅和针对的可能性也更高,危险性也更大,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一点你知道,大家也都知道。”老爷子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风伊的话,接着又摇摇头,叹息般道,“一般的优秀或许会让人操心,但你的际遇传承爷爷如何不知,那些所谓的危险你怕是根本不屑一顾吧,因为你太强了!”
    “可是啊孩子,那潘允有一句话没说错,不至武圣,皆为凡人!你境界高、天资好、实力强,所以你习惯了以武力来解决问题,在你看来没有什么是战一场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场!”
    “可是,纵观数十年来神州大战,武圣殒落不敢详计,远的不说,就说那西域罗刹宗主、那奥林匹斯的东侵武圣,这些经历虽不至于让你有切身之痛,但也不至于让你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啊!”
    “你的感情用事不足为患,真正令爷爷忧心的是:你完全看不起权术,对外你尚可以力压人,但对内呢?将来你们一辈掌权了,你同云焕有了分歧,你也要靠你的禅功压服对方吗?”
    一句接着一句,一句比一句柔和,但听到风伊耳中,不亚于春雷炸响,振聋发聩。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最下攻城。又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虽说我辈武者的威名,是建立在一场场煊赫的胜利上,但比武拼杀谁能说准个万一?实际上乃是下下之乘。若非我们做不了自己的主,谁愿自家子弟去做刀、而那些上位者做那执刀者呢?”
    从小到家,风伊接受的教育就是强体习武,守护家族,哪里能想到这一层面?
    “攻城,伐兵,虽是必要之手段,但谋划、谈判,更是万不可少!有谈判就免不了交换、退让、争取、强硬、虚伪,甚至做戏。”老爷子心疼地看着目瞪口呆、坐倒在地的孙儿,狠下心继续说道,“无论是对待同僚、对待下属、对待上峰、对待帝王、对待盟友、对待敌人,甚至对待自己的妻子。”
    “父亲……”一旁的风瑞虽知晓这些都是风伊该掌握的,但四家至情至性,远不及一般武林宗门、朝堂世家那般世故,骤然“下了如此一剂猛药”,真担心自己儿子承受不住。
    “为了家族的存活延续,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包括任何一个人的——个人感情。”神情冷峻,言词铿锵!
    风伊难以置信,豁然抬头,迎向爷爷逼视的目光,浑身一震,气息彻底萎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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