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专车奔驰在粤汉线上。夏夜迷蒙,蛙声如鼓,一弯细细的上弦月,若隐若现地斜挂在天际。几星灯火,几簇茅舍,走马灯似的闪过。铁路两边,刚收割过的稻田里,尚浸着一层薄薄的田水,朦胧中,像许多块粗糙的毛玻璃。
    这是一列高级专车,列车的前部和尾部均有武装警戒的士兵,列车中部,挂着几节带有高级包厢的卧车。时近午夜,乘客们已经睡去,车厢里灯火黯然,只有一间包厢里却依然亮着昏黄的灯光,两名北伐军高级将领正靠窗对坐,侃侃而谈。车窗左边那位壮实敦厚的便是第七军军长李宗仁,右边这位潇洒干练的则是北伐军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原来,自唐生智附义允就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之职后,第四军和第七军相继入湘作战。第四军先头部队为叶挺独立团,该团在中国共产党的直接领导下,入湘以来,威震敌胆,攻攸县,战渌水,克醴陵,势如破竹。第七军亦是一支劲旅,先期入湘的钟祖培旅在洪罗庙会同唐生智部将敌军攻势阻遏,旋即强渡蒸水,将敌攻击部队一举击溃。然后四、七、八军在前敌总指挥唐生智指挥下,向渌水、涟水之敌军防线发起进攻,北伐军突破敌军防线后,直逼长沙。敌军失掉醴陵、湘潭,长沙已无法据守,遂纷纷后撤。北伐军于七月十一日占领长沙。不久,国民革命军第一、二、三、六各军也相继抵达湘赣边境。第四、七、八军则推进至汨罗河南岸,与敌军相峙。此时,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率领总司令部幕僚由广州抵达衡阳,随行的有副总参谋长白崇禧、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总军事顾问加仑等人。前敌总指挥唐生智闻蒋总司令已抵衡阳,即偕第七军军长李宗仁由长沙到衡阳迎迓。因汨罗河一线军事紧张,唐生智拜晤蒋总司令后,即返长沙坐镇,李宗仁则陪同蒋总司令及诸幕僚一行同乘小轮继续北上,在株洲换乘火车,向长沙进发。
    “健生,你给蒋总司令当了一个多月的参谋长啦,感觉如何?”李宗仁点上支香烟,吸了一口,颇为关切地向白崇禧问道。
    “难,难哪!”白崇禧不住地摇着头,“我在这参谋长的位置上,简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啊?”李宗仁颇感诧异地问道,“以你之才干,难道还干不了老蒋的参谋长?”
    白崇禧苦笑了一下,说道:“过去我给德公当参谋长,凡事认为应当做的,我都可以当机立断,放手做去,所以工作效率高,事情也容易做得好。”
    李宗仁听了心中暗喜,忙又问道:“老蒋的参谋长就那样难当吗?”
    “难,难哪!”白崇禧又不住地摇着头,说道,“蒋总司令统率下的各军,情况相当复杂,总司令原任第一军军长,他视第一军为嫡出,其余各军则为庶子。补给方面之差异,尤为明显。此次进军湖南,第一军的刘峙师,士兵每人可领到两双草鞋,其余各军的士兵,则一双也领不到,仅此一例,便可知军中待遇之不公,而凡属此种发放草鞋之类的区区小事,蒋总司令也要事必躬亲。德公,你说我这个参谋长岂不是成了人家的摆设物了么!”
    “嗯。”李宗仁同情地点了点头,他看着白崇禧一脸愤懑之色,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有更怪的事情哩。”白崇禧由于心中愤懑,不吐不快,接着问李宗仁道,“德公,如果你的部下有人侵吞士兵饷项,该作何处置呢?”
    李宗仁毫不犹豫地说道:“这还要问吗,查明立即惩办!”
    “可蒋总司令还慰勉有嘉呢!”白崇禧冷笑道。
    “啊?”李宗仁瞪着眼睛问道,“竟有这等事?”
