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白冉把烟翠领进了屋里,白冉仔细揉了揉眼睛,对着烟翠看了好一阵。
    “怎么了,白先生?”烟翠笑道,“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没错,就是那个烟翠,鸾香阁的二老板,烟云的好妹妹。
    “认识,认识,这怎么能不认识,”白冉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我说这喜鹊一大清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了,翠儿姑娘,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看着白冉造作的神情,烟翠一愣,道:“白先生,你说话这样子,怎么那么像吉庆班的老鸨子?”
    “吉庆,吉庆班是什么地方?”白冉脸一红道,“姑娘却又说笑了。”
    在明朝,凡是带个“班”字的,都是风月之地的下等场所,而这吉庆班更是下等中的下等,白冉曾经到吉庆班消遣过几次,慌乱之间,口不择言,却把那老鸨子的切口说出来了。
    李伏沏好了茶水,白冉收拾了桌椅,招呼烟翠坐下,两边客套了几句,白冉又问起了烟翠的来意。烟翠没回答,却先把礼物送上了,白冉一看,是一叠宝钞,大概有十几张,都是一贯一张的一等钞。
    “我们姐妹一直想来探望先生,可先生住这地方实在不好打听,等打听清楚了我们姐妹也实在不敢来,今天要不是有这位李公子引路,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上这南山,”烟翠喝了口茶,又道,“本来想给先生挑几件像样的礼物,一来不知道先生的喜好,二来这山高路远,东西买多了也不好拿,干脆就送了点俗物过来,就是一份心意,先生可千万别嫌弃。”
    白冉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这女人敢上南山,证明是铁了心的要找他敌命,现在又来一招先礼后兵,他哪里还敢再收烟翠的钱,赶忙把一叠宝钞推了回去,对烟翠道:“翠儿姑娘,这可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烟翠诧道,“先生却是嫌少么?”
    “不敢,不敢,”白冉干笑道,“修道之人,却怕被这黄白之物折了道行。”
    “这钱财却能折了道行?”烟翠显得更迷惑了,“当初先生可是两百贯的酬劳,却没说道行的事情。”
    “当初白某也是一时糊涂……”白冉一脸悔恨,看那样子,却也像是诚心认错,“姑娘最近,可还好么?”
    “好不好,这可该怎么说呢,”烟翠长叹一声道,“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就多说几言,”白冉看着烟翠,小心翼翼道,“有话咱慢慢说着,千万可别生气。”
    “能不生气么?”烟翠一捶桌子,白冉差点没坐在地上,心里想着打也由她,骂也由她,大不了把剩下的钱都还给她,可没想到烟翠却说:“这怪病被好不容易被先生治好了,无端端却又招来一场是非,你说这祸事怎么就能落在我们姐妹头上。”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白冉一脸尴尬道,“这是是非非谁能说的清楚呢?”
    白冉干笑了两声,可烟翠没笑,一脸愁容却让白冉如坐针毡。
    “先生您是有本事的人,说什么事都轻巧。”
    “我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混口饭吃,”白冉本来不想提起烟云,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一句了,“你刚说烟云姑娘的病,好了?”
    “好了,当然好了,”烟翠一怔,“这不是先生亲手给治好的么?”
    “真的好了?”
    “当天就能走路了,等屁股消了肿,就跟没事的人一样,好着呢。”
    这番话说完,白冉愣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整个人的气场大不一样了。
    “好了?好了!好呀!”白冉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即整了整衣冠,收去了笑容,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随即端正神色,把那一叠宝钞拿了过来,放进了怀中,正襟危坐道,“不知姑娘来我这寒舍有何贵干?”
    一看白冉换了脸色,烟翠也端正了坐姿,显得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奴家赶了半天的路,确实有些累了,说话却也没个分寸,先生可千万别介意。”
    “姑娘不必客气,咱们也算有些缘分,有话只管直说,能帮忙的地方,白某愿意尽一些绵薄之力。”
    两边的态度瞬间转变,让坐在一旁的李伏有些不太适应,可听着他们说话似乎都带着前因后果,李伏却也不好插嘴。
    烟翠道:“奴家本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却也没那绕弯子的本事,自从先生治好了我姐姐的病,整个雨陵城都传开了,说天桥底下出了位活神仙,占星推卜,治病驱邪,斩妖除怪,看相算卦,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听到这话,李伏差点没笑出声音,也不知这算夸赞还是讥讽,没想到白冉面露愠色道:“我为你姐姐治病,本的一番天意,结的一份善缘,你等怎可胡乱出去炫耀?”
