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口闷痛,鲜血淋漓,裴俭却不肯露出自己的软弱和受伤,“太子昨日已向陛下谏言,请镇国公重返北境。镇国公浸淫官场多年,也在多方活动。顾辞这两日该是忙这些,你……不用担心。”
    时代洪流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
    念兮知道自己对裴俭过于苛刻了。
    她诚心道,“谢谢你。”
    可这样简单一句话,却比先前那些更叫人难以忍受,身体被情绪反复折磨,叫他几乎麻木,心却还是会疼,“永远不要为了他谢我。”
    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一字一句将话说完,“我做这一切,也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你。”
    她沉默片刻,应了一声,“不早了,你也好回吧。”
    说完便准备离开。
    “不会有事的。”
    望着念兮情绪低迷的模样,裴俭忍不住出声安慰,“别怕。”
    明知她来见他是为了顾辞,明知她是在利用他,可他心甘情愿叫她利用,哪怕她说的话里满是刀子,刀尖上也有一点点叫人回味的蜜糖。
    至少此刻,他们在一处不是吗?
    念兮转身,一双杏眸闪着泪光,满心期冀追问道,“他会平安的,是吗?”
    裴俭望着那双闪着晶莹的潋滟美眸,曾经何时,她也是这般期盼地看着他,“下次休沐,你会抽出空陪我的是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跨越前世今生的距离,面对相同又不同的念兮,回答道:
    “是的,你所期盼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然后,他看到念兮柔柔的笑开,充满幸福的甜蜜。
    时空交迭,她们总是信他的。
    不同的是,过去的念兮,她会快乐地扑过来,将他抱个满怀。
    如今的念兮,只会站在安全的距离上,朝他客气的点头示意。
    裴俭对现在的念兮有多少爱而不得,那么他对过去的念兮,便有多心痛愧疚。
    这些日子他不断回忆,却发现最后那几年,关于念兮他几乎是一片空白。能够叫他反复回味的,只有最初的时光。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竟全然无知。
    曾经,裴俭一直以为付出的那个人是自己。男子在外打拼,为的便是妻儿能有更锦绣优渥的生活,他一直以为他为的是念兮。
    可惜不是。
    他其实为的是自己。
    而一直付出努力的那个人,是被他忽略的妻子。
    裴俭以为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可那日黄昏,风雨如晦,她是那般坚定地要与他和离。
    往日灵动妩媚的眼眸沉郁得如同一潭死水,她对他说,“裴俭,我不爱你了。”
    他难以置信,慌张又无措,听到宫中召唤,便急急走了,却将她永远遗落在那个雨天,再也回不来。
    “对不起。”
    裴俭垂下眼,不敢去看那双澄澈美丽的眼眸,低声说道。
    念兮愣怔,有些恍惚地看向他,轻声问,“关于什么?”
    裴俭摇摇头,语意艰涩,“为过去的你,和我。”
    “想告诉那个孤单的念兮,我已体会过孤独寂寥的滋味,感同身受,日日煎熬。”
    他说着,从阴影下走出来,到念兮面前站定。冷淡沉静的面容上,眼眶微微发红,“念兮,我想为从前的自己说一声对不起。”
    他又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耳饰盒子递过来,念兮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接过。
    裴俭没想到她真的会接受,一时心下欢喜。
    这还是重生后,他们头一次心平气和地交谈,念兮能收下他的礼物,便是好的开始。
    他正想说话,念兮已柔声开口,“没关系,我早不去再想过去的事,也放下了。”
    “多谢你的礼物,以后不必送了。”
    裴俭凝视着她,想要从那张姣美的脸上寻出一点痕迹,可是没有,她似乎真的放下了,平静温和,一如此刻她说话的语调。
    她已经“放下”,可是他,却被困在原地。
    面对念兮,裴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是掌心的水,握不住,留不住,却又不甘心,被反复折磨,进退两难。
    他宁可她恨他,怨他,而不是被彻底放下。
    念兮的话像是刀子,扎得他心脏瑟缩。
    可裴俭如今甚至不敢多说,他怕她厌烦。
    来日方长,她已经收下了耳坠。
    ……
    裴俭走后,念兮心下稍安,当晚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秋高气爽。像是连心头的阴霾也被吹散,念兮神清气爽出门。
    慕表姐见了她,兀自笑开,“不是说今日有事不来了吗?”
    “事情已经解决了。”
    昨晚上,她已经见过裴俭。
    “你猜我昨日见到谁了?”
    这几日,念兮并未将心中隐忧表露出来,是以王慕宜半点不知,此时拉着她,满脸兴味,“姜媛!”
    “往日里见她,仗着家世好,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见了我们从来鼻孔朝上,斜着眼打量人。”
    王慕宜笑了两声,接着道,“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知是受了哪个高人指点,昨日见她与韩高杰行在一处,倒处处陪着小心了。”
    “果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念兮问道,“新昌公主呢?”
    “自然是退了婚约。她将姜媛害得那样,新都候府如何肯咽下这口气。本来姜家二郎尚了公主,这辈子便只能做个富贵闲人,那是姜家新一代顶出色的儿郎,正好借此事脱身。”
    念兮沉默片刻,“也不知她们后悔吗?”
    王慕宜摆弄着手里的摆件,无所谓道,“后悔有什么用?事总是她们做下的,后果也得她们自己担。”
    两人正说着话,有侍女进来,“夫人,外头来了一位小郎君,说要点乳糖真雪,婢子们说没有,他赖着不肯走。”
    念兮和王慕宜出去看。
    果见门口立着一位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姿板正,一只手附在身后,满脸严肃,见到两人,故作深沉道,“你便是主家吗?”
    王慕宜成婚已有大半年,如今对小孩子十分稀罕,尤其这位小郎君生得玉雪可爱,偏又学大人做派,更添两分乐趣。
    “你是哪家的郎君啊?”
    男孩一见王慕宜这笑吟吟的模样,朝后连退好几步,“没有乳糖真雪那就换其他的冰食,休要拖延,快些盛上!”
    他一身绫罗锦衣,兼之气势十足,一看便知出身大户人家。
    王慕宜极有耐心,“秋日里哪有人再吃冰食,何况你年岁小,小心晚上回去闹肚子。”
    左右看了看,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仆从呢?”
    她越是关切,男孩越是不耐烦,“关你何事?你只管卖我便是,小爷有钱。”
    王慕宜本就不是那等温柔性子,被这男孩一再抢白,这会儿也不再觉得他可爱。
    念兮原先一直在旁看着,此时开口道,“我们这家店只招待女客,不招待男客。”
    男孩拧眉,扭头看看四周,见来往皆是女子,低头想了想道,“我是小孩,算不得男人。”
    王慕宜听笑了,“你倒是能屈能伸。方才不是还自称爷吗?”
    “她们只说这家店的饮子好,我哪里知道不要男人进来。”男孩鼓着脸,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再转身已经换了一副嘴脸。
    “夫人,我与家人走散,疲累得很,你且好心卖我一碗冰食吧。”
    他前倨后恭,却半点不叫人讨厌。
    王慕宜实在喜欢这般聪明的孩子,便好心叫他坐在大厅,使人给他上了一碗热饮。
    没一会儿功夫,他家的仆从便火烧火燎地寻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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