    “一点不假,这都是我亲眼所见,否则说起来是实在难以置信的。”白崇禧愤慨地说道,“有一日我正在蒋总司令的办公室议事,忽有第一军中的一位黄埔军校出身的营长来报告,该营发不出军饷。我听了好生纳闷,第一军的军饷每月皆是足额发放,谁也不敢拖欠和克扣的。只听蒋总司令喝问道:‘你营为何发不出军饷?’那营长立正答道:‘报告校长,小人一时失于检点,把全营本月军饷赌输了,特来向校长请罪!’我一听气得立即命令将这营长扣下,交军法处查明后重办。不想蒋总司令却哼了哼,脸上显出和悦之色,对那营长训诫道:‘你身为革命军官,侵吞军饷,参与赌博,罪该重办,但我念你尚能诚实认罪,将免于处罚。如下次再犯,定严惩不贷!’说罢随即取笔写了个手令,扔给那营长命令道:‘拿上我的手令,到军需处领钱回去发饷吧!’那营长拿着手令,立正敬礼,说道:‘校长恩典,没齿不忘!’说完连看都不看我这个参谋长一眼,扭头便走了。德公,你说我这个参谋长当起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嗯。”李宗仁深沉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老蒋是要以黄埔军校和第一军作为他的本钱,千方百计笼络人心,培植自己的势力。我们不是他的嫡系,将
    来……”
    一说到将来,白崇禧一下激动起来了,这位“小诸葛”,生逢乱世,才智超群而又野心勃勃,目今之华夏,其战乱程度,有如春秋战国,汉末三分,正是他施展才智的大好时机,他自信、自负而又自恃,因此一听李宗仁说到“将来”二字,他便现出孔明面目,说出那早已酿在心头的十二字方针来:
    “乘时而动,逼蒋下台,取而代之。”
    “健生!”李宗仁一把紧紧抓住白崇禧的双手,机警地侧耳听了听隔壁蒋介石的包厢里有无动静。整个列车,除了车轮发出的沉重吼叫声之外,四下寂然,李宗仁觉得自己和白崇禧那颗心都在激动地跳荡着,那声音似乎要超出那不断吼叫、不断震撼大地的车轮声。李宗仁待心中略为平静一些后,才继续说道:
    “我军占领醴陵、长沙之后,湖南之敌大部退守平江,利用汨罗江作屏障,构筑坚固工事,组成汨罗江防线。吴佩孚令宋大霖部及海军守汨罗为正面,董国政、陆沄部守平江为左翼,余荫森部守长乐街、王都庆部守沣州为右翼。摆在汨罗江防线上的守敌约为三万人,并以平江为支撑点,用重兵防守。湘省之战局,尚不容乐观。我北伐军第一、二、三、六军已抵达湘赣边境,闻说国民政府和总司令部有先图赣浙之意,不知此说确否?”
    “确有其说。”白崇禧点头道。
    “老蒋意下如何?”李宗仁问道。
    “江浙乃天下富庶之地,自辛亥以来,老蒋都在那一带活动,他有很大的潜在势力,当然早想抓在手上。此外,孙总理建立民国时,曾定都南京,国民党内很多人亦想先图赣浙,控制沪杭,再次定都南京,以遂总理之遗愿。还有一点,就是唐孟潇乃是半路出家加入革命的,不仅蒋总司令,便是国民党内的大员们亦对他放心不下。如先图两湖,他们担心唐孟潇尾大不掉,难以驾驭,不如让他与吴佩孚对峙,作消耗战。北伐大军先行入赣,平定东南之后,再图两湖,将唐孟潇和吴佩孚一锅端了。”
    李宗仁听了不由暗吃一惊,心想他当初让唐生智当北伐军前敌总指挥官倒是让对了,如果由自己来当,无论当好当坏都将成为众矢之的。他深感这年头做人不容易,必得处处留心才是。停了一会,他才说道:
    “健生,你对此又有何看法呢?”
    “德公!”白崇禧看了李宗仁一眼,随手拿过自己面前那只茶杯,摆在北面,说道,“这是我们的敌人吴佩孚,他拥兵二十万,占据湖南、湖北、河南和陕西东部、河北南部,并控制京汉铁路。他的地盘和兵力都比我们大一倍以上。”白崇禧又拿过李宗仁那只茶杯,摆在东南面,说道:“这是孙传芳,他也有二十万人马,占据着江西、浙江、福建、江苏、安徽等省。他的地盘和兵力也都比我们大一倍以上。”白崇禧接着把李宗仁那包三炮台香烟摆在西南面,说道:“这是唐继尧,他在云南正盯着我们两广后方,一旦时机对他有利,他将再次出兵东下,进攻广西。”
    李宗仁一时猛省,用拳头在小桌上擂了一拳,说道:
    “现在的形势很像我们在统一广西之前所面临的形势。”
    “对!”白崇禧点头道,“吴佩孚便是当日之陆荣廷,孙传芳便是当日的沈鸿英,唐继尧还扮演他的旧角色。吴佩孚与孙传芳之关系,也正像当时陆、沈之关系,他们之间既有矛盾又可能联合对付我们。因此,从军事观点上看,先图两湖乃是上策。如此时由湘省入赣,我们在两个战场同时作战,不仅犯了分兵之忌,还促使吴、孙联合向我进攻。唐继尧亦必乘机窥粤,于此,我们将陷于三面作战的困境。”
    “对!”李宗仁觉得白崇禧之所言乃正是他之所虑。
    “为今之计,只有倾全力由湘攻鄂,直取武汉,对赣省暂取守势。待武汉到手之后,即可师洪、杨之壮举,顺流东下,直下南京,再回头收拾孙传芳,则可囊括东南半壁。然后兵分两路,由京汉路和津浦路同时以重兵北伐,西联冯(玉祥)、阎(锡山)攻夺幽燕,扫荡奉张,一统华夏。”白崇禧纸上谈兵,意气风发,大有气吞山河之志、虎踞华夏之心。
    “此策虽善,然目下已不是我等联沈倒陆之时矣!”李宗仁深为惋惜地说道,“不知蒋总司令和苏俄军事顾问对战局有何想法?”
