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兵这一退,幸存下来的守军就好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顾不上满地的断肢残躯和流淌的凝稠鲜血,纷纷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不少人眼皮一沉,就这样沉沉睡去,就连医者为他们包扎伤口时的疼痛,都只是让他们轻轻的咕哝一声,费力的睁开眼睛看上一眼,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负责治伤的医者们也都善解人意,尽量会把动静弄得小一点,好让他们能够多休息一会。
    将士们还能有些喘息之机,而林凡却没时间休息。
    他先是确定了一下贼兵是不是使诈,会不会佯装撤退,然后趁守军心气松懈的时候再返回来杀一个回马枪,杀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以夺取城池。
    在没有发现贼兵有这种迹象之后,林凡放心不少,但仍是不得片刻闲暇,他又强撑着疲累的身体,来到杨远望跟前。
    杨远望身上并没有受什么伤,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上阵杀敌的机会并不多,就连带队支援各处,他更多的也是在队尾压阵而已,几乎不会冲锋在前。
    他虽也佩刀,可他身上的那把刀主要是用来督战,以防那些青壮被惨烈的战事吓破了胆,发生溃逃。
    这把刀虽然杀了不少逃兵,倒是少有血刃贼寇的时候。
    由于随时都要用官家的身份来处理各种事情,杨远望身上的官服这几日从来都没脱下来过。
    经过这么多天的战事,早就不复最初的华贵,变得满是污渍和褶皱,全身上下也多有破损。
    此时的杨远望眼窝深陷,脸色憔悴,以往精致修剪的胡须也由于没有时间打理,变得凌乱不堪。原本的红光满面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满脸的疲惫。
    林凡到来的时候,杨远望这时正扶墙而立,眺望城外,似是在观赏远处的风景。
    林凡站立一旁,也看向城外,轻声说道:“杨大人好兴致!”
    杨远望面色沉重:“林大人说笑了,眼下这样的局面,我哪里还会有闲情逸致看风景?只是那里是我家乡孝昌的方向,我刚才只是在想,我妻女的亡魂,是否也在那里?”
    林凡正色道:“杨大人这些时日以来的作为,想必尊夫人和千金的在天之灵都看在眼里,我想她们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杨远望苦笑一声:“也许吧,不过想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陪着她们了!”
    他的意思林凡清楚,他让林凡不必多说或者试探他到最后是否会有投降之意。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开始,他杨远望就已抱有必死之心,是不会投降的。永阳城破之日,就是他杨远望殒命之时。
    沉默片刻,林凡接着说道:“城里还有多少粮食,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吧!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必要再省了,无论如何,我都总得让兄弟们吃顿饱饭吧!”
    林凡这段话的意思也很清楚,撑不住了,援兵要再是不来,贼军的下一次进攻,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同样的,今天这顿饭,或许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餐了。
    杨远望转过身来,对林凡
    点点头,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就在城内已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的时候,敌军大营同样热闹不已。
    张丰儿内心烦躁,不停的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同时将手下的那帮兄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这群混蛋,怎么搞的,这都第十天了,一座小小的县城都攻不下?难道城里面的守军都长着三头六臂不成,你们这么多人都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淹也该把他们淹死了。按照原来的打算,咱们现在都应该已经在江南道大展拳脚了,现在却被窝在了这么个小地方,进不得退不得,真是气死我了!”
