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悲从中来,这世间何事不如此?郭念云的父亲也曾因为政见不合被皇帝排斥,太子力保才免于杀头。
    只是又奇怪,于是自言自语道:“可陛下没有理由忌惮自己的儿子呀……”
    “都说了他屯兵、屯兵……”
    清如再次捂住她的嘴,再这么问下去,她们俩的脑袋都得掉。
    等她想尽各种法子哄睡了郭念云,让婢女们架她回宫后,自己则转了个弯,路过鱼藻池,往另一处隐蔽的地方而去。
    居文轸并不知道她会来,所以通传许久后,他才有气无力地从寝卧来到正堂。
    看样子,是刚狎妓完。他入宫前尝过房事,精气残留。
    “你终于来了,怎么,用不着我的药,就想甩手不干了?”
    “我准备与陆家退亲。”
    居文轸脸色红润,听了这话,眼睛也红起来,冒着血一般,咬牙切齿,吐出两字:“你敢。”
    “我不是个好卧底,怕辜负大统领的美意。”
    “许清如,你要清楚,宦官的权力可不止在这幽闭的皇宫。”
    清如抬头,预感危险。
    “我既然能从胡商那里拿到保命仙丹,就能从大顺揪出你双亲来。”
    清如浑身颤栗,耳鸣一声。
    许久后,听见居文轸慢悠悠说道:“有人在清溪见过他们,看来是去了南方躲春寒。”
    他果然太了解自己的软肋,清如缓缓跪下来,只觉天地晕眩:“……是清如糊涂,请大统领指点。”
    居文轸抽动嘴角,不知是恨还是讥嘲,微俯身子,眯着眼睛寻她的目光,轻声细语,一字一顿:
    “丫头,这次你可听好了,我不管你用何种方式,陆家只能是我的人,倘若我发现陆尚书有一丁点儿异心的苗头,我拿你的命——给他祭坟。”
    ***
    二月很快过去,阳春三月的和风吹绿了整个长安城。
    天街两侧的槐树,曲江边上的柳树,贵族庭院的花圃,皇家园林的植被,全部染上嫩绿、鹅黄、青葱的春色。
    人们换上薄服,出门踏青,凑上好友,拉上亲眷,随处找个绿地坐下来,都是一番极温馨的春日宴。
    “清溪那边,还是没有阿父阿母的消息吗?”
    清如放下手里的笔,转身问落缨,已经抄了一上午的书了,肩颈手臂酸麻得很。
    “还没有,消息早都告知那边商界的友人了,但谁也没有后续回复。”落缨在一旁收拾旧书,准备晌午时分拿出去晒一晒。jsg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阿姊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清如没说话,一提到父母,心里的愧疚之意便泛滥起来。
    书肆门口依旧熙攘,临近正午,附近的食摊、饭馆开始招呼客人了。
    清如活动活动手腕,想着去吃隔壁的酸汤馄饨,问落缨去不去。
    落缨说不去,自己约了金川去花鸟鱼虫市场。
    清如摇头,年轻小儿女情窦初开,情有可原。于是抬脚,自顾往门口走。
    “嗖——”
    刚跨过门槛,耳风迅疾刮过,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随着“当”的一声响,清如速速扭头,门框上扎进一支利箭,箭身还挂着一只红玛瑙手串。
    还好书肆门宽,箭矢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陆简祥下了马,兴冲冲跑来,拔箭,取下手串:“阿如!惊喜吗?我送你的,刚拿到手,热乎着呢!”
    “你这是要吓死我。”清如不领情。
    陆简祥嘿嘿笑了两声,委屈道:“我练了好久才达到如此境界,就为了给你一份惊喜的礼物!”
    “很好,很惊喜,谢了。”清如半垂眼皮,“以后不用了。”
    “诶——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认罚!”他低下身子,把头给她,让她敲。
    清如象征性敲了下,他遂傻乐着直起身子。
    “何事这么高兴?”
    “我阿父回来了!”