    白崇禧道:“苏俄军事总顾问加仑将军亦有先鄂后赣之想法。蒋总司令则尚在犹豫之中,准备抵达长沙之后,召开军长以上高级将领出席的军事会议,讨论北伐军占领长沙、醴陵之后的战略问题,到时德公可与唐孟潇力陈先鄂后赣之意见。”
    李宗仁点了点头。此时,列车已经减速,缓缓驶入长沙车站。白崇禧看了看腕上的表,时针正指到八月十二日凌晨一点钟。火车刚刚停住,月台上立即响起雄壮的军乐。身材高大,留着一撮傲慢的八字胡子的北伐军前敌总指挥、第八军军长唐生智亲率仪仗前来欢迎。总司令部设于长沙前藩台衙门。下车稍事休息后,蒋总司令即在司令部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北伐第二期作战的战略计划。
    经过一天的反复讨论,会议终于做出仍以两湖为主战场的决定,以夺取武汉,消灭吴佩孚为北伐第二期作战的目标。在攻下武汉之前,对江西暂取守势,令第三军军长朱培德率第二、三两军在攸县、醴陵集结,监视江西之敌。第四、七、八军仍由唐生智任总指挥,进攻武汉城。令新附义被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九、十军的黔军由湘西北上,封锁长江上游,以保护第四、七、八军的侧翼。令第六军和第一军刘峙师为总预备队,策应攻夺武汉。会议圆满结束,各军将领登程出发,各回防区部署军事去了。
    总司令蒋介石在散会后,留住李宗仁和唐生智问道:
    “李军长、唐军长,你们两个军现驻长沙有多少部队?”
    李宗仁和唐生智对视了一下,不知蒋介石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宗仁答道:
    “敝军现驻长沙的部队共有两旅四团,约七千人。”
    “敝军驻长沙部队为两师四旅共八个团,约一万五千人。”唐生智答道。
    “很好,很好。”蒋介石那瘦削严肃的脸上,现出亲切的微笑,“这个,我决定明天检阅你们的部队,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吧!”
    李宗仁和唐生智见蒋总司令要检阅他们的部队,忙立正敬礼,答了声“是”,便回去做准备去了。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早晨阳光灿烂,万里无云。长沙东门外大校场上,旌旗鲜明,队伍严整,国民革命军第七、八两军驻长沙部队两万二千余人列队准备接受总司令蒋介石的检阅。李宗仁与唐
    生智坐在马上,从两军队前缓缓走过。两军官兵皆属战胜之师,但是七军部队士兵个头矮小,服装破烂,不堪入目,又无专门的仪仗,与身高个大,服装整齐,队前列着手持璀璨的洋号、洋鼓等仪仗的八军相比,更显几分寒酸萧瑟。唐生智在马上看了,很有些过意不去,对李宗仁道:
    “德邻兄,你的部队应该改善一下才是。”
    李宗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广西连年战乱,本来地瘠民贫,目下更为艰难。我们加入国民革命,率先出师北伐,可是国民政府却不发我七军粮饷,我们是自备糇粮,为北伐效力的呀,目下,只管得了肚子,还顾不上门面啊!”
    唐生智因李宗仁出兵帮助他取得了湖南地盘,又不顾程潜和谭延闿等人的反对,推让他当了国民革命军前敌总指挥,对李宗仁怀有感激之意,现在听李宗仁如此说,认为正是酬谢对方的时候了,便说道:
    “目下湘境克复的地区有几个收入颇丰的税局,请德邻兄从七军中推荐数人去担任局长如何?”
