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洒脱又朗声的笑意,彻底地让苏婉宁欢喜了起来。
    “您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一两次的道谢不足以彰显我的心意。”她如此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瞧着外头昏黄的余晖被晕出墨色的夜色所笼罩,徐怀安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叮嘱了梅园的奴仆们要好生照顾苏婉宁。
    绮梦瞧见庭院里踩着夜色离去的身影,只道:“看来是我们多想了。徐世子是人中君子,怎么会有如此不轨之心。”
    苏婉宁也点点头,秋水似的明眸里掠过些歉疚:“是我不好。”
    丹蔻却道:“不是姑娘的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徐世子当真起了要与姑娘云雨一夜的心思,咱们这几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姑娘多为自己考量总不是错事。”
    更何况在丹蔻的心里,苏婉宁不仅容貌清丽姣美,雪软与腰肢处皆是婀娜玲珑。这世上有几个不好色的男人?连许湛那样风流成性的糊涂虫每月里不也有几日要缠着和姑娘共度春宵吗?
    万一徐世子也是个道貌岸然的荒唐之人,以恩相胁,要姑娘在这僻静的梅园里与云雨欢好呢?
    丹蔻只怕徐怀安看低了姑娘和离过的身份,将她当成了予给予求的轻浮女子。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月牙笑着道。
    苏婉宁心情愉悦时柳眉弯弯盈盈的如天上的一轮明月,她既安了心,便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出了几分忏悔之意。
    “想来是我病中多思多虑,过于谨慎了一些。徐世子不过是心善而已,也是与礼哥儿交好才会这般语重心长地提点他,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有那一日瞧我的眼神,也只是因怜贫惜弱而担心我的身子而已。”苏婉宁刹那间说服了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
    绮梦也忙着为苏婉宁收拾起明日回府的行礼,只盼着今夜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不再生出任何波澜来。
    *
    徐怀安走出梅园没两步便遇上了周嬷嬷。
    周嬷嬷提着六角宫灯,遥遥地便瞧见了徐怀安清濯的身影,她立时拊掌大喊道:“我的哥儿,你怎么在这儿?倒是让嬷嬷好找。”
    周嬷嬷是自小伺候徐怀安的奶娘,在徐怀安跟前地位非但,自与旁的奴仆不同。
    “嬷嬷这是从哪里回来?”徐怀安也笑着走到了周嬷嬷跟前,问道。
    周嬷嬷见他眉目和颜悦色,瞧着又是刚从梅园里走出来的模样,便立时道:“我的哥儿,你可知晓苏姑娘明日要回安平王府一事?”
    清辉般的月色洒落在他的肩头,光影变换间,周嬷嬷瞧见了前一瞬面容里还染着温和笑意的徐怀安立时敛起了所有的笑意。
    他肃着冷峻的面容,璨亮如漆的眸中滚过些难以言喻的不悦。
    “这般突然?”
    周嬷嬷忙遣退了其余的奴仆们,拉着徐怀安的衣袖将他领进了梅园最东边的耳房里。
    她将那方盒里的银票和字画都拿给了徐怀安瞧,并道:“老奴知晓哥儿心悦苏姑娘,且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她为妻。自小到大,您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上过心?老奴冷眼打量过苏姑娘的人品,的确是个好孩子,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与哥儿您十分相配。”
    苏氏的好处,徐怀安自然明白。
    “她今日突然唤了老奴进去,彬彬有礼地说叨扰了我们诸多时日,明日就想回安平王府。老奴见她身子还有几分虚弱,便百般挽留,她却是软中带硬地不肯再留,老奴便知晓她定是察觉到了哥儿对她的心意。”
    说到此处,周嬷嬷不忘借着耳房内影影绰绰的烛火去打量徐怀安的面色。
    只见徐怀安仍是板正着那张清俊的面容,剑眉入鬓,凝着几分惶惶的侧眼里隐隐洇出些欢喜。
    “她知晓了?”
