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程远回家,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学校手中。师生奔走相告,笑逐言开,传递着喜讯,笼罩在城南中学上空长达两月之久的阴霾烟消云散。
    严程远老老实实向洪卫汇报了出走经过。那天,他与丁得平发生冲突后,取了书包骑车冲出学校,心绪难平,漫无目的。一冲动,卖了自行车,换了二十元,搭上最后一班客车到邹县。在汽车站候车室坐了一宿,第二天又乘车到邻省永州,他知道永州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沿,尤以小商品市场名播遐迩。下车,他已花光了所有钱,饥肠辘辘,头昏眼花,选个角落蹲下来,抱着书包埋下头,昏昏欲睡。一对中年男女走过来,嘘寒问暖,给他买了食品和水。有奶便是娘,有饭就是爹,吃饱喝足,他便随人家上了车。车子七绕八拐,把他带到郊区一块工地。老板老鹰般目光把他的大块头啄个够,从鼻孔哼了哼算是收了他,同时也收了他的书包。严程远走投无路,只得入乡随俗,每天提浆和泥搬砖,苦干十小时以上,累得眼冒金星,走路打飘,常常倒头便睡,有时嘴里还嚼着饭。累死累活一个月,他思乡心切,讨要工钱回家,挨了一顿臭骂,分文未得。看着宿舍门口两条大狼狗伸吐猩红舌头,“呼哧呼哧”喘气,只能胆怯地放弃。又坚持了一个月,他实在难以忍受恋家之苦,再次讨要工钱未果。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投了掺老鼠药的肉,毒死两条大狼狗,连夜逃离,一路乞讨回了家。到家,身上仍穿着那套旧衣服,分不清黑白,污臭不堪。弄清了严程远两个月来的情况,洪卫向罗校长作了汇报。
    严父严母找到罗校长,商量儿子的复课问题。罗校长脸色僵硬如搓板,口气生硬如石头:“你们的儿子目前不适宜上课,最适合他的地方是你们的家,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冷静冷静。作为一名高三学生,理应珍惜时光,埋头苦读,迎接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他却胆大妄为,擅自离家出走。弄得我们兴师动众,人心惶惶,扰乱了学校秩序,损害了学校形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万一他旧病复发,再次离家出走,我们也防不胜防,到时后悔莫及啊。”
    他们垂头丧气回家,求学校的事,自然得夹起尾巴做人。再说,儿子的出走确实让学校背负了沉重的黑锅,作为家长知道理亏,只有乞求校领导开恩。
    学校立即向教育局汇报了严程远归来的情况。局长室经过研究讨论,城南中学青年教师丁得平体罚学生,导致学生离家出走,给予行政记大过一次。并迅速行文,予以全市通报,以一儆百,敲山震虎。
    罗校长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仍让丁得平继续担任高三(3)班班主任。因这次事件,丁得平接受了教训,改变了教育方法,善待每一位学生,受到同学欢迎,但纪律也有所松懈。在学生眼里,丁老师受处分全因教育大家所致,良苦用心应该理解,对丁老师不免心生愧疚。双方有了相敬如宾的意味,师生融洽,班风明显好转。虽然三班同学学习基础一般,但丁得平仍给大家确立了高考目标。他鼓励大家志存高远,一个人目标越高,动力越大,要求全班同学心态放松,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但不要错失良机,后悔终生。丁老师的话像一团跳跃的小火苗,全班学生的情绪一下被点燃,噼噼啪啪燃烧起来。罗校长当初把班级交给他时,明白无误告诉他,对学生的学习不必苛求,稳定大局是当务之急,不出大事就算大功告成。丁得平严格的手段正是罗校长指导思想的反映,实践出真知,他终于领悟,武力不是万能的,武力征服不了学生心高气傲的头颅。严程远参加高考已不现实,父母软磨硬泡,与学校达成协议,让他在家停课反省两周,到高二留级。
    罗校长召开全体教师大会,重申爱岗敬业,为人师表,遵守职业道德的重要性。要求每个教师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做起,从小事做起,点滴入微,潜移默化,树立教师良好形象。上梁不正下梁歪,学校思想政治工作从教师队伍抓起,只有拥有一支素质高、作风好、行为正的教师队伍,才能对学生进行大张旗鼓地政治思想教育,才能有起色,见成效,出成果。
    罗校长日益感觉到,思想政治工作在学校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经学校办公会研究决定,向教育局打了申请报告,推荐洪卫同志担任城南中学政教处主任。十二月中旬,局长室的批复文件下发到各个学校,洪卫正式成为年轻有为的学校中层干部。
    “十三棍僧”起哄,洪卫请客。灯光明耀,酒醇菜香,觥筹交错中,他感到了人生的美好。当然,他也闻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那是同事心有不甘的隐隐嫉妒。他理解大家,毕竟刚走上工作岗位不久,就走上领导岗位,虽然权不大,却是人生进步的一个台阶,让人虎视眈眈。
    第二天,殷勤神秘兮兮找到洪卫:“大家知道我们是兄弟,拜托我向你摸底,你到底有什么背景,谁帮的呀?”