    “不,不是奴家炫耀,”烟翠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你瞧奴家这张嘴,却又说错了话,先生治好了我姐姐的病,我们姐妹守口如瓶,可从来没对外人提起过,可这事不知道怎么就在城里传开了,还传到了知府大人的耳朵里。”
    “知府大人?”白冉心头一惊,吃江湖饭的最怕和官府扯上关系,若是被治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轻则挨顿板子,重则却要人头落地。
    “知府大人……却怎说?”白冉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天知府派人来到我们院里,只说要见我们姐姐,我们姐姐自然得好生伺候,可等夜里见了面,才知道他不是来寻欢的,却是来寻医的。”
    “寻医?”白冉愕然道,“去你们那地方寻医?”
    烟翠道:“姐姐也觉得荒唐,等问明了详实,才知道是那王员外的儿子得了一场怪病,据说是让邪祟缠了身,终日昏昏沉沉不进水米,京城请来的太医却也治不好,听说先生有斩妖驱邪的手段,这才找我姐姐来请先生出马。”
    白冉问道:“你姐姐莫不是答应了?”
    “先生是行踪不定的世外高人,我姐姐哪敢轻易答应下来,可那知府不依不饶,开始还算好言相商,可等过了几日不见回音,便把我姐姐叫去叱骂了一通,给我们一个月的期限,务必要找到先生,否则便要拉去府衙挨板子,没柰何,我们生意也不做了,叫上院里的姐妹四处去找先生,天桥底下的叫花子说先生住在南山上,这雨陵城里的人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谁敢上这南山?一个月期限到了,本因为凭着以前的交情,好歹能宽限两天,哪知道真被知府大人把我姐姐叫去,实实在在打了二十板子,可怜我姐姐病刚治好,屁股又被打个稀烂。知府大人又给了半个月期限,再找不到先生,便要把姐姐押进大牢,亏着老天可怜我们姐妹,今天让我遇见了李公子,拼死来到这里,只求先生帮我们一回。”
    烟翠说完,一脸哀求看着白冉,白冉沉默了许久,把茶水一口喝干,对烟翠道:“这位王员外到底是什么来头,知府为何要如此为难你家姐姐?”
    烟翠道:“王员外是知府大人的恩师,据说京城里有不少他的弟子,个个位高权重,雨陵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他,却连门路都找不到。”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白冉道,“你可知他是什么模样?”
    “我在知府那里见过他一面,模样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五十多岁的样子,总是沉着个脸,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说话的时候……”
    “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嘴之乎者也!”白冉道,“我认得这个人,当初给一个书生看相的时候,曾跟他有过些口角。”
    一听口角二字,烟翠心头一紧,转而干笑道:“不管怎说,认得便好。”
    “好甚来!”白冉冷笑一声道,“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像他这样的道学先生,见识短浅却又嚣张跋扈,固执己见却又冥顽不灵,抱定几句先贤之言,指手画脚好为人师,白某平生最厌恶这等人,纵使他跪在地上来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白冉起身一甩袍袖,做出了一个很生气的样子,烟翠见状赶忙追了过去,扯住白冉的手臂,柔声道:“好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那老儿就是有一万个不好,我们姐妹却从没亏待过先生,且看在一场情分,救我姐姐于水火之中。”
    “我也想救你姐姐,可斩妖驱邪拼的是道行看的是缘分,我与那老儿实在无缘,怎能为他折损修为?”
    “先生,求求你了,女人家要是真的进了大牢,这人也就不是人了,我求求先生了,烟翠给先生磕头了!”
    烟翠说着就要下跪,白冉上前一把扶住道:“姑娘莫再为难于我,烟云知道我治病的手段,且叫她拿条鞭子自己去试试吧。”
    烟翠哭着说道:“自从先生走后,那条法鞭就丢了。”
    “那条法鞭……已经沾染了怨气,却也不能用了,”白冉道,“你们院里不还有两条鞭子,也都有些杀气,倒也能凑合用着。”
    “先生别说笑了,我们拿着鞭子,也就能抽姑娘们的屁股蛋子,哪敢打那公子爷啊?求先生救救我们,要多少钱财我们都使得。”
    白冉摇摇头道:“你们攒那几个银两却也不易,我却不想再做你们的生意了。”这是句老实话,行走江湖却也有些规矩,白冉只在一个人身上赚一次钱,绝对不做两次生意。
    “那王员外也肯给钱,”烟翠抹去眼泪道,“只要能治好他儿子的病,他愿出纹银二百两。”
    “这不是银子的事情,你别说二百两,你就说二百两,二百两,这个二百两……”白冉长叹一声道,“上天终有好生之德,我且再帮你们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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