    李宗仁当然明白唐生智的意图,推荐几个自己的人去当税局局长,不仅可以乘机分肥,以饱私囊,便是部下也可大捞一把。但是,李宗仁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目标,绝不是荐几个人去当税局局长,以饱一时之私囊。尽管他个人身为军长,却仍能与士兵共甘苦,且能严明纪律,部队刚打出广西,便四处抓钱,大捞一把,这成何体统,如此下去,部队还能打仗吗?他自己宁可穷一点,部队宁可苦一点,也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部下去分肥,以懈军中之斗志。他对唐生智道:
    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兼北伐军前敌总指挥官唐生智
    “孟潇兄,你的盛情我和七军的弟兄们领了。至于说到荐人去当税局局长之事,我们革命军人,是不应该有这种念头的,况且,我七军里的人才已感奇缺,哪里还能荐人出去当局长呢!”
    “啊,德邻兄真不愧是一位坚定的革命军人,兄弟敬佩,敬佩!”
    唐生智嘴上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感到困惑,俗话说:“哪个螺蛳不吃泥?”这年头,谁不想升官发财呢?除非他是个疯子!可眼前这个打起仗来有如猛虎的广西佬李宗仁,绝不是个疯子,他一身粗布军装,如果摘下领上的将军衔,你准以为他是个卫弁、士兵或者一介排长,他平素轻装简从,外出连马也不轻易骑。据第八军的党代表刘文岛说,有次他在长沙街上从轿子里看到李宗仁和几个桂军士兵在街上走着,忙下轿向李宗仁敬礼问候,他这一举动,惊得街上许多市民前来围观,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与士兵差不多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第七军李军长,一时竟成为长沙市民们街谈巷议的新闻。桂军是最先入湘作战的,以李宗仁的地位和战功,他本可以出任北伐军前敌总指挥甚至成为湖南省的主人,但他却坚辞不就,宁可屈居当时身为师长的唐生智之下。现在,唐生智出于内心的感激,请李宗仁从第七军中荐几个人去当税局局长,他又婉言谢绝,李宗仁难道真的是一心革命,不为升官发财么?唐生智用手捋了捋那两撇八字须,在心里揣摸着这个勇猛而又为人谦和的广西佬李宗仁的心机。这时,副官骑马来报,蒋总司令一行骑马即将到达东校场。唐生智立即把那散漫的思绪收拢,招呼李宗仁一声,策马到大门口迎候。
    总司令蒋介石一身戎装,戴着雪白的手套,脚上着长统马靴,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威仪庄重,颇具大将风度,跟随其身后的是副总参谋长白崇禧、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苏联军事总顾问加仑和战地委员会主任陈公博。当蒋总司令一行乘马进入检阅场时,场内顿时军乐大作,总司令坐的那匹枣红马,双耳立即耸了耸,把头一偏,仿佛身上什么地方被炙了一下似的。当蒋介石一行到达临时搭起的阅兵台下时,唐生智、李宗仁策马而来,分别报告各军参加检阅人数,蒋介石把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挥,命令道:
    蒋介石骑马阅兵
    “开始!”
    李宗仁、唐生智紧随蒋介石身后,按从右到左的序列,先七军后八军,开始检阅。第七军官兵虽然衣履残破不整,但精神抖擞,士气十分旺盛,蒋介石看了倒还满意,他在马上频频举手答礼,显得从容而肃穆,充分显示了总司令的威仪。受阅的第七军官兵虽是第一次瞻仰他们总司令的风采,但却烙下了深刻的印象。军长李宗仁虽然与蒋介石已打过多次交道,对蒋怀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戒备心理,但此时见身为总司令的蒋介石在阅兵场上所表现出的这种统帅风度,不禁心中暗怀敬畏之情。因为蒋介石的姿态不是故作威严,装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总司令的模样给人看的,而是他那特定的统帅气质的自然显露,作为一个军人,在他面前,你只能表示听命和服从。而你听命于他,绝不完全是因为他是你的总司令,而是因为他是蒋介石,是蒋介石这个特殊的人!
