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惨烈的大战之后,面对淮南道官军的死死战不退和朝廷正在源源不断赶来的勤王兵马,满真大军终于选择了退兵。
    而到此时,饱受这一月以来担惊受怕折磨的京中百姓也终于可以把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他们纷纷走出了家门,兴高采烈的奔走相告,城内一片沸腾,到处都是庆祝胜利欢呼声。
    根据当今陛下的旨意,在战事停歇以后,京兆尹衙门也发出告示,取消了往后三日的宵禁,城内官员百姓都可尽情欢庆。
    赵桓也于当夜亲登城楼,设宴宴请朝中的文武百官和城中一些德高望重的百姓,以示与民同乐。
    爆竹声声,城里一直折腾了一夜,百姓们在心情激动之下,所有人都几乎一夜未眠,彻夜狂欢。
    连续的数日庆祝之后,城中欢庆的气氛才稍稍褪去了几分。
    而随着战事的远去,城内百姓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大家开始向往常一样,为了每日里的生计忙碌。
    今日,接了圣旨到林凡父子二人要到宫里去谢恩,这也是林凡自受伤以来第一次出门,也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的大街之上。
    林府马车缓缓的行驶在大街上,京城的街道是以石板铺就,并不十分平整,马车轧在上面还是有些颠簸的,这对身上有伤的林凡来说并不好受。
    好在车速不算很快,加上经过几天的休养,林凡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这种程度的颠簸他还能忍受的住。
    出于好奇,林凡轻轻掀起车窗上帘子的一角,他则透过车帘缝隙悄悄观察街面上的情况。
    没了近在咫尺的战事威胁,老百姓们终于又能过起了自己的安稳日子,街道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各色各样的行人你来我往。沿街商贩在不停的吆喝叫卖,向路过的每一个人介绍着自己的货物。
    在这略显拥堵的大街上,马车就是想快也快不了,何况林汝贤为了林凡的身体着想,也特意吩咐过车夫不必走的太急,能够不误事就好。
    外面的热闹景象让林凡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这种市井之间的烟火气息,看似平淡无奇,却着实是让人舒适。
    在以往的太平岁月,人们总是忽视这些和平美好的日子,而今战乱四起,民不聊生,这样的平和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悄悄放下帘子,林凡将视线转回车内,安静的望着林汝贤。
    似是注意到了林凡的目光,一直闭目养神的林汝贤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轻笑着问道:“凡儿,你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林凡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我还是第一次进宫陛见,心里有些紧张,万一一会儿在觐见之时出了差池,只怕会连累到父亲受陛下迁怒。”
    林汝贤轻笑着宽慰他道:“没事的,以你在这一战中的表现,陛下如今对你印象极好,对你只会宽容,哪里会有责怪!”
    “再说你还年轻,这次又是第一次入宫,就算你有一些慌乱出错的地方,陛下也只会觉得有趣,而非不悦!”
    父亲的话让林凡心中的紧张消去了不少,不再像刚
    才那般忧虑。
    这时林汝贤又问道:“你就不想问问这次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而陛下又喜欢你,那又为何陛下对你的封赏就只是一个正四品的散官,却连一个实际职务都没有给你吗?”
    “其实在旨意刚下来的时候,我也有过疑问。只是刚才在出府之时我就想明白了,陛下会这么做,其中多半有着父亲你的意思!”
    “还有,我原本虽有五品武职的身份,但作为文官的申州通判一职,品级不过六品。”
    “现在我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的中顺大夫,相当于连升四级。”
    “这一战中,我能得陛下赏识,不是我立下的战功有多大。而是朝廷里其他各部官军的表现实在难以让人满意,矮个里面拔将军,我只不过是恰逢其会,才会让陛下觉得我的表现亮眼。”
    “其实真要以战功而论,这样的封赏,也对得起我立下的这些功劳了,甚至犹有过之。要是换作旁人,这时早就该在心里偷着乐了!”
    “所以纵然我再无知轻狂,也不应对此事怀有不满,更不能心生怨怼。”林凡回道。
    林汝贤对于林凡能够认识到这些很是欣慰:“在前几日,陛下确实是有着要好好封赏你的打算的,甚至还动过一丝封爵的念头,不过被我阻止了!”