    “没有。”洪卫怔怔看着他的笑脸,板着脸,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到底送了多少礼?让我也参考参考。”殷勤挤眉弄眼,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神情。
    “没有!”洪卫音量陡高,怒目圆瞪。
    “什么兄弟,狗屁。” 殷勤收敛笑容,与他对视几秒,喷出一丝冷笑,气呼呼转身而去。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又迅速弥漫全身,洪卫咬咬牙,腮帮突鼓。他觉得殷勤侮辱了罗校长,也侮辱了自己,同时因遭受大家的误解而悲哀。冷静下来,他突然对罗校长肃然起敬,一种叫庄重的情愫包裹了他,密不透风。是啊,教育系统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每前进一步无异于爬雪山过草地,自己一没靠山,二没送礼,就顺风顺水提拔为中层干部,而且是在人才济济的市区学校,凭的什么?他扪心自问,百般思索理由。论资历,自己头重脚轻根底浅;论能力,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自己并不能腾云驾雾。忽然,他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终于找到了提拔的根源,罗校长便是全部理由。他想起“恩重如山”这句成语,知遇之恩,提携之恩,罗校长就是自己的恩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决定对罗校长表示感谢。但怎么感谢,如何表示,却一窍不通。晚上,他到毕嫣家征
    询她父母的意见。
    正是周末,洪卫腼腆地透露了提拔之实,一家人为他鼓掌欢呼,骨子里,毕家把他当成了家庭中的一员。毕母身手不凡,以海军陆战队员的敏捷,玩魔术一般,一会就弄了一桌五颜六色的菜。毕父敞开大衣,如绿林好汉,豪爽地开了瓶郎酒,咕咕倒满两只玻璃杯。毕嫣兴奋地分了碗筷,乖巧地坐下来。
    “饿肚忌酒。来,填一下肚,刚出锅的油饼。”毕母手托报纸,两只油饼静卧报中,黄澄澄,香喷喷。
    “谢谢阿姨。”洪卫欠身取了一只递给毕嫣。
    “年龄不大,老糊涂了。这种饼能吃?”毕父劈手夺过洪卫手中的饼摔进报中,目光如炬,“报纸有铅,铅中有毒,报纸包油饼,岂不是要两个孩子的命!”