    张丰儿这么急燥是有原因的,在他起事之初,一切都很顺利,只要他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那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和流民纷纷来投,很快他的手下就有了上万人马,就连申州和安州也没能阻挡的了他的脚步,接连被拿下。这让他也有些志得意满,心底里甚至有了一丝争夺天下的念想。
    指挥千军万马的快感让他如在云端,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栽下来的这么快。
    原来以为这个永阳城只是一个挥手可破的小城,并没有放在眼里。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把他的上万大军绊在这里整整十天。
    有道是兵贵神速,足足十天的时间浪费在这里,让原本的大好局势演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先不说江南道那边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能够拿下城池,以后的南下之路也注定不会顺利,就单单说朝廷官兵围剿,就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大麻烦。
    永阳城久攻不下,眼下他们就等于是被钉死在这里,每在这里多待一刻,就要多一分危险。
    如今撒出去的斥候已经在附近探到了朝廷大军调动的迹象,他可不认为手下的那帮人能比朝廷精锐斥候能更早的探知对方的存在,官军那边必然已经探知了自己这边的大致消息。
    这就说明官军已经尽在咫尺了,随时都有可能杀到,要是再不拿下永阳城打开南下之路,等到官军完成合围,大家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如今只有尽快攻下永阳城,才有一线生机。
    一众人被张丰儿喷了一脸的唾沫,都唯唯诺诺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等到张丰儿怒气消退了一些,牛二才壮着胆子说道:“大哥,不是兄弟们不尽力,实在是这块骨头太难啃,否则申州、安州这样的大城咱们都打下来了,又怎么会偏偏拿这个永阳没办法!”
    牛二一开口,张全那些人也都赶紧附和道:“是啊大哥,这几天来你也都看到了,兄弟们是损兵折将啊,现在已经损失了好几千兄弟了,可就是打不下来!”
    听到这种话张丰儿就气不打一出来:“好了好了,都给我闭嘴!我叫你们来可不是听你们诉苦的,当务之急是攻下城池,我是要你们告诉我,到底怎样你们才能用最快的办法拿下这座城池?”
    众人一筹莫展,虽说经过最近的几次攻城,大家都知道城内的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了,可这股守军太顽强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还能守多久。
    牛二喃喃道:“
    大哥不要着急,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城内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咱们早晚都能拿下的!”
    见到下面这些人的表现,张丰儿面色发冷,他反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早还是晚啊?你以为还朝廷的大军会给你我这个时间吗?”
    张丰儿这样一问,牛二又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事到如今,张丰儿已经不指望这些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了。他冷声道:“你们要是没办法,那就我来下令吧!”
    “现在起,各部不再轮换攻城,除非打光了,谁都不许撤下来,只许进不许退,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城头上面。”
    “牛二,你带三千人在后面压阵,给我盯着他们,要是有胆敢临阵退缩者,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道:“这样驱赶部下攻城,伤亡太大,而且有人可能会心生不满,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人心一散,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顾眼前!要是拿不下城池,一切皆休!”张丰儿的耐心在这几日的攻城战中早就消磨的差不多了,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拿下永阳城这块难啃的骨头。
    他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们,入夜之前要是还打不下来,提头来见,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众人无奈,只能领命而去。
    没有人想死,尤其是这些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的小混混,好不容易用命才拼出了今天的地位。如今他们只需要威风凛凛的走在路上,就能享受到别人投来的敬畏目光,这样的日子他们可还没过够,更不愿意就这样死了。
    要是不想死,就只能打下城池。在自己的脑袋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离开大帐之后,张丰儿麾下众将只能拿出十二分力气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大哥都已经要砍自己脑袋了,这些人也就不可能再对手下人如何客气了。
    在众将看来,谁这时候要是还不长点眼色,那就等于是想要我的命了。
    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也就只能先把你的脑袋拿下来了。
    如此一来那些贼营中的刺头可就倒了大霉了,原本可大可小的一些事现在都成了催命符。
    很快,十几颗血淋淋的脑袋就被人挂在了旗杆上。
    有了这十几颗脑袋打底,贼营中所有人胆战心惊,都知道了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上面是要动真格的了。这时候只要老实听话就好,可千万别去触霉头。
    旗杆上的脑袋还在往下滴血,没人敢在这时候找不自在。上面的命令大家都收到了,如果这次还打不下来城池,大将军让那些将军们提头来见。
    但在大将军砍下将军们的脑袋之前,那些将军一定不介意先拿几个手下小兵的脑袋撒撒气。
    牛二、张全他们各自回营激励士气不提,贼营中很快做好了最后一次修整,列阵出营。
    “咚、咚、咚!”
    战鼓声传遍四野,又一次的进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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