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默默想着,萧闻澜的步子一顿,停在了一道院门前:“到了。”
    这个院子似乎颇为僻远,院墙砌得很高,院门也拴着,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萧闻澜卖了一路关子,众人好奇死了:“快点快点,萧爷,再卖关子,下次喝酒不带你了!”
    萧闻澜享受完了吊人胃口的乐趣,嘿嘿笑道:“我也是无意之中才发现我堂兄还有这么个宝贝的,趁他不在,带你们来长长见识,进来吧。”
    话毕,一拨插栓,施施然推门而入。
    钟宴笙就跟在他后面,跨进院子,视线越过萧闻澜的背,见到里面的东西,钟宴笙的眼睛倏然睁圆,惊愕不已。
    萧闻澜不算夸大。
    的确是“上哪儿都见不着,只有这儿能见着”的。
    院中树荫浓密,树荫之下,放着个巨大的铁笼。
    而在铁笼之中,竟是只皮毛灰白,浑身带黑色斑纹的艾叶豹,皮毛十分顺滑漂亮,趴在铁笼里,闭着眼,约摸是睡过去了,胸口微微起伏着。
    哪怕是趴着,也能看出它的身姿矫健,只是蛰伏在那里,也显得威风凛凛、神俊至极。
    众人齐齐震愕,全都定在院门口,屏着呼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心口怦怦跳:“这、这是……定王殿下的宠物?”
    “我的妈,萧爷,你说的大惊喜不会就是这个大家伙吧?”
    “它会不会扑出笼子啊?”
    见着他们的反应,萧闻澜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摇摇扇子,炫耀道:“对,是我堂兄的宠物,是他从前在西番捡来的,第一次带回京。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够不够劲儿?”
    京城繁华,街上常有些耍猴,甚至耍虎的,但那些虎不是被拔了牙齿驯养过,就是病恹恹的瘦骨嶙峋,大伙儿还真没见过这么威风漂亮的大猫,皮毛还是白色的,比寻常的豹类多上几分优雅。
    的确稀奇。
    “能不能凑近点看?”众人好奇又畏缩,“它会不会吃人啊?”
    萧闻澜故意道:“我听说他跟我堂哥上过战场的,你猜呢?”
    他那副刻意吓人的表情太明显,除了问的人悚然,其他人都笑了:“真有你的啊,萧爷,这也敢带我们来看。”
    钟宴笙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雪白的大猫。
    他先前来长柳别院时,都不知道这边院子里,还关着这么漂亮的生灵。
    大伙儿互相调侃着,半天也没进一步,钟宴笙看了会儿后,慢吞吞朝着铁笼边挪了几步。
    见钟宴笙居然敢打头阵,其他人讶然地对望一眼,这才纷纷跟上。
    逐渐靠近铁笼的时候,甚至仿佛能听到这只猛兽沉重的呼吸声。
    钟宴笙小心翼翼地靠到铁笼边,走过来的时候,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漂亮的大猫过于惹眼,他没分神注意,慢慢蹲下身,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这只艾叶豹。
    雪白的大猫应当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是懒得搭理,这会儿察觉到了有人不知死活地靠过来,鼻头动了动,懒洋洋地张开眼。
    那是双灰蓝色的兽瞳,在树荫之下,颜色偏向深蓝,隔着帷帽对视上的瞬间,钟宴笙一下想起了萧弄的眼睛。
    这只大猫的情绪相当稳定,就算来了一群人,面前还蹲着一人,也只是懒懒地望着钟宴笙,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没有嘶吼,也没有站起来示威,看起来相当从容。
    更像定王殿下了……
    钟宴笙惊异地望着这只大猫,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萧弄化身的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钟宴笙默默抖了抖鸡皮疙瘩,感觉自己的胆子有点太大。
    他的目光转移到艾叶豹圆圆绒绒的耳朵上,又看看那条扫来扫去的大尾巴,手心突然痒痒的。
    看起来软软的,好想摸摸。
    钟宴笙蹲在它面前,小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大猫的耳尖抖了一下,仿佛能听懂似的,灰蓝的兽瞳半眯起来。
    一人一兽正对视着,大抵是看大猫很温顺的样子,不知道是谁突然手贱,抬起扇子就敲了下铁栏。
    “当”的一声,铁栏嗡嗡颤鸣不止。
    原本好好趴在地上瞅着钟宴笙的艾叶豹耳尖一竖,兽瞳骤然锐利起来,猛地一跳起身,浑身紧绷着,朝着栏杆外威胁地低吼了声,显然是发怒了。
    那吼声又低又沉,没有任何阻隔地钻入耳膜,声威惊人。
    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方才手贱的人也慌了一下,飞快退后了好几步,萧闻澜忍不住骂:“你手就那么贱,非要敲一下?”
    钟宴笙也吓着了,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他一退,那只艾叶豹的情绪似乎更激动了,朝着笼子猛地撞过来,沉重的铁栏被撞得哐当作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敲笼子的人吓得脸色发白:“铁笼这么结实,这畜生应该出不来吧?”
    听到他的话,钟宴笙总算想起方才他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了,转头仔细看了看,起身的动作一顿。
    萧闻澜过来想拉他一把:“钟小公子,怎么了?”
    钟宴笙睁大了眼,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地方,小小声:“萧二少,这个笼子,好像,没有关上?”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所有人呆滞了一瞬,整齐划一地望向本该栓上的铁笼门。
    和钟宴笙所说的一样,那上面压根就没栓!
    气氛死寂了一瞬,大伙儿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它应该,听不懂人话吧?”
    原本直勾勾盯着钟宴笙撞铁笼的艾叶豹忽然停止了动作,看他一眼,仿佛在印证了这句话,迈步走向笼门,轻轻一撞。
    大猫步态优雅地探出身来。
    “……妈呀!豹子要出来吃人了!”
