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长大了、远离了,她越来越管不到他们,又总是牵挂着他们有什么不好,难免伤感。
    “已经戒了。”沈时晔语气亦温和,说的话却是平地一声惊雷,“在准备要孩子。”
    黎宛央:“你……算了。”
    她忽然不想看自己的斯文败类大儿子了,抵着额头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
    幻影经兰桂坊驶向中环街角,烘焙店内光线温暖,路人停下来看豪车,看着后座气质卓绝的男人下车走进去,片刻后,提着牛皮纸袋出来,另一只带着江诗丹顿腕表的手懒散拢在兜内,“快快快,我们还要出去玩的。”
    她选的那种甜酒是给小朋友喝的,沈时晔不怎么感兴趣,拔了木塞,用瓶口抵着,半眯着眼问她,“帮老公醒酒好不好?”
    红酒瓶口纤细,顾影勉强能接受,但酒倒得太多,同样很受不住。
    她咬着指腹,无措听了半晌吮吻的水声,忍耐了一会,面色绯红地带出哭腔。
    沈时晔用她做醒酒器,就着饮了一口又一口酒,覆去她耳边,磁性的嗓音全哑了,“宝贝好甜。”
    他半张脸都被打的药盒,将里面的白色药片吞下,脸上没有表情。
    他一定会看到这段影像,这样,他就会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孩子。
    沈时晔的确看到这段影像,不过此时已是六个小时以后,远处的维港晨光熹微,金灿灿的太阳光如碎金铺满海面,合拢窗帘的室内却一片暗冷。
    潘师良做足了他大发雷霆、甩脸色的准备,不料他只是将顾影留下的药盒撂了下来,凉声道,“你们都知道,无论她去了哪里,我都能将她捉回来的。何必多此一举?”
    最后四个字被他说得轻浅,可潘师良却听得脊背一冷。
    他太了解沈时晔的心性,怎么看不出,在他这貌似平和的语气背后,掩盖的是怎样的一股怒气。
    他越是平静,就越令人感到不安。
    潘师良沉眉道,“少爷,也许你该给她一段冷静的时间,让她喘一口气。逼得太紧,是会要命的。”
    沈时晔脸色漠然一阖眸,“冷静多久?两小时够不够?”
    潘师良,“……”
    等阿良退出去,他才慢慢睁眼,再度看向影像里的她。
    他的目光移动得极其缓慢,将她淡漠残忍的动作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底渐渐泛起火光,先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他心底好似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血肉,无处不疼。疼过之后,只余下一个念头。
    她不该以爱的名义来骗他。
    不该给他希望,让他以为可以找回过去的她。
    如果人生是一道方程式。有的人有很多个解,有的人则只有一个唯一、确定的答案。
    他是后者。他的人生里已经没有别的解药,顾影就是他唯一的出路。
    沈时晔果真等了两小时。
    他用这两小时来梳理顾影去了哪里,calvin给他带来消息,万幸,顾影没有离境记录,说明她的人仍在香港,并且来半山接她的,是来自黎宛央深水湾庄园的车驾。
    阳光在花影之间穿移,罩在沈时晔半边肩膀之上,令他冰冷的躯体微微回暖,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他们都知道,物理上的距离无法阻隔他,所以试图用道德来束缚他。今天是黎宛央的生日,他们笃定,他不会拂母亲的面子,在她庆生的场合闯入庄园要人。
    至于是谁拍板了对他用药的手段,顾影没有那个胆量,阿良不会越俎代庖,黎宛央必然不忍心,那么只剩下一个人。
    两个小时到点,沈时晔给沈家大宅拨去电话,对面的人似是对他的来意早有预料,径直将线接到了沈振膺处。
    沈振膺早晨起身,便觉得有些头痛。此刻听了儿子的声音,头痛愈发加剧。
    沈时晔含笑道,“爸爸,如果你希望深石还有继承人、沈家还有下一代,最好按我的心意来办事。”
    沈振膺一声“不孝子”还没说出口,听见他理所应当的一句,“我一定会和她结婚,你可以让集团拟公告了。”
    沈时晔砰一声挂了电话。
    他没空跟沈振膺废话,一刻也多等不了。连去黎宛央庄园的这短短一段路,也调用了直升机。
    黎宛央早得了消息,在停机坪边等着他。她一手压着侧边帽的帽檐,轮廓优雅的裙摆被直升机降落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沈时晔不等直升机停稳,就从机舱内跳下,大步流星走向黎宛央,下颌线条冷峻,“妈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非她不可。”
    黎宛央迎向他的视线,不迂不回,“阿晔,爱一个人,不是你这样子的。”
    “我没有办下颌线后,没什么意外地闭上眼睛。
    她甚至有种“总算来了湿,高挺的鼻梁在她脸颊上亲昵地贴了一贴,留下湿黏的触感。
    顾影咬着唇圈住他颈项,将脸贴进他肩窝里面,“我们待会去哪里玩呢?”
