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抿了一口美酒,做沉思状。
    众人立刻噤声唯恐打扰杨辰的思路。
    片刻后,杨辰再次提起笔,岑云见状急忙将袍子披上,再次转过身去。
    待杨辰写罢,岑云立刻脱下一看,一句“妙不可言”脱口而出,随后不等众人追问,当即朗诵起来: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四句读完,全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片刻后,所有人都开始默默吟诵这四句诗,脸上的神情也各有不同。
    一众纨绔手持酒杯,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打着节奏,整个人露出一副飘飘欲仙的陶醉姿态。
    于彬和曾杭彼此对望,可奈何自己没文化,只能一句卧槽行天下。
    “小姐!”
    耳畔,传来那几个婢女的娇呼。
    循声看去,却见秦月奴的柔荑紧紧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卡姿兰的眼角似有一滴晶莹滚落。眼中的神情,俨然便是觅得知音的狂喜。
    “我……我没事。”秦月奴激动的语声略显干涩,她抬起螓首,朝杨辰投来一抹深情的凝望。
    见状,杨辰微微点头,然后伸出右手,递出空酒杯。
    秦月奴身侧的婢女会意,当即便要来替他倒酒,却不料岑云抢先一步,直接冲到跟前将酒杯斟满,随后热切道:“杨兄,若有佳句,还请继续!”
    杨辰微微一笑,此情此景,浔阳江头白乐天也莫过于此。
    旋即他举起酒杯,猛地一饮而尽,他身上的气势也在这一刻陡然一变,没有了方才的幽怨,反而多了几分凌厉。
    这一次,他直接将后面八句一蹴而就。
    当然,后背是写不下,所以直接写在胸前。
    当岑云抖开衣袍看到上面的诗句,激动得简直难以自已。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楼西厢悄无言,唯见天心秋月白!”
    终究身在塞外青楼,所以最后两句杨辰不得不稍作修改,料来这些人也不会瞧出什么破绽。
    果然,当听罢岑云吟罢最后一个字,秦月奴螓首低垂,良久不语。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寂,没有人愿意率先打破这份宁静。
    片刻后,就看秦月奴怀抱琵琶缓缓起身,随后朝杨辰深深一礼,用极力克制的激动语气道:“月奴多谢杨公子赠诗。”
    说罢,她微微抬起头,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脸颊之上挂着两道泪痕,婆娑的泪眼既动人又让人看得有些心疼。
    “此信手拈来,不足挂齿,姑娘喜欢自是最好!”杨辰微微一笑,一派云淡风轻。
    这波逼装得他自己也觉得很满意,而他的内心深处也是头一回觉得,当初那无比憎恶的“背诵全文”这四个字是如此顺眼。
    遥想当年读书的时候,这《琵琶行》可是要全文通背的啊!
    尽管如今已经忘了一多半,但最经典的这几句却始终不曾忘却。
    看到杨辰手中酒杯已空,于彬、曾杭、岑云便忙不迭过来斟酒,结果还因此撞了个满怀,彼此哈哈大笑起来。
    最终,于彬捏肩,曾杭捶腿,岑云则负责倒酒,三人个淬脉境俨然一副小弟的姿态,却都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至于那些个纨绔,以及侍者婢女们,这一刻看向杨辰的目光除了崇拜还是崇拜。
    如果不是因为于彬他们三个伺候在前,估计当场就有几个纨绔要冲过去抱大腿喊大哥了。
    这时,就看秦月奴抱着琵琶前行几步,再次冲杨辰一欠身,眸含秋波,深情款款道:“杨公子,小女子有些乏了,恕我无法继续作陪。”
    “姑娘请便。”杨辰点了点头。
    完全没有领会姑娘话语中的内涵,只是单纯的以为白乐天的那几句诗已然透支了这位羌月楼花魁的所有情绪与激情。
    这会儿她怕是应该进入了精神层面的贤者时间,无力继续奉陪也在情理之中。
    一旁的岑云面露惊愕,差点就急得大喊:“我说大哥啊,人家花魁这样暗示,你难道没发现?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回答姑娘请便,还不一起跟上去更待何时!”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真的当面喊出来,否则别说自己颜面扫地,更是置杨辰的脸面于何地?
    “对了,大哥这是欲擒故纵!”片刻后,岑云的心中豁然一片。
    能够吟诵出那样的诗句,大哥绝对不枉风流之名,即使如此,又怎么可能看不懂月奴花魁的暗示?
    所以这断然是欲擒故纵无疑,而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让姑娘错愕,这样一来之后他就能占据主动。
    高!
    实在是高!