    “哥儿先别高兴。”周嬷嬷兜头给徐怀安浇下一盆冷水,又道:“老奴瞧着这位苏姑娘在镇国公府被磋磨得没了精气神,或是那许家湛哥儿才荒唐无度,连累的她没了半分自信和生气。人一旦少了那股精气神,便容易看轻了自己,苏氏就是这般。她处处样样都避着嫌,只怕是将世子爷的心意误会成了……”
    骤然间,周嬷嬷只觉得难以启齿。
    徐怀安心头一紧,立时追问她:“嬷嬷的意思是,她把我想成了许湛那样的人。”
    周嬷嬷点了点头,只道:“这也不能怪她。您在外头可是贵女们都争抢着的香饽饽,她难道会相信您对个和离过的妇人一往情深?只怕是以为您瞧上了她的美色,想与她云雨一度。”
    徐怀安默了默。
    他哪里会怪苏婉宁,只是暗生悔意,自己为何这般迟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早先他便不该帮许湛去郊外猎雁,大婚当日那位莲姨娘大闹婚宴时便该为苏婉宁仗义执言,后来去镇国公府里瞧见了苏氏难堪的处境后,也不该袖手旁观。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他不好。
    他既心悦苏氏,就不该对她的苦难袖手旁观。
    周嬷嬷瞥一眼徐怀安,叹息着道:“老奴只怕这误会越积越深,世子爷阖该去向苏姑娘解释一番才是。”
    *
    夜深人静时的梅园寂静一片。
    苏婉宁饮过了药,瞧着丫鬟们为她收拾好了嫁妆箱笼,并将厢屋恢复成了如初的模样,笑着道:“明日咱们便能回家了。”
    她已让绮梦给苏礼送了信。
    和离之事已定,哪怕爹娘要责怪她行事冲动无状,堕胎一举狠辣又伤身,她也得回安平王府向爹娘认错才是。
    但愿爹娘能原谅她这一回的任性。
    主仆四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廊道上传来了周嬷嬷的声响:“姑娘,世子爷来了梅园,要与您说话。”
    苏婉宁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她瞥一眼绮梦、月牙和丹蔻,便倏地从临窗大炕里起了身,握着软帕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如此深夜,徐怀安要与她说什么话?
    寂寂深夜,孤男寡女又有何话能说?
    方才的喜悦已不见了踪影,苏婉宁心头慌乱无措,顿时忘了回周嬷嬷的话。
    而周嬷嬷显然是十分急切,这便又唤了一声:“姑娘,世子爷要与您说话。”
    这道柔和的声响在寂冷的夜里显得无比突兀,苏婉宁心里的千愁万绪不住地乱窜乱逃,顷刻间将她脸色逼得煞白不已。
    绮梦走到她身旁,道:“姑娘别怕,奴婢陪着你。”
    可屋外的周嬷嬷又响起了一声比梵音还要高昂的催促:“姑娘可否让丫鬟们先出来?世子爷有十分要紧的话要与您说,至多扰您一刻钟的时间。”
    竟是连丫鬟都不许她留。
    苏婉宁陷在临窗大炕里,没有血色的脸庞里掠过一分自嘲,她分不清心口涌起的是惊惧更多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
    如此深夜,徐怀安不许丫鬟留在厢屋,只肯与她独处一室。
    打的是什么主意,简直昭然若揭。
    冠着君子名头的徐怀安,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的好意,他的数次施以援手,那些解她燃眉之急的馈赠,原来都在暗中标好了筹码,正等着她的“回报”。
    慌乱之下,她的杏眸里便滴下了两行清泪,绮梦顿时趴伏在她的膝盖旁,只道:“奴婢不出去,姑娘……”
    “出去吧。”苏婉宁木着一张脸,任凭泪水肆意,只笑着说:“连徐世子也不嫌弃,我还扭捏什么呢?左不过是以身相报恩情罢了。”