    第七军检阅宪完毕,蒋介石开始检阅第八军。第八军队伍的前头排列着一队整齐壮观的军乐队,各种西洋乐器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金光,乐手们整齐雄壮的吹奏,使人有振聋发聩之感。蒋介石乘坐的那匹枣红马,也许还从未享受过此种殊荣,它在军乐队面前不耐烦地扭动着头,烦躁地摇着脖上的鬃毛,四蹄踯躅,十分不安。骑在马背上的蒋介石只顾检阅部队,却并不顾及自己坐骑的反常表现。倒是跟在身后的李宗仁看到了这些微妙的动作。李宗仁善骑,对各种乘马的特性也多有了解,他见蒋介石的乘马表现出不大听调度的样子,便知这马未经严格训练,不仅上阵不行,便是这阅兵场上大轰大响的军乐也使它受不了。但此时正在检阅之中,他既不能上去提醒蒋总司令注意自己的坐骑,又不能中途给总司令换马,只好听之任之。但他又不知蒋总司令的骑术如何,他想,身为总司令,能统驭千军万马,难道连自己的一匹坐骑也驾驭不住么?不知怎的,他倒想欣赏一下蒋总司令的骑术了。李宗仁正在胡乱地想着,此时蒋介石已检阅过军乐队,那匹枣红马正好走到号兵队跟前,号兵队长一声令下,几十支金闪闪的洋号倏地一举,只听“嘀……嗒……”刺耳的军号声大作,李宗仁忽见蒋介石的乘马发出“咴——”的一声惊嘶,两只前蹄猛地腾空往上一提,接着便风驰电掣般向前狂奔而去。骑在马上的蒋介石毫无准备,加上不善骑,身子往前一倾,接着又往后一仰,遂失去重心,被掀下马来,他的那只右腿又被紧紧地挂在马镫里,头朝地脚朝天地被那狂奔不止的枣红马拖摔着。他身后跟随检阅的十几名高级将领和场上受阅的两万余名官兵,见了无不大惊失色,但也无可奈何。所幸蒋介石着的是光滑锃亮的长统马靴,被马拖跑了几十步后,马靴仍卡在马镫里,但他的脚已从马靴中脱出,那马兀自狂奔而去,蒋介石已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李宗仁等人立即跳下自己的坐骑,急奔过去抢救他们的总司令。到得面前,李宗仁忙把蒋介石扶起,急忙说道:
    “总司令受惊了!”
    “受伤了吗?”唐生智关切地慰问。
    蒋介石的那只大檐帽已被抛出十几步之外,他光着个秃头,脸色苍白,右脸颊上被擦破一块皮,那一身哔叽戎装被揉擦得皱乱不堪,沾满尘土,一双雪白的手套早已变成泥色。蒋介石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在李宗仁和唐生智的搀扶下,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但因右腿上的长统马靴已被马镫挂去,他光着一只脚,无法行走。此时,他的副官赶上前来,不知从哪儿临时给他找来一双长统马靴和一双白手套,忙给蒋介石重新穿戴好,又为他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揩去脸上的汗迹,蒋介石这才缓过气来,唐生智忙请示道:
    “总司令贵体受惊,宜早歇息,今天的阅兵是不是就此结束?”
    “不!”蒋介石把手一挥,断然说道,“继续进行!”
    “是!”唐生智敬礼,随即向他的部队发出一声严正的口令,刚刚因蒋总司令忽然坠马而有些骚动的官兵们,立即肃静无声,一个个挺胸收腹,站得笔直,重新接受检阅。蒋介石仍在李宗仁和唐生智等人的陪同下,继续阅兵。不过自总司令蒋介石以下,都不再乘马,只是步行从队前走过。也许是蒋总司令的脚刚刚被摔伤了,或者是他的副官临时为他穿上的那双高统马靴不甚合脚的缘故,他走起路来,一拐一跛的,与方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威严神态相比,真是迥然两人。李宗仁看了,对这位坠马的总司令心里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他对蒋介石不顾一切仍坚持完成阅兵仪式的硬劲,也不得不有所佩服。因为,尽管这位走起路来一拐一跛的总司令与眼前的场面不甚协调,但却并不使人感到滑稽可笑,而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倔强的个性和刚硬不屈的统帅气质。
    蒋介石检阅完第八军,接着回到检阅台上,向受阅的第七、八两军官兵发表训词。他身体站得笔直,挺胸昂首,那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在空中有力地挥动着,他说的一口浙江国语,像一挺疯狂扫射的马克沁机枪,快得使人只能听懂三分之一。从骑在马上的总司令,到坠下马去的总司令,再到检阅台上发表慷慨激昂演词的总司令,李宗仁觉得,与其说这是蒋介石在阅兵,毋宁说是蒋介石在部下面前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他的独特个性。
    却说阅兵结束之后,唐生智从东门大校场回他的总指挥部,一路上心情怏怏,垂头丧气地好像失了魂一般。他的情绪不好,并非前线有什么不利的变端,乃是方才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使他感到晦气。因唐生智平日笃好阴阳谶纬之说,他幕中常养着一批星相、巫师,每逢他在军政上有所行动,必请人扶乩卜卦,以定吉凶行止。昨日刚开过军事会议,定下直取武汉的战略大计,他不日将赴前线督师指挥第四、七、八各军由湘入鄂,进攻武汉。不料大军未发,今日阅兵却发生主帅坠马的不吉利事,使他顿感未来的作战凶多吉少,因此心中闷闷不乐,怅然若失。不想,刚进得家门,便迎面碰到一个胖大和尚,他拱手一揖,口中念念有词道:
    “贫僧特向总指挥贺喜!”