    “我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大云像你这样年纪的年轻人里,绝大部分还都在为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寒窗苦读呢,有的人一直到满头白发,都还只是一个童生,而你现在不过弱冠之年,就已是朝廷高官了。”
    “朝廷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你还太年轻,现在天下四品和以上的官员里,除了因祖上功业,得以袭爵荫封的功勋子弟之外,少有年纪在三十之下的。二三品的大员里,须发皆白者更是不在少数。”
    “一群红紫公卿里面要是突然间冒出来了个如此年轻的你,这实在太过扎眼。”
    “朝廷爵位不可轻授,要是你的功劳能够镇的住也行,那些人就是心里再不满也不能说什么。但是你这一次的战功虽说不小,可是还没到能与那些朝中重臣并列的地步。”
    “如果陛下出于一时的高兴,真的对你大加封赏,让你得以一跃成为朝堂之上前列的存在。”
    “且不说那些大臣们看不看的惯,就是陛下对你再欣赏,要是看到这种场面,只怕也多半会心生不喜。”
    “陛下一旦对你有了不好的印象,再加上朝中的那些根本就防不住的冷枪暗箭,长此下去,这对你来说并非好事!”
    “而且虽说你如今只是一个四品虚职,看似失去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以后要再想升官,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然而以陛下对你的看重,只要有了机会,你随时都可以转为实缺。你现在还年轻,最不缺的就是机会!”
    “只要你立下的功劳够多、够大,那你应有的官职、地位,根本就不用你自己去争去抢,到时自然而然的都会给你。朝中那些人就算是再不服气,也得乖乖的把嘴给闭上。”
    “事情就是这样,但说到底也是为父影响到了你的仕途,让你在以后的官路上要多曲折几分,你要怪我也无可厚非!”
    林凡再次摇头道:“父亲言重了,身为你的儿子,我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楚,又怎会责怪父亲。”
    “况且对于官职一事,我虽看重,却也并不是很在乎。有了自然最好,没有也无所谓,顺其自然就好!”
    林凡这话让林汝贤比自己进入内阁都要高兴,他朗声笑道:“我等出仕为官者,就该有此心态!”
    他向林凡说道:“为官一任,为的是造福一方,为朝廷、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官员既然出来做官,那其为了获取更高的官位而进行官场经营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个不能苛求、也无法苛求。”
    “天下的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除了为了自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还为的不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天下知,能够出将入相、光耀门楣吗?”
    “而一个人若是想要实现自己一生的抱负,就必须要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要不然一切就只能是空谈。”
    “但为官者若是对功利太过执迷,只想着官场攀爬,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功利心太重,就很难能再守住本心,为了迎合上司也好,为了获取名利也罢,难面要做一些出格的事。”
    “无论是为官还是为民,一旦失了底线,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朝廷官员更是如此。”
    “如果说普通百姓就算为恶也只能危害周边的人的话,那官员若是为恶,对其治下之民来说,那可就是倒了大霉了!”
    “这样的人官职越大,危害也就越大。为一县之官则为害一县之地,为一州之长则祸及一州百姓。若是让其进了朝堂中枢,那对全天下的人来说,就是灾难!”
    “你能看得开这些,不为官位名利所惑,真的是很好,我也很高兴。不过知易行难,如今你还年轻,自然觉得这些不算什么,就算这次不要,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到手,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不急!”
    “然而等再过几年,你年龄上来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就会逐渐减少,官职也有可能会越升越慢。到那时,你可就未必还能像今天这样看待事情了。”
    “所以你要常常怀有警惕之心,且不可在日后的某一天,为了获取某些东西就改了今日心态!”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定当时时心怀忧惧,绝不敢有片刻忘怀!”林凡沉声道。
    林汝贤轻捋胡须:“我只是给你提个醒,用不着这样,凡事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你们年轻人,有着大把的时间,没必要事事谨小慎微。很多时候,你越是这样,事情就越会往你不想要见到的方向发展。”
    正话反话都让父亲说了,林凡又不敢反驳,只好道:“是,孩儿知道了!”
    父子二人说话太过投入,不知何时街上行人和路边的叫卖声都渐发的稀少了,道路也变得通畅起来,连车速都快了不少。
    这时车夫在外面小声的提醒道:“老爷、少爷,咱们马上就要到了,再往前面就是宫城了!”
    “嗯,我们知道了,你接着往前走便是,等下到了再叫我们,辛苦你了!”林汝贤轻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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