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派管家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我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道:“小映,你平时在府里也不出门,不如跟我一起去走走?”
    云映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那小铺子。
    正好也在城西,可以借着买书的由头去看看。
    她应了下来。
    苏清芽走后,云映便换了一身衣服。
    此时已经是未时初,距离赫峥离开已经有五个时辰。
    她问泠春:“赫峥那边传话回来了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未曾。”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烦躁来,他走的早,按是以前,他定然会传话回来跟她说他在做什么,几时回来,用不用等他用膳。
    今日全无音讯,不会是受伤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东宫问问时,外面的小厮跑进来,他道:“少夫人,公子方才传话回来了。”
    “圣上口谕,公子得去石塘镇追一批逃犯,今天应该回不来了。”
    云映蹙眉道:“那要什么时候?”
    小厮答:“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得后天早上。”
    “那有什么危险吗?”
    小厮道:“……这个奴才不敢妄言。”
    小厮离开后,云映独自坐在圆凳上。
    她想起赫峥心里就烦,不是烦他,而是烦这段复杂的关系,所以她想要直接剪断。
    可说归说,她又控制不住的想,皇宫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他追。别人就能好好休假,他就得冒着生命危险去追逃犯。
    直到坐上出门的马车,初秋的风吹过来,才让她舒服几分。
    苏清芽显然心情不错,一路上跟云映说个不停。赫家在城东,距离皇宫很近,城东那一块基本是皇家贵族扎堆的地方,扔块石头说不定谁能砸到个世子侯爷,街巷也相对安静一些,而城西也不同。
    这里的烟火味更重,街市喧闹,即便不是早市,街道上来往纷纷。
    苏清芽在一处精致的楼阁处停了下来,是间首饰铺子,名叫白玉堂。
    在踏进之前,云映瞥见牌匾旁边的砖石上,刻了三个小字,知春巷。
    云映顿住脚步,看着前面苏清芽的背影,脸色冷了几分。
    苏清芽回头,问:“小映,怎么不过来?”
    云映垂下眸,嗯了一声。
    苏清芽走在前面,云映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她不信这铺子就那么巧在宁遇住的巷子里。这人嘴上说着不用她劝,实际上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待会说不定还会寻个由头让她去别的地方。
    苏清芽正同旁边的掌柜说着话,两人一起上了台阶,然后转过转角。
    云映尚未跟上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宁遇的脸。
    宁遇站在台阶上,问:“小映,你怎么过来了?”
    云映面露惊喜,刚要说话时,她看了眼转角处,宁遇便意会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茶肆,云映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马车停靠之地。
    云映收回目光,对宁遇道:“你住的地方离这很近吗?”
    宁遇摇头,道:“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我方才从翰林院回来,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他玩笑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是特地来寻我的。”
    时隔一天,云映再面对他时到底冷静了些。
    她翘起唇角,然后如实道:“大夫人说要来对账,我跟过来瞧瞧,没想到是这里。”
    宁遇的手指落在桌面上,了然道:“这样啊。”
    云映轻声问:“大夫人……也就是苏清芽,你是不是同她认识啊?”