    “两个孩子身体健康,青春活泼,疼爱还来不及。被你一说,我倒成了杀人犯。”毕母委屈地卷了报纸,狠狠瞪丈夫一眼,“怎么活得这么小心?罢,罢,罢,为了证明本人绝无杀人之心,亲自倒了……”
    “你这人,真的是老太婆,婆婆妈妈的,做事一向走极端,不是右倾就是左倾。浪费可耻,不要糟蹋粮食,你吃掉。”毕父语速平缓,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吃,我吃。”毕母息事宁人,取了饼,细嚼慢咽。
    毕父瞟一眼老婆,安心地与洪卫把酒言欢,你来我往。两人说说谈谈,很快满脸通红。
    “小洪,来日方长,前程似景啊,为你的提拔干杯。”毕父一仰脖,喝了一大口,欣赏地看他。
    “干脆双喜临门,与小嫣早点成亲,爱情事业双丰收吧。”毕母满目吟笑。
    毕嫣娇羞地噘起嘴,捣了母亲一拳。
    “父亲身体不好,家里条件不允许……”洪卫欲言又止,夹颗花生米细细嚼。
    “要什么条件?不要你家花一分钱。到我家来,给我们当儿子。”毕父一碰酒杯,叮当作响。
    “招女婿啊?洪卫哪肯屈就,小庙难容大菩萨啊。不过,这倒是考验他的好方法。”毕嫣满面红光,斜着眼。
    洪卫吃惊地抬头,见爷仨含笑望着自己,便没往心里想,以为开玩笑。他不愿涉及敏感话题,岔开去,请教如何感谢罗校长。
    “我们都是社会中的一分子,每个人都不能离开别人的帮助,感恩是对别人最大的尊重。礼轻礼重次要,关键是不能对别人的帮助麻木不仁,时时要有一颗感恩的心。”毕父脸色严峻,嘴里嚼得“嘎巴嘎巴”。
    洪卫点头称是。吃好,回校,他在路上小店买了两条红塔山香烟,用报纸包好,塞进黑色塑料袋,上下左右细瞅,见没破绽,才放心地往学校赶。进校,他如轻捷的老鼠,耸耳巡目,蹑手蹑脚,悄悄躲开光线,拎着香烟在黑暗中穿行。到罗校长家,大门透着隐隐约约的光。他忐忑不安,鬼鬼祟祟伸头缩脑,四顾无人,“啪啪”敲门,门开。
    “罗校长。”洪卫背着手,恭恭敬敬。
    “小洪。”罗校长赶紧侧身,“进来,进来。”
    洪卫用身体挡住香烟,驾轻就熟,一溜小跑进客厅,把香烟摆在桌上:“罗校长,你对我的关心我们一家感激不尽。”
    “这是干什么?带回,带回。”罗校长这才注意到,冷了脸,“我看到的是你的工作,不图这个。别把社会上那一套带进来,让事情变了味。”
    “谢谢罗校长,再多的礼物也不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一点小意思,略表心意。”他突然毕恭毕敬向罗校长鞠了个躬,这才感到心里踏实。
    “小洪,你太客气,你的工作有目共睹。关心青年成长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义务,你不必有什么想法。来,坐会儿,喝杯茶。”罗校长招呼着泡茶。
    “啊,不了,我还有点事。”洪卫连忙摆手,泥鳅般滑出客厅,连跨带溜穿过庭院,冲出大门。
    “慢点,慢点,这个小洪……”罗校长拎着黑袋子嘀咕着追到门口,他早就窜出几十米。
    “好好干啊!”罗校长在后面大声呼喊。
    洪卫不敢回答,耳边呼呼生风。第一次送礼,真不习惯,害怕别人看见,害怕罗校长把烟退给自己。丁得平出去了,一排宿舍鸦雀无声。他一溜烟钻进宿舍,开了灯,关了门,如释重负,长长吐口气,坐到自己床上,心跳剧烈。蓦地,他瞥见桌上有张贺卡,便起身取过来打开,娟秀的字体扑面映入眼帘:“老师,恭喜你升官,祝愿你快乐!”不看落款,洪卫认识这是方静的字,字如其人,他默默沉思。
    下午,裴鹏溜到洪卫办公室,一脸的纯真,低头凑到他耳边,郑重地说:“洪老师,祝贺你!”转身就跑。
    最后一节课,他走进教室,同学们鼓掌欢呼,起哄发糖,毕晟巴掌拍得最响。多么可爱的学生!洪卫非常感动,会心地笑了。