    唐生智一愣,见此僧乃是他幕中养着的一名“高僧”,姓顾名伯叙,自称密宗居士,唐生智尊其为师,潜心向他学佛,并用佛教对部队进行精神教育,令官兵一律摩顶受戒为佛教徒,佩戴大慈大悲救人救世胸章。不过,这个“高僧”平时生活多不检点,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唐府中背地里多呼其为顾和尚。却说这顾和尚也有过人之处,据说他能知人之过去未来,生死祸福,所言之事,无不灵验。因此唐生智也不计较他生活上的问题,把他养在幕中,令部下拜其为大师。顾和尚虽无职无衔,但却是唐军中不具名之参谋长。
    唐生智正为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之事懊丧不已,不料这顾和尚却偏偏前来道喜,唐生智急切中忙抓住他的手,问道:
    “顾老师来道何喜?”
    “唐总指挥今日大喜特喜,将有齐天之洪福!”顾和尚又是躬腰一揖。
    “啊?!”唐生智被顾和尚说得真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请入密室细叙!”顾和尚神秘地对唐生智说道。
    “好。”
    唐生智忙将顾和尚引入那间商议机密的小房间里,随手将门带上,请顾和尚落座后说道:
    “敬请吾师指教。”
    顾和尚眨了眨那双泡眼,慢慢说道:“贫僧今日上午正在佛堂打坐,忽闻西南方向腾起一道紫光,接着只听轰然一响,睁眼看时,只见尊府之上,绕着一匝紫光。贫僧掐指一算,知是紫微星君下界来助唐
    总指挥,那轰然一响,乃是蒋总司令为上星所克,阅兵坠马。”
    “啊!”唐生智心中暗地一惊,心想这顾老师真是神人,自己尚未返府,而他已预知今日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之事。
    顾和尚不动声色地瞟了唐生智一眼,轻轻说道:“蒋总司令过不了第八军这一关!”
    唐生智心中又是一紧,因为蒋介石正是检阅完第七军,刚到第八军仪仗队的边缘便坠马了。顾和尚这下不再看唐生智,而是微微闭起他那双泡眼,手拈佛珠,慢慢说道:
    “贫僧近日夜观星相,唐总指挥星光灿烂,今日又有紫气东来,不久必黄袍加身,洪福齐天,据此特来贺喜!”
    唐生智见顾和尚说得有板有眼,更是深信不疑,顿时喜之不胜,也顾不得身上正穿戴着国民革命军将军服,忙向顾和尚打了个深深的稽首,激动不已地说道:
    “深谢我师指引之恩!”
    “阿弥陀佛!”
    顾和尚正襟危坐,双手合十俨然已化成一尊如来佛祖。
    其实唐生智哪里知道,久居他幕中的顾和尚,平时暗中收买唐左右之卫弁佣人,为其充当耳目,因此对唐本人的思想行动及周围发生之事了若指掌。所以常能言中别人所问之事,故而能得唐之信赖。今日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便是唐生智一名卫弁在唐未返府时已向顾和尚暗中通报了,因此唐生智进门伊始,顾和尚便煞有介事地跑来贺喜。
    不说唐生智为将来能“黄袍加身”而大喜过望,却说蒋总司令阅兵后回到旧藩台衙门官邸,心情甚是阴郁,他独自一人,背着双手,在室内踱步,回想着今天阅兵场上那可怖的一幕,心由不住地震颤。长沙阅兵,并非蒋介石一时兴之所致,乃是他在广州接获北伐军在湖南战场大捷的消息后,率总司令部机关及幕僚北上督师途中,早已谋划好了的。他的目的是通过大阅兵,大造革命舆论,向北洋军阀施加精神之打击,以正国内外之视听。另外,此次在湖南战场上获得大捷的第四、七、八三个军,除第四军上年在东征讨伐陈炯明时受过他直接指挥外,第七、八两军官兵中,只有第七军军长李宗仁与他见过面,连那位广州方面认为“半路出家”的前敌总指挥唐生智他都还没见过。因此他到长沙,便想通过检阅第七、八两军驻长沙部队,以加强他这位总司令的影响,进而牢牢掌握住这两支能征善战的部队。蒋介石的谋划,无疑是具有统帅的战略眼光的,不幸的是,他在阅兵时偏偏从马上坠了下来,他这位总司令竟当着数万部下官兵丢人现眼,使他的形象深受损害,计划大受挫折。他越想越气,太阳穴突突直跳。此时,副官进来问安,他正在气头上,便把桌子一拍,大骂道:
    “娘希匹!我要把你们这些窝囊废统统毙掉!”