    *
    丫鬟们都离开了厢屋。
    徐怀安提着一盏烛盏走进了屋内,外间空无一人,地上只摆着数也数不清的箱笼。
    他撩开影影绰绰的珠帘,走进了内寝。
    内寝里只有两盏烛灯,加上徐怀安手里的这一盏。三盏烛火并不足以将照亮内寝的每一处角落。
    他举着灯朝着临窗大炕上望去。
    而后便瞧见了让他肝胆欲裂的这一幕。
    苏婉宁姣美的容颜里遍布泪痕,那双纯澈得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眸子正裹着泪落在他身前,再往下一寸,是她只着单薄寝衣的清丽身姿。
    她那青葱般的玉指凝在胸前的衣襟之上,只要轻轻一扯,那薄如蝉翼的寝衣便会应声而落,露出里头的旖旎春色来。
    徐怀安一怔,瞧见了她倔强着扬起下巴的清冷姿态,听见了她满含伤意的话语:“今夜婉宁若是还了世子爷的恩情。”
    她哽咽着,自嘲地笑着,死死咬着牙不肯再让泫在眸中的泪珠落下。
    “往后我与徐世子就能两清了罢。”
    第29章 喜欢
    寂冷的寒夜里, 天地间最后的光亮仿佛都汇聚在了这间狭小的内寝之中。
    徐怀安被心上人周身笼着的光晕震慑在了原地,如凝脂般的雪莹肌肤下是一颗惧怕不已的心。
    苏婉宁在害怕着他。
    她将自己视若洪水猛兽,进一步便要以恩情相挟, 将她吃干抹净。
    徐怀安骤然将灯盏搁在了桌案之上,而后背过身去, 不去瞧这令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的艳色。
    他说:“苏姑娘误会我了。”
    苏婉宁隔着模糊的泪眼去瞧珠帘旁的徐怀安,氤氲而起的泪雾中,她依稀瞧见了徐怀安清挺如竹的宽阔脊背。
    内寝里虽烧着暖融融的炭盆, 可苏婉宁的心却是如坠寒窟。
    方才她与徐怀安短暂的眼神对视里, 她已悲伤失落的难以自持。
    单薄的寝衣兜不住她婀娜姣好的身段, 也撑不起她这颗自立自强的坚韧之心。
    苏婉宁正欲拿自尊和自爱去还报徐怀安的恩情时,他却停留在外间与内寝的隔断处,迟迟不肯上前。如今甚至还背过了身去, 不再瞧已将尊严抛之脑后的她。
    误会?什么误会?
    苏婉宁拿过身后的软毯,轻轻地遮住了寸缕寝衣下的自己。
    徐怀安长叹一声,仍是没有回过头来,他说:“是我不好,该让伺候你的贴身丫鬟留下才是。”
    他不过是想挑明了自己对苏婉宁的心意,总觉得这般庄重之事, 不好让闲杂人等在场而已。
    谁曾想这调离丫鬟的举措竟会让苏婉宁如惊弓之鸟般害怕。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苏婉宁听不明白。
    徐怀安缓缓地阖上了漆眸,竭力去淡忘方才苏婉宁泪眸下清傲又倔强的面容, 心口镀着些憋闷之意。
    “当初镇国公府弄丢了大婚之日的聘雁。许湛流连烟花之所, 便求我帮他一个小忙。我驾马去了京郊外的猎场,猎雁时正巧被苏礼瞧见。”
    徐怀安自嘲一笑道:“起先, 我只是觉得亏欠了你。若是那日我没有替许湛猎雁,安平王府是否会察觉到许湛的荒唐和不可靠, 是否会为了你的终身幸福而退了这门婚事,你的不幸里有我助纣为虐的缘由在。”
    苏婉宁抬眸望向了徐怀安,便听他清冽的嗓音再度响起:
    “我也不知晓这亏欠何时变了味。也是我不好,择正妻的人选时总是将她们与你做了比较,这一个没有你娴雅,那一个没有你端庄,母亲看中的那个又不如你聪慧坚韧。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是心里装了人、起了意,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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