    “我们去……”沈时晔话没说完,忽然反手扣住她的胳膊,眼神全变了,“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药物在起作用,他眼前眩晕雾影重重,因为找不到支点,手上控制不住力道,他几乎一把捏断她的骨头。顾影没料到他能警觉到这个地步,膝盖一软,侧身跪倒在床上,咬着牙没做声。
    沈时晔一只手死死地抵着额头,用意志力来抵抗,眼神从愤怒到晦暗,最后化为一片混沌,只余一线清明,“顾影……你很好……”
    他的意志力强大得让人喘不过气,顾影心跳如鼓,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
    她跌跌撞撞爬下床,裹起披肩赤足跑出卧室,浑身冒汗,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还是等在外面的潘师良帮她看了一眼,“别怕,他睡着了。”
    虽然放倒他比预计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但是过程还算顺利。
    顾影手心按着着胸口,仍心有余悸。阿良忍不住笑了笑,“小姐,该担心的人是我。今天放帮你,我可是顶着杀头的大罪,做好了丢饭碗的准备。”
    “阿良……”
    阿良摇摇头,阻止了她将出口的话,“我老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小姐,你的人生还长。”
    顾影含住眼泪微笑,“谢谢阿良。”
    “还有,前程似锦。”潘师良把上一次没来得及送出的祝福送给她,“这同样也是少爷的心意,只不过他如今身在此山中,还未明了。”
    来接她的车已经到了门外,她请阿良再等她五分钟,转身折回房间,在一枚嵌入式监控眼前面坐下——这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隐蔽的监控眼,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顾影无声对着镜头,打开一枚避孕”的松气感,说实话,她一开始就没抱着能够成功离开的希望。只要沈时晔不是心甘情愿放她走,她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黎宛央一路看着儿子掠了人走,女孩子单薄的身体被他锁在怀里,身上只着一件睡裙,顿时两眼一黑,已经没眼看他的强盗行径,“你……给人家披件外套再走!”
    直升机离开深水湾庄园,却不是回半山的方向,而是飞往了远郊海边的香港机场。
    到了地方,a380机组已经在地面整装待发,沈时晔抱顾影上了舷梯,进了机舱二楼的主卧,将她放在床上,手指轻柔地抚了抚她半阖的眼皮,“睡一觉,睡一觉就到了。我们去约会,说好的。”
    顾影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的话。
    *
    a380降落在开罗机场,已经是夜晚。他们换上一辆越野车,由沈时晔亲自开,没带任何保镖。
    从开罗到红海沿岸,再到迷迭岛上面,从城市到原始森林,这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又一模一样地走了一遍。只不过,上一次因为他们生了嫌隙,走到半路就折返,这一回,他终于带她走了后半程。
    顾影窝在副驾驶,眼睛只定定望着窗外。沈时晔单手控着车速,空出的手替她盖上保温的毯子。
    天越来越黑,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远离公路,从水泥路开上泥路,最后进入彻底的泥泞中。车轮深深陷进去,不能再前进一寸。沈时晔下车,背上她,弃车徒步走入了原始的山林当中。
    这里处处是盘错极深的藤蔓,蜷曲的灌木丛,深夜的山林里有股腐殖层和瘴气混合的古怪味道。仿佛有夜枭在叫,又仿佛只是风的叹息。
    夜雾渐浓,沈时晔的衣角似乎也潮湿得足够拧出水来。他背着顾影,沿山脊方向攀爬,为了保存体力,几乎不开口说话。
    他本来就是一个惯于沉默的男人,在野外的山林、在属于他自己的岛屿,他又变成了原初的样子。
    顾影被他带着又是跨国航班又是长途跋涉,又不比男人的体格,又累又困,全身心都在摆烂,甚至不问他要去哪里。
    直到过了很久,耳边传来缠绵温柔的沙沙浪潮声。
    顾影半眯着睁开眼,看见四周晃动的海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黑暗中,有什么正从海岸线后面升起。
    今夜无月,银河从天空背面一寸寸升起,横跨整条天幕,垂得离海面如此之低,万千碎银般的星光都落在水面上,倒映出整片深寂的穹顶。