    霎时间,杨辰在岑云心中的形象变得愈发高大伟岸,而他此刻借着酒精上头,对于杨辰的崇拜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面对杨辰的不解风情,秦月奴也的确一时有些愕然。
    不过她的涵养功夫终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片刻之后便恢复如常。
    又顿了片刻,见杨辰依旧没有半点领会的意思,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随后她站起身冲在场的所有人施施然一礼,便在一众婢女的陪伴下向后堂而去。
    仿佛就在一瞬间,屋子里突兀变得有些冷清,那些纨绔的脸上仍旧带着陶醉之色,也不知是沉浸在秦月奴的美色还是琴艺,抑或是杨辰的诗句。
    “行了,我们走吧!”将杯中酒喝完,杨辰一拍大腿站起身,冲已然醉醺醺的于彬和曾杭大手一挥。
    “走?”两人一怔,“去哪儿?”
    “回去啊,还能去哪儿?”杨辰白了两人一眼。
    你俩难不成真打算在这里过夜?
    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身上的银子够不够。
    当然即便你俩银子够,我也是要回去修炼的。
    今天是事情发展虽然超出预期,但截至到目前为止还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眼下自己与花魁还只是精神层面的碰撞,至于更深一步的交流……算了,我这人还是有点洁癖的。
    另外我有系统,真要深入交流,怕是地要被耕坏。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我没钱啊!
    所以还是消停点,老老实实回去修炼才是王道。
    结果自己都还没走出半步,肩膀就被岑云给按住:“大哥,你……怎么真要走?”
    “啥?”杨辰被这话问得有些不解,怎么走还有真走假走之分?
    “你啥意思?我听不太懂。”
    “我……”岑云一时语塞,用大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杨辰。
    难道是我会错意了?难道你不是欲情故做,而是真的没有领会秦月奴的暗示?
    可这……怎么可能!
    岑云似是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一时间急得他抓耳挠腮。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划过。
    懂了,我懂了!
    大哥怎么可能不解风情,他应该是……没钱!
    对,肯定是这个原因。
    眼下物价飞涨,城关各大青楼花榜美人的过夜费最低也得二十两银子,花魁更有可能达到三十两。
    羌月楼乃所有青楼里顶尖的存在,消费自然也更贵。
    并且这秦月奴除了花魁之外,另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地方,是她尚未梳栊。
    说的通俗点……还是个雏。
    花魁第一次接客,就是要价百两也不算奇怪。而这个价格即便是世家也会感觉肉疼,更遑论大哥出身平民,靠拿俸禄吃饭,怎么可能消费得起!
    “妈蛋,岑云啊岑云,你简直糊涂得该死!”
    看着杨辰诧异的目光,岑云这一刻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十个嘴巴子。
    大哥乃真男人,他哪是真要走?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又羞于启齿罢了。
    结果自己非但没能第一时间领悟,更是公然让大哥难堪,简直该死啊!
    念及至此,岑云急忙搂住杨辰肩膀,正色道:“大哥,刚才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多问。”
    “呃?”杨辰一怔,愈发有些听不懂,于是随口道,“你不该多问啥?”
    这话他语气平淡,可正因为平淡在岑云听来却犹如质问。
    于是他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没啥没啥,大哥您别多想。我的意思,大哥来找乐子,怎么能让大哥破费。放心,今晚的一切开销都包在小弟我的身上!”
    “老板大气啊!”杨辰差点脱口而出,真没想到岑云竟然这么壕。
    当然他并没有立刻同意,一方面同意了就毫无逼格可言,另一方面这小子如今上了头,管自己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欢,万一酒醒了心生后悔咋办?
    即便不后悔,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漂人……咳咳,我的意思是,万一这货直接用今晚的过夜费来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虽然如今自己身为巡城,然而在边塞仍旧没啥跟脚。
    所以诸如岑云、高慕英救命之恩这种牌,自己是必须存着,关键时候再用,怎么可以因为自己一时精虫上脑而随便挥霍!
    见杨辰神色似有变化,然而却依旧没有吭声,岑云心里一个劲的打鼓。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在想啥呢?我都愿意付过夜费了他怎么还……等等,难道大哥他……有洁癖?
    是了,应该是这样了!
    男人对于第一次都有着莫名的执念,否则为啥梳栊的花销要翻倍?
    大哥于诗才尚有如此极致的追求与造诣,想来于这一道也必定十分在意。
    想到这,岑云谄笑道:“大哥你放心,这位月奴花魁还未梳栊,干净着呢!”
    “梳栊?”杨辰一怔。
    这词儿好像有点触及自己的知识盲区。
    但当他听见岑云最后那几个字瞬间恍然。
    不是吧,这秦月奴竟然还没接过客?
    这一刻,杨辰的心思终于开始有些活泛。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方又是超一等的美人,更还是第一次。
    当然最为重要的,不用自己花钱,完全白嫖,这要是再不心动,那就有点假了。
    岑云在旁察言观色,见他这表情就知道有戏。
    但这会儿该说的都已经说尽,最后这临门一脚就不能再在杨辰身上做文章。
    想到这,他转而看向于彬和曾杭,抱拳道:“于哥、曾哥!过去咱走动少,可今天之后咱们怎么说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交情吧?”
    “那是!”于彬和曾杭是真上头了,所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
    “白天的时候我就想着请两位和杨哥去醉仙楼喝酒,但现在既然在羌月楼偶遇,那就是咱们的缘分,对吧?”