    洪卫调整思路,把工作重心转移到高考,他要对这帮可爱的孩子负责。教室后面黑板报洗干擦净,彩色粉笔勾画的八个大字熠熠生辉:“复习迎考,创造辉煌!”右上角还有一排小字,高考倒计时:201天。全班就像一个乐队,洪卫觉得自己就是指挥,他要用高考这根指挥棒,调动学生全部潜能和激情,演奏华丽乐章,高山流水,弦乐和鸣。高考是赛场,学生是运动员,老师是教练。虽然经济有些紧张,洪卫自掏腰包,请任课老师涮了顿羊肉火锅,拜托各位倾力相助。高考比的就是分数,洪卫和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地理五位老师加大复习力度,以考代练。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考了批改,批了讲解,枯燥无味,机械重复。老师讲答案,学生背答案,考试考答案,一切围绕高考。老师指导学生浪遏飞舟于题海,博闻强记,为高考增添获胜的砝码。洪卫对这种高考模式心存疑虑,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只能顺其自然,落入俗套。高考制度演变于科举制度,科举考试始于公元六百零五年隋炀帝时期,历经唐宋元明清,纵横一千三百年,至一九零五年光绪年间废止,根深蒂固,自成模式。高考源于建国之后,历经坎坷,否极泰来,渐入正轨。自己是个凡人,并无商鞅王安石孝文帝废旧革
    新之雄心和壮举,他有自知之明。
    春节,梅开春烂漫,竹报平安岁,千门挂红灯,灯光迎佳节。
    一大早,洪卫到毕嫣家拜年,毕母给他包了一百元压岁钱,中午留他吃了饭。晚上,洪卫带毕嫣回家吃饭,洪父给她包了一只红包,内有二百元,是洪卫早就准备好的。吃完,两人上街观看礼花。携手漫步,穿行于古朴小巷,家家大门紧闭,麻将声“噼噼啪啪”不绝于耳。洪卫忍俊不禁:“真的呢,十亿人口八亿赌,还有两亿扭屁股。对不起了,今天没让你到舞厅尽兴。”
    “这句话至少暴露了你两个缺点:一、思想陈旧保守,跟不上时代步伐。二、心胸狭窄,缺少男子汉的宽宏大量。”毕嫣面挂微笑,“其实男男女女牵牵手,跳跳舞正常不过。如果你真的信任我,就不会计较我和朋友上舞厅。”
    洪卫哑口无言。他理解她的心境,但并不苟同。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了分歧,他们的思想差异源于不同的家庭背景,她没错,自己也没错。他不反驳,不想破坏今天的美好氛围。
    “走,上大桥。”洪卫搂了她的腰,脸上绽放笑容。
    他们相依相偎,缓缓走上城南大桥。桥上,灯火通明,璀璨逶迤;桥下,碧波荡漾,波光粼粼。远眺市区,彩灯如珠,满目映辉;极目城郊,电视塔高耸入云,溢光流彩。天空升起礼花,撒满如菊的绚烂,撒满漫天的喜庆。野川如水上彩城,说不出的娇媚妩媚艳媚。
    “美不胜收。”毕嫣如痴如醉,眼眸明亮。
    洪卫环搂她的右肩,惊诧于眼前的美色,贪婪欣赏,默不作声。她扭转头,轻捅他的胸部,他猛然醒悟,扭头微笑,四目凝视,情意绵绵。灯光照映,眼眸闪耀色彩斑斓的光芒。
    “人们总是刻意追求生活中的美丽,其实美丽常常隐藏于平常之间,只是大家平时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在夜空肆无忌惮遨游。
    “是啊,生活是平凡的,其实处处是美丽的。”她打了个寒战,柔软的身躯悄悄靠向他,“洪卫,我好想现在结婚,过平凡而美丽的日子,生个胖乎乎的儿子或乖巧可爱的女儿。”
    “不害臊。”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们还小,过早成家会影响工作,条件也不具备。”
    “条件是相对的。”她突然正面对他,严肃地说,“跟你商量件事,好吗?”