    那副官吓得浑身发抖,蒋介石紧逼一步,用手指指着副官的眼睛,喝问道:
    “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把我的马调教好?”
    “报……报告总司……令,那马……马……马……”
    副官被蒋介石的盛怒吓得连话也讲不清楚了,蒋介石用手指戳着那副官的眼眶骨,步步进逼,大声呵斥:
    “说!说!那马怎么回事?说!”
    那副官生怕眼睛被戳伤,连连后退,直退到被墙壁挡住,不能再退了,他本能地伸出双掌,将两眼捂住。蒋介石的手指如雨点般直戳着那副官的手背,疯狂地叫喊着:
    “你说你说你说……”
    此时,总司令部的副官长张治中尚留在衡阳照料一应事务,没有随蒋到长沙来,因此这位副官的处境也就更加狼狈了。蒋介石大骂一顿之后,正要喝叫来人,将这副官和马弁、马夫以及那匹肇事损主的枣红马统统拉出去“军法从事”,忽报第七军军长李宗仁来见,那愣在墙边的副官仿佛得了大赦令一般,趁机赶快退了出去。
    蒋介石听说李宗仁来见,忽地把那双凌厉的眉毛一挑,立即转怒为喜,心中马上转出一个念头来,他放下双手,顺了顺气,便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中拿出一张大红纸,迅速写下一份兰谱。
    这种兰谱乃是旧时江湖之上或同僚同仁之中,志同道合者结为异姓兄弟时所填写交换的一种谱帖,称“金兰谱”,取古书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之意。填谱换帖,乃是蒋介石的拿手好戏,他不仅按照千百年来这种古老的格式逐一填写了生辰八字和如兄如弟之类的文字,还推陈出新拟了四句时髦的誓词:“谊属同志,情切同胞,同心一德,生死系之。”写好之后,蒋介石端详了一遍,认为还算满意,便把它装入抽屉之内,然后命人把李宗仁从客厅请到他的办公室来。
    你道蒋介石为何听说李宗仁此时来见便转怒为喜,又为何匆匆填写一份兰谱?原来这都是蒋介石的迷信和权术思想所至,他之为人处世常常是包含着三分迷信和七分权术。他虽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现在又当上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但他的迷信思想却并不逊于半路出家参加革命的唐生智。当蒋母病故之时,他还奔走于广东、上海之间,与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若即若离,孙中山周围有胡汉民、汪精卫、许崇智、廖仲恺等一大批文武干员,蒋介石不过是许崇智手下的一个中校参谋长,他深感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有一次他在上海,听说有位湖北籍的同盟会会员肖萱流落于十里洋场,此人精于堪舆之学。蒋介石便慕名前去拜访,恳求为其母卜葬地。肖萱欣然答应,带上罗盘与蒋介石到了奉化。蒋对肖尽情款待,每日随肖外出踏察,肖萱也不辞辛劳,踏遍奉化的山山水水,终于在鱼鳞坳找到一块墓地。蒋葬其母于鱼鳞坳之后,从此仕途竟一帆风顺,不过几年,北伐军兴,蒋介石取得了军政大权,成为煊赫一时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对此,他认为是母亲葬地风水的灵应,每思酬谢那位肖萱,但不知其人之踪迹,后经多方打听,方知肖萱正在武汉。蒋介石在决定先鄂后赣直取武汉的北伐大计后,准备在攻下武汉时,内定肖萱为湖北省政府秘书长,以酬其为蒋母卜葬地之劳。不曾想大军未发,他却阅兵坠马,正应了古时大将出师,被大风吹折纛旗的不祥之兆,蒋介石顿感背皮发麻,心中发憷,只得拿副官和马夫来出气。但他细想之后,又觉此事有些蹊跷,为何检阅第七军之时能平安通过,而刚到第八军之序列便发生坠马?想来想去,他认定必是唐生智其人和第八军对他有相克之因,李宗仁和第七军则能与他和衷共济。想到这里,他便决定与李宗仁结为兄弟,一是可进一步抓住拥有实力的李、黄、白集团,使其为己所用,二是因自己的嫡系第一军主力尚由何应钦率领正在入闽,与他北上的仅有刘峙一师,将来打下武汉,唐生智之势力必然膨胀起来,为驾驭局势,只有联李制唐。蒋介石正在盘算着,副官已将李宗仁引进办公室来,蒋介石堆起满脸笑容,招呼李宗仁坐下。
    “总司令,我准备明日赴汨罗河前线,发起突破敌军防线的攻势,临行前特来请总司令指示。”李宗仁落座在蒋介石办公桌旁边一张木椅上后,便说明了来意。
    “嗯,很好,很好。”蒋介石仔细地端详着李宗仁的脸膛,并不直接给什么指示,却问道,“李军长,你今年多大了?”
