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站到了!燕京站到了!”
    不用列车员多喊,车厢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待下车,方言背着军绿色的行李包,这是他到陕北插队时从家里带的包,里面装的是他的换洗衣服和书,没有其余的东西。
    在火车站,跟陆遥等人挥手告别。
    第四届文代会要持续半个月,所有人都拿不准有没有机会一块回陕北,只能相约11月16日闭幕式结束,如果方言还留在燕京,而且完成改稿,就结伴同行。
    “回头见,小方!”
    “回头见!”
    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方言扛着行李包,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搭上10路公交车,先去了西长安大街7号,也就是《燕京文艺》所在。
    原本蛰居在霞公府街的一栋大杂院,但在60年代,随着燕京文联一同搬到挨着电报大楼喇叭下面的这方城隅,编辑部就在一幢不起眼的小楼里,外墙泛黄,楼道逼仄。
    谁能想到燕京乃至华夏的文学重要阵地之一,就在这里!
    三拐四转,方言总算看到挂着“燕京文艺”牌子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伸手敲了敲。
    “请进。”
    “你好,是周雁茹老师让我来改稿的。”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株长势很好的万年青,方言东张西望,打量整个屋子的格局,除了正对盆栽的桌子是空的,其余的4张都坐着人,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来。
    “呀,你就是方言吧!”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黄色的确良的年轻女人,双手套着碎花袖套,笑着从满堆稿件的办公桌上站起来。
    “你是周老师?”方言惊异道。
    “啊,我不是,我叫王洁。”
    王洁洋溢着热情,“是你的初审编辑,你的《黄土高坡》和《牧马人》就是我从自由来稿里发现,然后交给师父审稿。”
    “原来是这样,真的太谢谢你。”
    方言抱以真诚的感激。
    要是没有她,估计就没有回京的机会。
    “不用,不用。”
    王洁羞地连连摆手,“真没想到伱这么快就到了,本来以为还要过几天呢。”
    “我刚到燕京,就直奔这儿。”
    方言咧着嘴轻笑。
    “东西先放我这里。”
    王洁摘下袖套,“我带你去见师父。”
    方言放下行李包,跟在王洁的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编辑部主任的小房间。
    就见一個黑发里夹杂着不少白发的老妇人放下正在终审的稿件,站了起来,笑着往搪瓷杯里倒上水。
    “你就是方言吧?”
    “周老师,您好。”
    “来,小伙子,喝点水。”
    周雁茹把杯子递了过去。
    方言道了声谢,坐了下来。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看着周雁茹和方言寒暄起来,王洁坐在一旁,直直地盯着这个礼貌却毫不怯场的男人。
    跟以往见到的青年作家完全不一样,没有半分紧张拘束,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从容。
    周雁茹拉开抽屉,拿出他写的两篇小说手稿,“这篇《黄土高坡》,除了些错字,没什么要改的,可以直接发表,倒是这篇《牧马人》,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的故事?”
    来了,来了!
    就像凶手杀人都有作案动机,作家写作也有个动机或者灵感,总不可能说自己是抄的。
    方言把准备好的说辞抖落而出:“说起来也是凑巧,我们知青点有个知青,刚好有海外关系,借着这一层,过继给亲戚当儿子,成功出了国,我们这些剩下的知青就讨论这事。”
    接着喝了口水,“如果换成我们是他,到底是走是留?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结果呢!”
    不等周雁茹发问,王洁已经迫不及待。
    方言回答道:“大部分的都选择跟着海外亲戚出国,当然,也有少部分选择留下来。”
    “所以你才在结尾这么写许灵均。”
    周雁茹恍然大悟道。
    “也许这就是现实。”
    方言叹了口气。
    “你是哪一部分的?”
    周雁茹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我会留下来。”
    方言道:“虽然可能做出不了什么贡献,只有一腔热血,但如果能把这一腔热血撒在这华夏山山水水,我也就无怨无悔。”
    “对,这篇《牧马人》就该这么写!”