    沈时晔脚步不停,越过白沙的沙滩,径直背着她走进了潮水里。
    顾影轻轻一颤,猛然抓紧他的肩背。
    她怕水。何况这三月的海水,深不见底,寒意逼人。
    “别怕。”沈时晔的母家试图报复,我才能遇到你。那时我就知道,爱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它也可能很沉重、很痛苦。当我代替大哥的位置,承担网的简历上放出的通讯地址,京。负责护送的秘书在聂西泽面前没有感情地转述他的话,“先生说,您要敢动顾小姐一根手指,下次就不是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聂西泽眉心一跳,刚刚愈合的胸口又疼了起来。
    作为聂西泽的副手,顾影入职十分顺利。生物所的人事秘书帮她办好门禁和校园卡,递给她一袋入职纪念品——校徽、印着校名的黑色短袖衫、水杯和笔记本、还有一本厚厚的院史,又热情地带她去办公室,一口京片子介绍道,“咱们这个校区是旧了点儿,地方也不宽敞。昌平盖了新的实验室,不过大家都不乐意往那边搬,嫌远——顾老师,这就是您的房间。”
    秘书掏钥匙开门,把钥匙递给她,又帮她打开空调,“聂院特意叮嘱,您喜清净,给您找间安静点的屋子。这屋有点儿小,不过出过两位院士,风水好,大吉大利!聂院办公室也不远,就在走廊那头,门上有门牌。以后咱们开组会的会议室也在那边。”
    顾影没在国内的大学工作生活过,被这种质朴的热情弄得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她这间办公室朝东,窗外楼下是幽静的花圃,室内书架沙发桌椅齐全,半新不旧,干干净净。在国外的时候,大家都坐集体的工位,这是她头一回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因而收拾得十分用心,一点点添了打印机、咖啡机、小冰柜,桌子上放一横两竖三个显示器,窗边放了香氛和一排花花草草。她很有养植物的天赋,过去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之后,我以为我可以做到足够强硬,不让身边的人痛苦。但我做得不好,爱我这样的人,实在是辛苦,是不是?”
    顾影被他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是太冷了吗?连他的胸膛也绷紧了,细密地发着抖。
    她似乎有所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第75章
    chapter 75
    顾影静了静,听见沈时晔缓缓地说,“在我心里,我们从没有分过手,在北京你已经嫁过我,做过我的妻子。今夜无月,你就是这里唯一的月亮。月有阴晴圆缺,曾经为我圆满过一次,我很满足了。”
    海波轻漾,打湿了谁的心口。
    顾影听出他在所有句子里都用了过去时,眼眸渐渐睁大,明了他的深意之后,不可思议问,“你愿意放我走?”
    她没想到沈时晔的让步会法,妈妈。”沈时晔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平静地回,“你看,我只是放手了两个月,她就差一点属于别人了,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黎宛央在背后叫住他,“阿晔!你真的想要沈家再多一个像妈妈一样可怜的女主人吗?让她被‘沈夫人’这个身份困住一生,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沈时晔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脸,看向母亲微微湿润的眼睛,“妈妈,她不是你,我也不是沈振膺。”
    “阿晔,阿晔……”黎宛央拧着细长的眉,一滴清亮眼泪从眼角滑落,“正是因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所以历史书里面,才会反复上演同样的故事呀。”
    沈时晔沉默一会,抬手为母亲拭泪。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他轻声反问,“我和她的故事不能是好的?”
    黎宛央哑然,听着他平静地重复一遍,“你怎么知道不能?”
    顾影直至清晨才吞了安眠药睡下,被沈时晔从被子里挖起来抱出卧室时,整个人还处在状况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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