    李宗仁不知总司令问自己年龄是何意,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三十五岁。”
    “嗯,很好,很好。”蒋介石微笑道,“我今年三十九岁,比你大四岁,我要和你换帖。”
    李宗仁实在想不到身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要和自己结金兰之交,他是个纯正的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在军中只有上下级关系,并不需要别的什么关系。他与黄绍竑、白崇禧情同手足,但却并没有桃园结义,因为黄、白是他的部下,他是他们的上官,黄、白服从他,他也格外尊重他们。因此他一听蒋总司令要和他换帖,便极不自然地说道:
    “总司令,我是你的部下,换帖之事,实不敢当啊!”
    “没关系,没关系。”蒋介石依旧微笑着,他也不管李宗仁答应与否,便拉开抽屉,取出刚才填写好的那份兰谱,递给李宗仁,说道,“这是我的兰谱,请你收下。”
    李宗仁慌忙站起来,摇着头,推辞道:“总司令,我惭愧得很,实在不敢当呀!”说着直往后退。
    蒋介石见李宗仁不敢接他的兰谱,追上去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人好,很能干,应该成为我的兄弟!”
    李宗仁仍不接蒋介石递来的兰谱,他步步后退,蒋则步步紧逼,李宗仁一下子便退到了刚才那位副官所退到的位置上,背已靠墙,不能再退了。蒋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将他那份兰谱塞进李宗仁的军服口袋里,并且亲切地嘱咐道:
    “你也要写一份兰谱给我啊!”
    李宗仁满脸尴尬,无心再坐下听蒋总司令的指示了,他向蒋敬礼告辞。出得门来,他感到军服右边那只口袋里好像装着一只老鼠似的,既不敢用手去摸,更不敢把它扔掉。路过庭院里时,只见白崇禧陪着苏联顾问加仑将军在漫步,加仑向他招了招手,用不大熟练的中国话喊了他一声:“李将军。”李宗仁见加仑将军喊他,忙走了过去。
    “李将军,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你是革命军中主张攻鄂直取武汉最强硬的一位将领,依你之见,我革命军需多少时日才能打到武汉?”加仑将军是一位标准的俄国军人,他腰上束着一条宽皮带,身材魁伟,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深邃机敏的军事战略家的眼光,他通过身旁的翻译,直率地向李宗仁问道。
    李宗仁一听加仑将军问他多少天可打下武汉,顿时来了精神,刚才被蒋总司令逼着换帖的尴尬情绪一扫而空,他略一沉思,便果断地答道:
    “十四天便可打到武汉。”
    “噢?”加仑将军睁大了那双蓝眼睛,二话不说便拉着李宗仁直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加仑把李宗仁拉到地图面前,用手指着地图说道:
    “从汨罗河到武汉三镇,有三百余公里。李将军,现在粤汉铁路不能通车,排除使用运输工具之可能,根据我对中国军队的了解,从汨罗河至武汉无战事情况下,用强行军也得八天以上。更何况吴佩孚的司令部便设在武汉查家墩,他是要死守武汉的。湘境之内,汨罗河、岳州、羊楼司皆有敌重兵把守,鄂境之内,有天险汀泗桥、贺胜桥,我革命军北上直取武汉城,需步步攻坚,不知李将军所言十四天可到武汉有何根据?”
    李宗仁固执地说道:“我不管他吴佩孚用多少兵沿途设防,十四天我就要打到武汉!”
    “哈哈!”加仑将军爽朗地大笑起来,风趣地说道,“我想用你们中国的一个习惯——打赌,好吗?”
    李宗仁一本正经地问道:“赌什么?”
    加仑将军伸出两个手指,说道:“两打白兰地!”他接着拍拍白崇禧的肩膀,“白将军,就请你当个证人好了。”
    白崇禧笑道:“加仑将军,你这两打白兰地是输定了!”
    “噢?”加仑将军睁大那双蓝眼睛,望着白崇禧。
    “李将军是闻名的猛子将军,依我看来,他用不了十四天便可打到武汉。”白崇禧说道。
    “啊……猛子将军,猛子将军!”加仑将军很感兴趣地用中国话反复说着,接着点了点头,又拍拍白崇禧的肩膀爽朗地笑道,“还有你这位革命军中的‘小诸葛’,哈哈……”
    李宗仁和白崇禧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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