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只好暂时搁下了送花籽的想法,准备下次给淮安侯旁敲侧击下,提醒他爹,娘亲好像有那么点超脱凡俗的倾向了。
    在钟宴笙每天忙着往长柳别院跑的时候,京城的风言风语也愈演愈烈。
    尽管淮安侯有出手,试图遏制那些关于淮安侯府假世子的风声,但今日才按下一处,明日又从街巷另一处传出,压根止不住。
    前后不过几日,外头就传出了无数个版本,但无论那些版本的内容再离谱,也有三条内容是不变的。
    其一,淮安侯府现在的小世子是假的,其二,真正的侯府世子已经回来了,最后,淮安侯夫妇不肯认自己的亲生子。
    外头的风声太乱,就连侯府的下人出去采买,都会被认出来的人问东问西。
    本来侯府的下人对外头的流言不以为意,在这样的气氛里,也有些动摇了,连春芜院的一些丫头小厮见了钟宴笙,都会忍不住露出三分异样之色,很希望小世子能说两句。
    不过每次他们流露出异色靠过来,都会被云成直接轰走。
    继钟宴笙落水那次后,侯府的气氛又一次变得怪异至极。
    钟宴笙是假世子的消息,也乘着风传遍了京城各大贵族世家的耳目。
    又两日,钟宴笙突然收到了沛国公府三少爷孟棋平的邀约。
    作者有话说:
    换了新衣服没被夸的萧弄:生闷气了自己猜  本章除淮安侯外无人受伤  注: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羮万姓膏。——嘉庆七年御制骂廷臣诗
    第十二章
    其实自上次酒楼一别后,钟宴笙几乎每天都会收到那些人的邀约,只不过都被他找理由婉拒了。
    孟棋平的邀约是私下发来的,信上说他听闻最近京城风雨,担心钟宴笙,特地约他明日去云中舫小酌一杯。
    钟宴笙对孟棋平这个人印象比较深。
    那群世家子弟,等萧闻澜离开后,隐隐以孟棋平为首。
    上次在酒楼里,孟棋平一个劲往他身上凑,偷偷嗅他身上的味道,嗅得他发毛,还自顾自给他取小名,说话也不好听,态度轻佻得很,不像好人。
    钟宴笙看着邀约信,只是皱了下眉,云成听到名字,直接炸毛了,慌忙劝阻:“少爷,千万不能去!”
    钟宴笙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云成,你听说过他?”
    “岂止我听说过,”云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整个京城,没几个没听说过的。少爷,你不知道他都干过些什么!”
    “什么?”
    云成迎着自家小世子干干净净的求知眼神,到口的话就有点说不出了,但他更害怕钟宴笙被坏人欺负,斟酌了下,把话说得委婉了许多:“这沛国公府的三少爷,是个欺男霸女的货色,两个多月前的上元节,他在灯会上见到个美貌少女,当众就把人掳回了自己的私宅!”
    难怪淮安侯会特地过来,告诫他不要与孟棋平往来。钟宴笙拧紧了眉:“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再没人见过那姑娘。”
    “就没人管管吗?”钟宴笙感到匪夷所思,“皇城之下,他竟如此无法无天?”
    “少爷你刚回京,还不清楚。”云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不敢说太大声,“孟棋平的爷爷曾任太傅,爹是吏部侍郎,还有个姨母入宫为妃,大哥又尚了公主,靠山大着呢。”
    靠山再大,上次见到定王的车驾,不也吓得屁滚尿流的。
    而且孟棋平欺男霸女,他又不是小姑娘,云成担心他做什么?
    钟宴笙偷偷想着,看云成一脸担忧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安抚他:“放心,我不会去的,找个理由回绝了就是。”
    京城关于淮安侯府的流言传得如火如荼的,消息自然也以信报的形式,落到了萧弄的书案上。
    ——淮安侯府小世子钟宴笙疑似为假。
    下面的小字是详细情况。
    一个寻常世家抱错孩子的破事罢了,萧弄随意扫了一眼,没太在意,目光顺着落到对面的钟宴笙身上,眼眸眯了一下。
    钟宴笙喜欢坐矮一些的凳子,觉得那样舒服——还是展戎告诉他的。
    隔天书房里就添了只不知道谁搬来的小凳子。
    钟宴笙过来见他有事的时候,就坐在自己的专属小凳子上,吃着小点心喝茶看闲书,念书的时候又把小凳子搬到榻边,从不打探什么,乖巧安静得很。
    今日却心不在焉的,已经捧着那个茶盏发许久呆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地泼洒在少年身上,被他眼上覆着的薄纱筛过之后,像是在他周身加了层朦胧的光晕,那张秀美的脸庞也多了几分圣洁感。
    萧弄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干脆把信报一搁,推着座下的轮椅到钟宴笙面前。
    直到轮椅到近前了,钟宴笙居然还在发呆,完全没察觉到他的靠近。
    钟宴笙正陷入深深的思索,琢磨到底是谁放出的风声,该怎么处理侯府那边的情况,等真少爷回去后他该何去何从,还有也不知道孟棋平那个麻烦解决没有……
    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突然一阵混着药味的冷香扑进鼻中,他眼前一暗,便被人捏着下颌抬起脸来,露出漆黑柔软的碎发下,一张茫然的雪白小脸。
    钟宴笙很奇怪:“哥哥?”
