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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下嗡声一片,场上陈长老面露凝重之色,四个参赛者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某位站出来说“苏少侠平日起得最晚,鄙人今日鸡鸣起身练剑,竟见他榻上无人。”
    陈长老沉吟“你们今日可有谁看到过他?”
    其余人皆摇头,只说没见过。
    真是怪事,苏沉鹤表现无疑是此次比剑大会最为优秀,在这决战节骨眼上,竟然不知何处去了。
    联想到前两日风波,不难会有些不妙猜测——
    底下有人叫了声“没见过?不是你们明净峰把人故意藏起来了吧?”
    “谁不知道苏少侠进入前三甲是板上钉钉,你们害怕剑谱之事败露,现在终于用上些手段了!”
    起哄一个个面上义愤填膺,好似真为苏沉鹤抱不平,其中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唯恐天下不乱,泠琅冷眼瞧着,只觉得烦躁。
    陈长老终于一锤定音“一炷香时间内,若苏少侠还不出现,那本次——”
    “本次比剑,三甲就由你明净峰包圆?”
    一道沙哑苍老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如被沙砾打磨过一般刺耳,在场所有人同时听到了这句话。
    众人惊愕,立即四处张望,却不见那发声者在何处。
    陈长老却已有所感,他沉声喝问“阁下无需装神弄鬼,既然来了,尽管现身便是。”
    那声音于是阴恻恻地笑,笑声诡谲凄厉,如黄泉厉鬼般可怖。在会场四处响起,仿若游移不定孤魂。
    明明是盛夏朗朗晴天,却莫名刮过一圈圈阴风,叫人生生起了层鸡皮疙瘩。
    如此笑了半晌,它忽然止住,无声无息,四周顿归寂静。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而陈长老已经提了剑在手中,他怒目扫视四周,刚要开口说话——
    那声音说“小儿,叫你们顾掌门出来。”
    这句却是从高台之上传来,仿若近在咫尺。
    陈长老猛然抬头,只见环绕着大象台四根粗大石柱之上,赫然立了位身着袈裟老僧!
    那老僧眉眼低垂,鸡皮鹤发,形容干瘦,须眉皆是雪白。一身袈裟却鲜艳赤红,同这干枯身躯衬起来,显得诡异至极。
    场下一片桌椅翻倒之声,经此风波,见识少些早已吓破了胆,只后悔为何留得如此轻率,那可是层云寺,那可是空明!
    层云寺最起初并没有这般声名,它甚至是一座有百年历史,香火极盛寺庙。当时空明叛出季室山后,前往层云寺,请求庙里当时主持收留。
    空明从前同该主持有交情,对方却并无通融,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不说,还堂皇训诫了一番,指责他心中已无佛。
    空明于是大笑,手中佛珠往空中一抛,道“我便是佛!”
    于是那一天,鼎盛了百年香火层云寺,全寺二百三十六名僧人,皆戮于空明之手。尸首从山门一路倒伏到佛堂,鲜血流淌蔓延,煞气冲天,数月不绝。
    此处自此被空明所盘踞,他甚至未曾更改寺名,就着原来层云寺三个字设坛,广收门徒,传授功法。
    这些年,虽然他任由手下弟子为非作歹,自己却极少来江湖上露面,是以虽然层云寺臭名昭著,但真正识得主持空明人却在少数。
    台上几名参赛者离石柱之上空明最近,他们最先反应过来,已经纵身跃出,不欲与这邪僧相接。
    而那些想开眼界看客,如今可算开足了眼界,他们心中只余惊惧,一时间乱作一团,争相着想要离开——
    只听一声利喝“明净峰众弟子听令!”
    陈长老剑指石柱,面容沉肃“此人不请自来,语出不逊,辱我宗门,我欲将他拿下,各位护住其余人等!”