    周雁茹轻拍了下桌子。
    王洁眨了眨眼,左看看,右看看,就见方言翻起自己的手稿,结尾处写着周雁茹的修改意见,两人耐心地讨论,聊得十分融洽。
    于是规规矩矩地旁听,默默给他们添水。
    周雁茹道:“这次改稿其实不用太大的变动,就是结尾有点灰暗,得改得光明一点。”
    方言乐呵呵地说:“只要能发表,我可以从头到尾都改得光明。”
    “噗嗤!”
    王洁忍不住发笑,立刻捂上嘴。
    周雁茹摇头失笑道:“不用,就结尾。”
    “现在就改吗?”方言追问。
    “不用这么着急,我们给你安排好了招待所,你先把行李放好,再回到这里改稿。”
    周雁茹笑道:“小王,你带他去吧。”
    “那个、住宿费是我出吗?”
    方言想到住宿自费的话,不如干脆回家。
    “怎么可能让你出。”
    王洁扶了扶眼镜,“放心吧,住宿费我们出,还有你来回的火车票,也可以报销。”
    “那敢情好。”
    方言内心松了口气,跟着王洁离开。
    但当经过唯一空着的桌子时,王洁突然停下脚步,悄声说:“这里暂时没人,你这些天改稿子,就在这里改。”
    “没人?”
    方言看了眼正对王洁位置的空桌。
    “对啊,这个位子是留给合同工的。”
    王洁回答:“我们才复刊没多久,编辑部现在人员可紧张啦,不像人文社那么富裕。”
    方言眼前一亮,盯着桌子,看了又看。
    招工不就有了嘛!
    可不要拿计划内临时工不当指标!
    到招待所的一路上,通过跟王洁闲聊,旁敲侧击出《燕京文艺》临时工的招工要求,方言眯了眯眼,盘算要不要改变原先的计划。
    刚把一切都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回去。
    “你不用这么着急。”
    王洁笑说:“你可以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开始改,改完以后也不用马上离开,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在燕京多呆几天,多玩几天。”
    “真哒?”
    方言倍感意外,本来想改稿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在燕京多逗留几天。
    合着根本不用!
    “当然。”
    王洁说不仅包这段时间的住宿费,而且每天还给他发2块钱的补贴,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待遇,除了成名已久的老作家,只有被认定有写作天赋的新秀,才值得长期发展。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稳定地给杂志社供稿。
    “原来是这样啊。”
    方言心里又惊又喜,表面云淡风轻,“那我更要早点改好了,这样就能多玩几天。”
    眼神无比坚定,“何况我在路上就一直在构思,已经有了个轮廓,刚刚跟周老师这么一聊,灵感好像来了,我得赶紧写下来。”
    “呀,怎么不早说!”
    王洁急道:“我们马上回去!”
    两人坐上公交车,匆匆回到小楼。
    “呦,小王回来了。”
    此时的办公室里,短发黑衣的中年大妈正在打扫卫生,看到他们,停下手上的活儿。
    “这位是季秀英老师,小说组的副组长。”
    “这是李悦老师,负责诗歌组。”
    “这是黄忠国老师,负责散文组。”
    既然改稿期间要呆在这里,自然要跟编辑部的人认识,在王洁的介绍下,方言跟他们一一打招呼,彼此之间,客客气气。
    “刚来就改稿啊,小方可真勤快。”
    季秀英夸了一嘴。
    “嘿嘿,可不是嘛。”
    王洁却像防贼似的,让方言坐在自己对面的空桌,递上纸和笔,“呶,写吧,到饭点的时候,我带你去食堂。”
    “好。”
    方言点了下头,把目光落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手里转动着圆珠笔,陷入思考之中。
    《牧马人》的结尾,自己早就打好腹稿。
    但到底要不要一次性写好,才惊四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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