    她思索道:“她看起来很关注你。”
    宁遇靠在椅背上,过来送茶的店小二将茶水置在他们面前,热气袅袅,透过这清淡的烟雾,宁遇看着云映。
    他道:“他可能是我母亲的丫鬟吧。”
    “是我猜的,褚夫人去世之后,赫延可能就想把我找回来。挑来挑去,挑到了苏清芽身上,对我母亲衷心,兴许也会爱护我。”
    这点云映倒是没想到。
    赫峥也没有跟她提过,可能他也被赫延蒙在鼓里。但也不一定,因为赫峥并不是个会故意给谁难堪的人,这些年他不叫苏清芽母亲,兴许就是知道这一点。
    那这么看的话,赫延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她给苏清芽虽然换了个名字,然后让苏家收她当养女,再嫁到赫家来也不是件难事。”
    “小映,我母亲的那些事,你知道是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赫峥跟我说过。”
    她说起赫峥时很自然。
    除了第一次提起赫家她反应比较大之外,后面她总是能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个名字。
    男人如玉的手指抵着桌面,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存在。”
    “毕竟我母亲做的,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云映抿了抿唇,她道:“没有。”
    “那跟你无关。”
    她其实并不想掺和到这件事去,宁遇愿不愿意回来,赫峥会不会容忍他,她半点也不想过问,也不想站到他们哪一边去,那跟她没有关系。
    她捏住瓷杯,里面的茶半点没动,初见后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惊诧平息后,她又想起那天落水的场景。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是个冬日,时隔一个月,他们又一起上山采药,宁遇因为那段时期身体不好,总是咳嗽,所以才没有两步他们便停下来歇息。
    宁遇靠在一棵树旁喘气,他还调侃道:“怎么办小映,我体力还比不上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云映帮他拧开水,道:“怎么会。”
    在她眼里,宁遇是书堆里出来的孩子,像只漂亮的小孔雀。而她天天干这个干那个,像只五大三粗的小熊。
    江水淙淙,冬天其实没什么草药。
    宁遇喝完水,云映想要继续往前走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有一株红参。
    长在江畔。
    云映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道:“可以摘到。”
    宁遇拉住她,道:“还是算了,再找找。”
    云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株红参一定可以摘到。
    她时常出来摘草药,也不是没有去过危险的地方,这株红参虽然长在斜坡处,但是只要小心一些,拉住旁边的野草和石块,是不会有危险的。
    她挣脱开宁遇的手,跟他道:“摘到它我可以半个月不用出来摘草药。”
    她把背篓递给宁遇,然后自己带着小铲子利落的翻下身子,就在即将要摘到时,变故突发,她脚下的硬土突然散开,她想去扶石头,但在她眼里很坚固的石块居然碎掉了。
    千钧一发时,宁遇在上面拉住了她。
    江水湍急,云映的小腿已经落入冰凉的水中,但宁遇在的那个地方不好用力,他若是想拉她就必须去扶着旁边的树。
    但是还没等宁遇抓住树,江水顺流的力道便把她往旁边冲了过去,宁遇没能拉住她,但他没有松手,他跟她一起掉进了江水里。
    他一手拉着云映,一手拽着野草,江水太急,只要宁遇一松手,他们就会被冲走。
    后来宁遇把她推上前,让她抓住唯一株能支撑他们重量的野草。
    江水浸湿他的衣服,云映很害怕,那是她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宁遇安抚她,在急促的江水中还有空叹息,道:“啊,如果我力气大一些就好了。”
    “方才要你别嫌弃我,这下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
    云映哪有闲情逸致去听这些,她才想说话,便感觉到宁遇把她推向了岸边,她的手碰到堤岸,宁遇在后面送了她一把,她抓到更多的野草,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回头去拉宁遇,宁遇却告诉她:“…拉我的话我们都上不去的。”
    他轻声道:“而且我没有力气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在那个沉寂的冬日,在最后时刻告诉她要走出裕颊山。
    这个场景她记了很久。
    没人会懂这件事给她的震撼。
    “后来有人救了你吗?”她问。
    宁遇嗯了一声,他道:“救我的是个渔夫,我醒来以后已经离裕颊山有一段距离了,这正是这个时候,我碰见了京城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赫延的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云映不语,等着宁遇继续说下去。
    “我想回去告诉你,但是他们已经不准我回程,按照原计划,他们会抹除我在裕颊山所有的痕迹,然后对外宣称,我自幼在南方分支养病,现在才回到京城。”
    云映道:“所以那具尸体,还有你的家都是……”
    宁遇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笑着继续道:“我不愿意这样。他们不让我回去,我便逢人就说我是乡下来的,偏不让他们如意。”
    云映笑不出来。
    宁遇望着她,轻声道:“我那时在想,等我在京城稳定一些的时候,就去把你接过来。”
    “我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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