    萧弄突然发现,若是捂住钟宴笙的嘴,他的大半张脸也会被他的手覆住。
    脸真小。
    钟宴笙端端正正地乖乖坐在原处,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人奇怪的想法,也没有挣扎,微微仰起脸望着他,脆弱的咽喉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这般模样,格外能满足人的……掌控欲。
    喉结莫名滚动了一下,萧弄控制着他的脑袋,转过来转过去,观察了片刻,看不出这小雀儿怎么突然就闷闷不乐的,收回手问:“发什么呆?”
    钟宴笙怔了怔,眼底绽出惊喜的笑意:“哥哥,你在担心我吗?”
    都会担心他了,那他们岂不是算朋友了!
    跟个小可怜似的,被人关心一下就这么开心?
    萧弄挑起一边眉,本想故作冷酷地说没有,但靠得太近,少年明亮的喜悦近乎灼人,他莫名不想这双眼睛的光芒黯去,勉强点了下头:“算是吧。”
    “我没事。”钟宴笙两扇浓睫蝶翼似的,左侧脸上露出个很浅的梨涡,像勺金黄的蜜糖,“是一些小问题。”
    他烦恼的那些事,自然是不能说给对方听的。
    对谁都不能说。
    萧弄看着他的笑,像那天钟宴笙亮晶晶望着他,期待他尝一尝的百合酥,舌尖好似跟着泛出了点甜意,缭绕不散。
    他抱起手,审视着钟宴笙,不用思考,也判断出了这话是假的。
    还学会藏藏掖掖了。
    但萧弄没有逼他说出来,只淡淡道:“若是有事,尽可找我。”
    萧弄不在乎这小雀儿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这是个重若千钧的承诺,算是为钟宴笙帮他缓解头疾的报答,这些日子他沉睡过去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但钟宴笙没听出来,懵懵地点了点头。
    萧弄看他那副样子,实在忍不住作恶欲,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像捏什么娃娃,钟宴笙脸上肉不多,被他用力捏了捏,嘴微微嘟起来,脸颊浮出道红印。
    他被捏得有点痛,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萧弄已经推着轮椅离远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语气懒懒的:“过来。”
    又到念书的时辰了。
    钟宴笙反应迟钝地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嘀嘀咕咕了声,好脾气地抱着书跟过去。
    结果因为最近奔波太累,每天又起得太早,回府后还熬夜作画,钟宴笙念着念着,还没把萧弄念睡着,自个儿先眯了过去,趴在榻边呼吸清浅。
    萧弄伸手拨了下少年柔软漆黑的额发,眉毛不可思议地扬起:“……睡着了?”
    岂有此理,他还没睡着呢!
    真是胆大包天。
    难不成这小雀儿发现他的气息能缓解他的头疾了,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了?
    萧弄戳了戳钟宴笙软软的脸颊肉,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小孩儿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还没察觉。
    趴着睡的姿势别扭,钟宴笙睡得不太舒服。
    萧弄自然发觉了,眼眸半眯:“怎么,还想让本王把你抱上来睡?想得美。”
    回应他的是钟宴笙绵长的呼吸声。
    萧弄丝毫不觉得跟一个睡着了的人说话有什么问题,垂眸瞅着钟宴笙细细拧着的眉心,半晌,一伸手,把人捞了上来。
    钟宴笙软绵绵的,被捞上来也毫无察觉。
    只是罗汉榻就这么点大,容纳萧弄一个人都很勉强了,钟宴笙身形再单薄瘦弱,也是个四肢纤长的少年人,萧弄不得不靠墙侧躺着,拉开了点距离。
    少年身上那股沁心的湿润香气在榻上愈发浓郁,像某种兰花,带着丝甜,无声钻入鼻腔,让人身心舒缓。
    萧弄嗅着这股气息,支肘托着脑袋,慢慢合上眼。
    意识随着那缕幽微的香气,即将进入沉眠之际,下颌上突然蹭上个毛茸茸的东西,下一刻,温热芬芳的吐息喷洒在脖颈上。
    萧弄浑身肌肉紧绷起来,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眼底带着浓浓的杀气,一低头——
    钟宴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滚了过来,脑袋蹭着他下颌,温热的呼吸正正好喷洒在他咽喉上。
    这种致命的危险位置被人凑近,瞬间就踩到了萧弄的线。
    萧弄面无表情地一伸手,就要揪着钟宴笙的头发将他丢下去。
    可手刚碰到那头柔软的黑发,钟宴笙就又无知无觉地往他身边凑了凑,靠得这么近,萧弄才发现,那张适才还睡得红润的小脸隐隐泛白,红润的唇瓣也失去血色,单薄的身子在轻轻发着抖。
    萧弄动作一顿,缓缓皱起眉,确定了钟宴笙的确还在睡梦之中,单手打了个响指。
    今日轮到展戎当值,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而入:“主子,可是有什么……”
    看清榻上俩人的姿势,展戎差点咬到舌头,冷酷的脸色险些没绷住:“……吩咐?”
    萧弄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整个人几乎快嵌进他怀里的少年:“他怎么了,毒发了?”
    展戎一愣,凑到榻边,仔细观察了会儿钟宴笙,迟疑着开口:“主子,据属下观察,小公子脸色发白,身子颤抖,还试图往您身上凑,应当是……”
    萧弄不耐:“说。”
    展戎不敢再废话,飞快道:“冷的。”
    “……”
    展戎说完,见萧弄脸色不对,憋着笑眼观鼻鼻观心,自动滚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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