    “……”
    “我阿父打了胜仗回来,还带了好些礼物,这手串好看,红彤彤的,我给你挑的。”
    后面这一句是次要的,因为清如顿时意识到,陆执回京,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只听陆简祥又说:“等春日宴结束,我们就定亲,然后成婚,然后我们尽快生……”
    “等会儿,什么……春日宴?”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也是今日晨时才得到宫里的消息。”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信函,那是宫里宴请时专门发给贵族的特质礼函。
    清如展开来,陆简祥则指了指中间那一行,细看下,大致是说今年的春日宴范围扩大,家眷可陪同,包括未过门的女娘。
    “我就不去了。”
    清如将礼函塞给他,“你也知道,那些贵女一向瞧不上我,去了也是被人看笑话,说不定还惹麻烦,给你丢人。”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偏要你去,看谁敢欺负你?我还要向圣上禀明,我的阿如聪慧、勇敢、贤良、貌美……”
    清如打住他,摆出一副饶了我的架势。
    可又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了,不就是春日宴吗,大不了不去清新水榭,没什么可担心的。
    况且,他也不在。
    这可是陆简祥亲口说的,絮叨了半天:
    “……我阿父说那个李佑城已经升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了,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你在长安也该听说了吧……阿父还说,他身形匀称矫健,善用兵法,也会很多兵器,箭术尤佳,确实是难得的将才……我想着,要是能见到真容,一定要让他教我箭术,我好好学,这样就不会吓到阿如啦……只可惜,战事刚定,他还在剑南西川善后……”
    那就好,听到最后一句,清如如释重负。
    第49章 049. 身份
    皇家的春日宴一般设在春末夏初,此时,万物生机勃发,气候温暖宜人,是个把酒言欢的好时节。
    年轻男子阳气正盛,妙龄女子春闺梦醒,人与天地万物相通,自然也能顺应自然规律,在适宜的时日做适宜的事。
    春日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自开国以来备受年轻勋贵欢迎。
    古人常说天人合一,人法自然,可清如却不这么认为,她此生坎坷,尽管天性还算乐观,但经历几次生死后,乐观的人也会消沉,不再相信命运的眷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本,她想着此次赴宴,稍微应付一下,到时候找个人少的地方避一避,好歹躲过闲言碎语,捱过去就好。
    可她完全想错了。
    陆家一早就派来一批前来服侍的人——
    还在睡梦中的许清如被揪起来,焚香沐浴更衣,刚坐到梳妆台前,几个颇有经验的婆子便在她脸上施铅粉、画黛眉、贴花钿、点花靥、涂唇脂,盘的发鬓也极其复杂,绕来绕去高高竖起,上面依次插了七八个簪子和步摇。
    还有礼服,天气暖了,按理说可以少穿点,可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遍,衣服的颜色也是她不太喜欢的银红。
    挣扎无用,婆子和婢女都说这是陆三公子精心为她订做的,从长安知名绣庄雇了四位绣娘,整整绣了十日。
    清如能从她们的眼神和语气里感受到满满的羡慕——羡慕中又带点醋意,好似在说,这小女娘真有福,凭一点姿色就让兵部尚书的儿子垂青,啧啧!
    等终于上了车轿,坐定,清如才舒了一口气。
    陆简祥从车内木匣子里又拿出两只玉花簪,插进她发髻。
    “三郎,饶了我吧,我脖子快断了!”
    “好看,阿如好好看。”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说道:“春日宴虽松散,却是能与几乎所有大顺高官、王公贵戚面对面畅聊的最佳时机,隆重一点不碍事的。”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而且,我是去过春日宴的。”她没往下说,六年前的事,尽量不在他跟前提。
    “这次不一样,”陆简祥自然明了,揽住她腰,宣示主权一般:“你是我的未婚娘子。”
    清如一愣,确实,是该转换身份了。
    ***
    今年的宴席不同往年,不是设在皇宫内,而是设在了禁苑。
    说白了,就是个露天大餐会。
    而且,皇帝等一众同辈分的亲王均未参加,说是舒王府也设了宴,规格更高。
    如此,春日宴的主办权就落在了太子手里,因太子妃喜欢赏花,便又定在了禁苑。
    清如暗笑,笑太子妃郭念云老骂太子心里没她,但其实,太子处处以她为先。
    宴席开始前,来自各个贵族集团的俊男美女们四处闲逛。
    陆简祥则领着许清如拜会了好些熟人,只是她一概不认识,也插不上话,且他们的话题太过炫目,都是关于如何在吃喝玩乐上搞一些奢华的高端局,听着也乏味,但自己又不敢乱走,所以着实无聊。
    恰在此时,一位同样穿着华丽的贵族女子朝她递来橄榄枝,说是鱼藻池附近的园子,花开得正盛,皆为新品种,问她可有兴趣同行?
    清如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只可惜她与这人不相熟,话也不投机,没说几句便作别了。
    刚想回去,又见陆简祥正与太子幼弟珍王打得火热……算了,还是去鱼藻池那边溜达一圈吧!
    她尽量躲着人群走,好在禁苑树多,高低不一,多少能挡掩体,只恨自己这身衣服和满头发饰太累赘了,走一步难受一步。
    很自然地,她走到了之前太子妃与她喝过酒的山茶花树下。
    山茶喜阴,所以这里背阴,也不易被发现,偶有几个贵妇路过,抬头看了看满树纯白花朵,觉得晦气,又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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