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峥问:“冷吗?”
    一句不冷还没说出口,赫峥就扶着她坐起身,二话不说的给她穿上了衣服,但他显然经验不多,给她穿的乱七八糟的。
    云映没有嫌弃他,她只是还在难受着,这会半点不想动,也不想被赫峥带着动。
    她推了下他,然后轻声道:
    “我自己来就好。”
    她抬起手时,那根红绳滑到了小臂,桃核还挂在上面。
    赫峥不知想起什么,握住了她的手腕。
    借着月色,能够清楚的看见雪白的腕子上被这枚桃核压出来的红痕,拇指擦过,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压出了印子。
    这桃核自从他们第一次亲密时她就带着,每一会她的手腕都会被桃核压出印子。
    赫峥碰了一下这个桃核,道:“这是什么。”
    云映道:“桃核,可以保平安。”
    赫峥道:“保平安的东西很多,给你换一个。”
    云映抽回自己的手,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这个我戴习惯了。”
    云映都这么说了,赫峥也不能强求。
    她将自己的里衣穿好后,拉着赫峥道:“我们躺下看会月亮吧。”
    赫峥躺在她身边,然后将她身下垫的那件他的外袍重新铺整齐,道:“你刚才还没看够吗?”
    云映柔声道:“可我不是光看你去了吗。”
    赫峥没再搭理她,他不想跟她一样腻歪。
    云映就这样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交叠在后颈,此时已经是丑正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她忽然想到:“我们好像可以看日出。”
    赫峥道:“日出还得一个时辰。”
    云映道:“那你能陪我等等吗?”
    赫峥躺在她身边,心想这人还真是会明知故问,他道:“我不是已经在陪你等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可能是过了时辰,她现在倒也不困,于是就这样看着星空轻声道:“裕颊山里的夜空,也是这样的。”
    赫峥听她话音,不由道:“你还会怀念那个地方吗。”
    云映侧眸看他一眼,男人衣襟敞开着,侧颈有她刚才没忍住抓出的红痕,她道:“我当然会。”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不管多暗淡的人生,都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闪光的地方。
    父母没有把她当丫鬟,也没有把她当摇钱树,有人来要她,父母也不会见钱眼开,他们会询问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就不会强迫她嫁。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会一起上山摘野柿子,别看它丑,但很甜。我爹会爬的很高,他在上面摘,我们三个在下面接,有一次一个没长熟的柿子砸下来,还把阮乔鼻子砸出血了。”
    “镇里偶尔有来搭皮影戏的,我爹每次都会带我去看,我小时候很胆小,不喜欢走夜路,但是夜里他牵着我的手,我一点也不害怕。”
    “还有阮乔,别看他上学上的跟真的似的,他看到书还没我的多呢。娘亲总是拿这个嘲笑他,他就总说因为有人教我,那人若是也教他,他肯定比我聪明。才不是呢,连我爹娘都觉得是我聪明一些,他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知道,爹娘只告诉我。”
    她没有走出裕颊山时,每日都活在劳累还有自我否认中,她嫉妒,扭曲,是个非常上不得台面的人,但她如今躺在这,忽然可以坦荡的直面那些。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她永远也回不去那样的日子了,她不想再去偏执的渴求谁爱她,谁不爱她了。
    等了半天,赫峥也没回答。
    她反正也是随口说一说,不指望赫峥能给她什么回应,正要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赫峥忽然道:“那人……”
    “教你的那人是谁?”
    云映愣了一下,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云映不知道他怎么就从那犄角旮旯里敏锐的注意到了宁遇。她稍抿了下唇,思索着应该怎么跟他解释。
    赫峥却迅速道:“是那个教你写字的哥哥?”
    云映沉默,就这样默认了。
    赫峥冷笑一声,他侧眸看向云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一个非亲非故的哥哥,教你读书还教你写字。”
    “喂,你们那儿是不是管夫子都叫哥哥啊。”
    云映觉得赫峥像在嘲讽她,但她不是很确定。
    然后男人又继续道:“管夫子叫哥哥,不会觉得很怪吗?那这么说,我爹是不是得管你爷爷叫哥哥,你要不跟你爷爷说说,你问问你爷爷能接受吗?”
    云映:“……”
    她对上男人的目光,赫峥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就差没把讽刺两个字写脸上了。
    “你怎么沉默了,你心虚了?”
    云映平静反问道:“我心虚什么?”