    “对!”两人再次点头。
    “所以,今天就让小弟我略尽绵薄之心。两位哥哥也看到了,月奴花魁已然芳心暗许,是杨哥的了。可也不能因此而亏待了两位哥哥。今天羌月楼里的其他姑娘,两位哥哥看上哪个只管说,几个也没问题!所有的开销,兄弟我全包了!”
    “卧槽!”于彬、曾杭惊得差点酒就直接醒了。
    啥玩意儿,一切开销全包,还随便几个姑娘作陪,竟有这等好事?
    “兄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于彬试探着问道。
    “当然不是,”岑云正色道,“要不要兄弟我对天起誓?”
    “不不不,”于彬急忙拉住岑云竖起的手指,“岑大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能不信?”
    “我……我信!”曾杭和于彬相反,喝多了就有点大舌头。
    “那……”岑云不经意瞟了一眼杨辰,于彬瞬间会意,赶忙搂着杨辰的肩膀道:“兄弟啊,岑大少既然一番好意,我看你也没必要推辞。相信岑大少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忘记你的救命之恩。”
    “当然不会!”这话点醒了岑云,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于是急忙表忠心,“大哥,今晚这一顿只是小弟的一番心意,与你的救命之恩无关。今夜之后,我岑云依旧欠大哥一条命,今后大哥若有吩咐,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杨辰这一刻更加有些心动。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自己再推辞,怕不是会被人认为自己不行。
    可问题是,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分明是对青楼很抵触的啊!
    自己能坐到这里,还是被于彬和曾杭给硬生生架进来的,怎么现在……
    唉!
    误交损友啊!
    正这时,却见后屋帷幔挑开,走出一名秦月奴的婢女。
    她先是来到屋子一角,冲一直站在那里的侍者耳语了几句,随后莲步款款朝杨辰这边走来。
    来到近前,她先冲众人微微一欠身,笑盈盈道:“杨公子,不知今晚是否得空?”
    “那个……”
    “我大哥有空!”杨辰还在忸怩,岑云直接替他作答,“是不是月奴花魁特来相邀?”
    “正是我家小姐有请。”婢女说着,一双美眸也不禁在杨辰身上好一番停留。
    秦月奴身为如今羌月楼的当家花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眼界自也是极高。而在一众技艺里,其最为钟爱的,莫过于琵琶。
    那么多年来,这些婢女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在琵琶一道上让自家小姐如此激动、如此失态。
    所以她们这会儿也很想再好好看看,这位仿佛横空出世的少年,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大哥,别愣着了,还不进去!”唯恐杨辰继续发呆,岑云赶忙耳语提醒,并拉了拉他的衣角。
    “行吧!”杨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宛若要探龙潭虎穴的毅然决然,这紧张的样子看得婢女吃吃直笑。
    “怎么了?莫非我身上有何不得体之处?”
    “不不不,杨公子得体得很。”那婢女微微一笑。
    “既如此,那便有劳姐姐带路了。”
    “随我来。”婢女侧过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款动莲步。
    杨辰俯下身,抓起将刚才一直搁在脚边的镇国锏,刚要走,就听身旁的于彬呼喝道:“等一下,你小子度春宵带它进去做什么?”
    “就是啊!咋滴,担心自己关键时刻不够硬?”曾杭及时补刀。
    “噗……”岑云原本刚把一口酒送嘴里,听见这话瞬间都给喷了,一滴不差全都洒在对面高仰贤的脸上。
    “嗯?啥情况?”高仰贤原本正迷迷瞪瞪,骤然被喷了一脸酒似是清醒了些许。
    只不过这会儿压根没人搭理他,杨辰目光不善地看着于、曾二人,要不看在关系好早就一人赏你们一棒子了。
    这种话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吗?我杨辰不要面子的吗!
    “大哥,”岑云抹去嘴角的酒水,上前劝说道,“这镇国锏有器灵,除了你谁能驾驭?没必要非得带进去啊!”
    “原来这就是镇国锏呀!”那名婢女闻言回转身来,眼中露出新奇的之色。
    “是啊,此物乃李荆川李老爷子相赠,关系重大,不敢离身。烦请姑娘知会一下你家小姐,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杨辰语气诚恳而又坚决。
    尽管这位秦月奴是诡异的可能性不大,且其应该对自己不会怀有敌意,然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过之前绞刑台的经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离自己太远。
    听了他这话,于彬等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倒是那婢女噗嗤一乐,道:“既然是公子执意,想来我家小姐也不会拒绝。”
    “多谢成全!”杨辰一抱拳,随即将双锏背回身后,迈步跟着那婢女朝后屋而去。
    看他那“大义凛然”的背影,岑云、于彬和曾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啥了。
    反正……你开心就好!
    ————
    昨晚看了场阿根廷的球,然后起晚了。白天又一堆事情,所以今天两章合并一章5000字,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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