    场四周明净峰弟子纷纷拔出长剑,之前□□上身强壮僧人亦起身,各自将佛珠捏在手中,臂上隆起成块肌肉。
    局势一触即发。
    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对峙,有人正找地方躲着纵观一切。泠琅庆幸自己今早反复告诫几位不通拳脚婢女留守在屋中,不要出来走动,不然此情此景,她未免能将绿袖她们一一护住。
    她一把抓住江琮袖子,扯着他离开座位,后退到一方雕了仙鹤松柏石屏风之后。这个位置她注意了许久,既能观察台上状况,又能隐蔽身形。
    江琮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却没说什么,二人绕到屏风之后,站在一处静观其变。
    高台上只剩陈长老与空明二人。
    一个震怒交加,平日里温和斯文面孔如今阴沉似水,长剑凛冽,末端直指高处。
    一个苍老诡秘,面容如干枯树皮,堆叠了层层褶皱,一双浑浊暗淡眼珠子嵌在其中,一动不动,宛若入定。
    二人隔了十来尺距离对峙,有弟子想跳上台相助,皆被陈长老示意退下。
    空明嘶哑地重复了遍“叫你们掌门出来。”
    陈长老目光沉沉“先问过这柄剑!”
    语毕,他足下一点,使出轻功行云踪,竟顺着粗大石柱一路向上,手中剑锋寒光一闪,直直朝空明挥去!
    这无疑是开战之信号,有弟子高喊了声“护住明净峰!”,淡青同深褐战在了一处,剑风拳风难分彼此。
    而石柱之上——
    他这招极为迅猛,而石柱并未太多翻转腾挪余地,眼看着空明必须接下这一剑——
    只见深红袈裟一甩,一卷,如一张蔓延诡诈网,那刚劲剑势瞬间被消弭化解,力道斜而软地往别处去了。
    陈长老低喝一声,顺势转动手腕将剑收回。气沉丹田,行云踪发挥到极处,生生在空中借了力,挪移到石柱另一边,再次换方向攻去。
    迎接着他,仍旧是漫天诡异红,那袈裟翻涌席卷,滴水不漏,将他剑锋包裹缠绕。
    握剑右手一紧,剑柄几乎脱手而出。
    陈长老心中大骇,这袈裟竟不仅防守极为稳固,一旦被缠住,甚至能有夺他武器之势!
    他催动内力,右臂全力将剑抽回,与此同时足尖在柱身上一蹬,身体往后腾跃,落到与之相对另一根柱顶。
    两招已过。
    陈长老气息未定,心跳如擂。而空明仍是僵硬死寂,连足下位置都未变过一分。
    虽然知晓难以取胜,但敌我之间差距之悬殊,仍叫陈长老内心震动不已。
    空明方才化招,甚至只甩了两回袈裟,连武器都未现于人前。
    身下传来短兵相接之战声,他缓缓收紧了手中剑柄,左足后撤半步,开始下一次蓄力。
    石屏风之后,泠琅手指还牢牢攥着江琮右臂,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石柱上红衣僧人,从那身古怪袈裟,到因单掌礼而显现枯瘦右手。
    江琮低声问“不去寻苏少侠?”
    泠琅轻轻摇头,目光仍紧盯原处“昨天双双说要同他坦白,二人定是有了些共识……空明已经动手,还是此处要紧些。”
    江琮说“陈长老打不过他。”
    泠琅说“谁看不出来?只是——”
    她沉思“这空明不像是要痛下杀手模样,不然陈长老早就不敌败落,哪儿还能再三出招?”
    如她所言,石柱之上,陈长老凌空跃起,长剑震荡出无形气波,一招“挽长风”如疾风过境,势不可挡,朝空明直直激射而去!
    泠琅顿了顿,她认出这一招是双双经常用,或许它是明净峰宗内弟子都会用剑招?