    洪卫被她的神情吓着,思绪飞速旋转,揣摩她的思路。她呼吸粗重,凝目探询,目光如锥:“爸妈舍不得我出嫁,将来你能到我家吗?”
    洪卫松开右臂,抚栏凭眺,思维如脱缰野马。是暂时寄居她家,还是倒插门?他仿佛是战场上决斗的士兵,脑乱如麻,不敢确定。对方亮出了兵器,自己只看到寒光闪烁,却分不清兵器种类,又不甘心束手就擒。
    “我们的孩子姓……洪,还是姓……毕?”他转过脸,谨慎地遣词造句。要摸清对方底牌,只能向对手逼近,让她亮出兵器,才能知己知彼,从容迎敌。
    “其实无所谓。”她顺势挽住他的手臂,撒起娇,“你家还有妹妹嘛。”
    洪卫的自尊骤然受到一击,不禁热血上涌,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周身突兀奔腾,寻求爆发。他知道自己没有条件准备新房,但不想寄人篱下。如果她家是想招女婿,更不用犹豫,他是传统之人,不可能接受。母系氏族过渡到父系氏族已有几十万年历史,这是由男女在社会生产生活中的地位决定。传宗接代,人丁兴旺,子女传承父姓天经地义。
    “说话呀。”毕嫣捅捅他,“给个痛快话。”
    洪卫进退两难。面对她热切的目光,他轻启朱唇,慢条斯理,据理力争:“中国曾经是个封建大国,封建社会‘三纲五常’历史悠远,影响巨大。‘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固然有其糟粕,但至今还有其市场,中国的传统家庭中,丈夫还是主体。我们要承认现实,再说,我妹妹也会出嫁啊。”
    “明白了,你说得有道理,可‘五常’也讲‘仁义理智信’啊。你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何必拘囿于封建思想?上你家上我家不是一样吗?”
    “那你为何不嫁到我家呀,性质不同。”
    “经济决定政治,你有娶我的本钱吗?房子呢?家具呢?家用电器呢……归根到底还是钱!你一无所有,而我家已准备好了一切。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许多东西是约定俗成的。只要你点头,一切结婚费用都由我家支付。”
    洪卫突然觉得自己的自尊被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毕嫣的提议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他不会同意。这些年,生活的艰辛培养了他倔强而敏感的性格。瞬间,男人的血性在胸中奔涌,他为自己无力筹备结婚费用而悲哀。他什么都没说,心如止水,平静地仰视夜空。
    “不开心啦?”毕嫣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让我回家征求一下爸的意见。”洪卫有气无力揉了揉眼睛,“其实,住不住你家并不重要。只是请你照顾我的面子,别再和男同事到舞厅,我不喜欢女朋友让人家搂着。”
    “又来了。这是我的自由,你没权利管我!”她厌烦地扭过头。
    “今晚风大,回吧。”他欲言又止,轻轻叹口气。
    她怔怔地瞟了瞟他,默不作声。两人原路返回,空旷的街上只有他们两个孤独的身影。到她家门口,他谢绝了她的挽留,客气地挥手告别。
    毕嫣呆呆注视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洪卫拐进小巷,从裤袋摸出一只大大泡泡糖,撕了红色包装纸,将长方形糖块扔进口中。大大泡泡糖二毛钱一块,可以吹出乒乓球大小的泡泡,物美价廉,风靡市场,深受青少年喜爱,他无聊时最喜欢剥一块塞进嘴里。突然,他皱起眉头,感觉味道不纯,且泡泡吹不起来。他停下脚步,又摸出一块相同泡泡糖,仔细观察,猛然发现,第二个“大”字右上角还有一个空心的点,原来是“大犬”泡泡糖,真的可以以假乱真了。他不由佩服这些奸商的精明,居然让自己上当受骗。
    “去你妈!”洪卫手一扬,泡泡糖在黑暗中飞向空中,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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