    这回轮到赫峥沉默了。她还好意思问,他都不好意思说,就算他们俩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是好歹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他可没在她面前提过他有什么好妹妹。
    “你说呢?”
    他冷下声音道:“云映,不管你我之间当初是怎样不情愿,事已成定局,你说话不应该注意一些吗,你自己觉得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哥哥叫他,这很合适?”
    云映默默心想,一口一个哥哥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她哦了一声。
    就哦?
    赫峥仍然望着她。
    云映看他的目光,继续补充道:“我以后不会提这个哥哥了。”
    赫峥:“……”
    他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事实上,他才不想管她的过去,也不想管她有什么这哥哥那哥哥,今天这样说,只是为了维持他们夫妻之间的体面罢了。
    他像是随口一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云映也说不清她跟宁遇是什么关系,但就算能说清,她不告诉赫峥。
    云映思索片刻,最后挑了其中一个道:“我很感谢他,他真的很好。”
    “他教我写字,每次我去他家送果子,他都会多给我一点钱,但他嘴上从来不提。我不懂的地方很多,也不是个多么好的人,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赫峥一时半会没理她,隔了一会才总结道:“你爷爷对我爹也是这样的。”
    “你确实得感谢他,但是按理说你得叫他老师。”
    “叫哥哥的话,会非常冒犯,也不合乎礼仪。”
    云映不想叫宁遇老师,她选择装听不见。
    她又轻声道:“不过他已经走了。”
    赫峥:“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他一定是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他会过上很好的生活。”
    云映望着夜空,看着漫天星辰,心中想着,当然他也可能成了一颗星星。
    “他还会回来吗?”
    云映的声音散在夜色里,她道:“不会了。”
    永远不会了。
    她闭上眼睛,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宁遇没死就好了。
    如果宁遇没死,她宁愿永远留在裕颊山。
    宁愿不要国公府,也不认识赫峥。
    就这样躺了一会,方才发的汗被夜风吹净,寒意便攀了上来,她缩了肩膀,把手从后脑下抽出,然后搓了下肩膀。
    这时,赫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他身上很暖,云映满足的朝他怀里缩了缩,把自己整个人都挤在他怀里,然后就这样枕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她睡得不死,赫峥一碰她她便醒了。
    云映睁开眼时,正是日出之时。
    漫天红云,万道金光刺穿云层,山林清晨的薄雾在清透的日光下宛如仙境,赤红的太阳渐渐升起,为山峦和不远处皇城染上了颜色。
    她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抬头看赫峥,她问:“你睡觉了吗?”
    赫峥没有回答她,而是道:“看完了,该走了。”
    白日不比晚上,这儿随时都可能会有人上来。
    云映嗯了一声,她动了动腿,腿根发酸,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一动就难受的皱眉。
    她平日都是能坐着就不会站着,最消耗的不过是日常喜欢在院里里散散步,昨晚突然这么一劳累,双腿张开太久,睡了一觉更疼了。
    山上不比房间,最后赫峥只能帮她擦一擦,并未清洗,她不由道:“你说我会不会怀孕呢?”
    赫峥倒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闻言蹙眉道:“那赶紧回家洗洗。”
    云映被他逗笑,她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她思索片刻,然后道:“我还想着如果怀孕了,你兴许就不会总是跟我生气了呢。”
    赫峥:“……”
    他第一想法是,她居然把怀胎生子说的如此轻巧,然后又想怎么在她眼里,她还真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以为他气两天就好了。
    他不想跟她辩解这个问题,遂而黑着脸道:“废话什么。”
    赫峥帮她整好衣服,又检查了好半天,确定她从外观上看起来是衣冠整齐,连个手腕也没露的模样,才将她背起来。
    不同于云映的疲倦酸痛,他看起来比昨晚精神还好,腿脚利落,但嘴上还是道:“这山是我爬的还是你爬的啊。”
    云映老老实实待在他背上,心想她没有说她想爬山,她只是说想上山顶。
    怕他生气,云映没说出来,她吻了吻赫峥的侧脸,然后埋在他颈窝轻声道:“还好有你。”
    下山比上山要快一些,在赫峥背着云映走到半山腰时,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凉亭传来读书声。
    云映看过去,亭内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朴素,对这本书卷一边念一边颇有感悟的絮叨些别的。
    云映就这样多看了两眼,紧接着,就见青年的书卷没拿稳就这样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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