    双双走是灵巧路线,而挽长风在陈长老手中,却是截然不同刚劲风格,各有千秋,难说孰优孰劣。
    然而,这招依旧被化解。
    空明身形如鬼魅,不过右臂一抬,一挥,那袈裟宛若有生命活物,涌动之间似是呼吸起伏,将这道罡烈剑风细密包裹。
    陈长老却早有准备,一招挽长风不成,他回身一旋,硬生生踏上空明所立石柱,同时左臂一顶,要把老僧挤下这方寸之地。
    空明浑浊阴沉双眼终于有了波动,他身形微动,左手终于从衣袖中探出。
    那是一只同样干枯苍白手,它绷直为成掌,又似一记佛印,朝着陈长老正靠近身躯贴去。
    从泠琅角度,这一幕被她看得分明,她心中一紧,足下使力,就要朝大象台奔去——
    江琮却一把扣住了她,将她拉了回来。
    “此处人多,不可——已经有人去了。”
    简单一句,已经道尽利害。泠琅咬牙抬头,却见那抹淡青身影如断翅纸鸢,直直往高台上坠落。
    是陈长老。
    在即将触地前一瞬,一道身影飞扑而出,将陈长老一把支撑住。
    来人青衣马尾,是个清秀少年,正面露焦急,扶陈长老坐定后立即按住经脉,为其度气疗伤。
    杜凌绝!
    泠琅睁大了眼,他在此处,那顾掌门——
    她连忙环视四周,哪儿有那位老人身影,难道掌门还未醒?
    而陈长老显然也有相同疑问,他挣脱杜凌绝手,死死抓住少年衣襟,一张嘴,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杜凌绝无暇擦拭面上血迹,只快速地说了些什么,只见陈长老面色从震惊转为喜,几经变化,竟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泠琅却从杜凌绝方才口型中看出,他说到了“顾凌双”三个字。
    看来,双双终于去坦白了一切,而她现在正代替杜凌绝守着祖母。
    旁边立刻有几个弟子围拢上前将陈长老带走,杜凌绝擦了擦面上沾染血渍,同样抽出剑,用和陈长老起初一模一样姿势,剑尖直指高柱之上空明。
    空明却不似之前一般毫无动容,他垂头看着下首少年,忽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渗人至极笑容——如果那可称为笑容话。
    “明澈剑法竟被你们练成这个样子,”他嘶声道,“暴殄天物,不过如此。”
    场下还在交战,嘶吼声呐喊声混成一片,而空明沙哑奇异语声,却一字不落地传到泠琅耳中。
    他用了内力,似乎有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缺了半本,终究是无用。霜风剑从前同我说,剑祖将剑谱一分为二,为是制衡二字。如今看来,确起到效用。”
    “天下万物,合则分,分则合,现在,便又到了合之时——就由老身代替霜风剑之劳,来行这‘合’字罢!”
    泠琅讶然,她已经觉察到不对。
    挽长风,不是宗内人人都会剑招么?为何在空明口中变作明澈剑法之一?
    难道——
    只听砰一声,不知从何处甩上件物事,在大象台上弹跳滚落,最终停在杜凌绝脚边。
    那是一颗人头。
    一颗光滑,圆滚滚人头,因为没有毛发,所以相比别人更易滚动一些。它脸上还有惊异表情,嘴巴微张,似在质问。
    泠琅认出来,那是风波最初,登台状告明净峰杀人层云寺和尚,似乎叫寂玄,那日过后,再没见他现身过。
    而他显然已经不再有耀武扬威下战书神气,创口处整齐利落,似乎是被人一击削断。
    泠琅来不及观察这颗人头是何人所扔,她敏锐地觉察到,场上气变了。
    准确地说,是空明起了些变化,他作为从始至终都在把控局势人,终于露出些预料之外怒气。
    “是谁?”他在质问,语声平静。
    一个人跳上了高台,认下了这份罪过。
    少年马尾仍有些乱,脸上还沾了点血,他轻松地笑着,同周遭你死我活气氛格格不入。
    他将剑扛在肩上,吹了声口哨,满不在乎道“这和尚大清早来寻我,我同他纠缠了许久,想脱身参加比剑而不得,只好出此下策。”
    “大师——”他笑得有几分邪气,“您是出家人,不会怪罪于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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