    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声,所有人瞬间乱作一团,一群人哭爹喊娘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起来,平日里坐轿子都嫌累的主儿,这会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钟宴笙本来还没那么害怕,被他们一带,稀里糊涂跟着往外跑。
    但追击他们的可是以迅捷著称的猛兽。
    钟宴笙被萧闻澜拽着跑,步子不太跟得上,视线又受阻,才跑了几步,身后骤然一沉,萧闻澜拽着他的袖子滑脱,替他发出声尖锐的惨叫。
    沉重的大猫轻易将他一把扑倒在地,滚热的兽息沉沉地掠过耳边。
    钟宴笙连呼吸都静止了几瞬,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隔着帷帽的纱,惊恐地看到那只艾叶豹在……嗅他。
    大猫似乎是觉得他身上的气味很奇怪,灰蓝色的兽瞳中有三分迷惑,鼻子抽了一下,又不死心地顺着他的胸口,逐渐靠近了他的脖子。
    钟宴笙急促地呼吸都止住了,细白的颈子绷紧,喉结轻微滚动了几下。
    是……是要咬断他的脖子了吗?
    他看过的游记上说,猛兽捕猎,就是咬住脖子,一击毙命的。
    他还没被萧弄咬,就要先被萧弄养的宠物咬断脖子了。
    他的眼眶一下红了,蒙了层水雾,见大猫一时还没下口,忍着恐惧,沙哑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慌乱逃窜到院门口的一群人发现情况不对,停下脚步,回头望见这一幕,惊骇不已。
    萧闻澜吓得脸色发白,望着那只将钟宴笙按在身下埋头深嗅的大猫,哆哆嗦嗦的,壮着胆子大声叫:“踏雪!我堂兄不准你随意伤人吃人,才把你关在这里的,你、你赶紧松开他!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
    大猫似乎还真能听懂,抬起脑袋,灰蓝色的兽瞳冷冰冰地盯着萧闻澜,仿佛在嫌他聒噪。
    萧闻澜被看得后背发寒,禁不住又抖了抖:“你若是敢吃他,我、我叫堂兄打死你……”
    艾叶豹懒得搭理他,又重新低下头,仿佛钟宴笙是块很香甜的肉似的,非要从呛人的香粉气里,嗅出他的本味儿不可。
    大概是觉得闻着不能探查出面前猎物的本来味道,它改变了方式,张开了嘴。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看血溅当场的一幕。
    就在那一瞬间,院门口传来道冰冷的声音:“踏雪,回来。”
    钟宴笙的视线已经被泪意模糊了,越过大猫,影影绰绰中,见到院门口出现了道挺拔的身影,一身赤色蟒袍,气势沉冷,萧闻澜那群狐朋狗友见鬼了似的,比见到艾叶豹出笼了还害怕,竟吓得生生退回了院中。
    萧闻澜这一刻却比见了亲爹还感动,双腿一软,滑跪在地,都要哇哇大哭了:“哥!快救救钟小公子!”
    钟宴笙瞳孔一缩,这一刻,竟然克服了被猛兽扑倒的恐惧,努力将差点翻下去的帷帽往下扯了扯。
    谁知有一片轻纱恰好挂在艾叶豹的尖牙上,他一扯,刺啦一声,掉下来半截,清白日光下,露出段颈子与下颌。
    钟宴笙心口都凉了。
    他这么一扯,艾叶豹大概是觉得猎物不乖巧,也不高兴了,非但没听主人的命令回去,反倒伸出舌头,在他露出的颈子上舔了一口。
    大猫的舌头带着倒刺,刮过皮肤,又疼又痒,钟宴笙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吃了,呆了几瞬,泪意一下涌上来,忍不住抽泣了一下。
    艾叶豹兴奋地摇摇尾巴,似乎是觉得这样能尝出钟宴笙藏在浓重花香下的本来气息,兴奋地又舔了他的脖子一口,厚实粗粝的舌头刮过生嫩的肌肤,舔上去就是一片红。
    瘦弱的少年被猛兽按在地上,隐约露出的脖颈线条雪白细瘦,微微颤栗着,精致又脆弱。
    萧弄面无表情地抽出剑。
    噌地一声,还准备继续舔舔钟宴笙的大猫一顿,听出了杀气,尾巴缓缓耷拉下去,恋恋不舍地放开眼前的猎物,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往萧弄身边走去。
    钟宴笙的脖子还残留着被舔过的触感,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脚发软,一时无力起身,徒劳地将破了个洞的帷帽扯一扯。
    手刚抬起来,便听到脚步声靠近。
    旋即眼前一暗,罩来一片高大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
    萧弄的脸出现在视线中,背光中显得英俊且冷酷,深蓝色的眼眸低垂下来,视线落在他细弱修长的脖颈上,唇角意味不明地一勾:“又是你啊。”
    钟宴笙顿时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说:
    迢迢:你听我说,我叫宴宴不叫迢迢!  *艾叶豹就是雪豹,大猫猫,超可爱!
    第二十二章
    落在脖子上的视线, 就像那只虎视眈眈的艾叶豹一般。
    被猛兽窥伺的感觉再度爬上了脊椎,钟宴笙无声打了个颤,喉结艰涩地滚了滚。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萧闻澜此人, 究竟有多不靠谱。
    两三刻钟前, 萧闻澜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了解他堂兄的, 今日萧弄有事要办,绝无可能出现在长柳别院,若是出现了, 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帷帽下的长睫毛抖了几下, 钟宴笙都没敢再抬起眼, 视线飘到近处暗绣缠枝花纹的银灰色衣摆上, 呼吸都放轻了三分,难得在心里小小地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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