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日的功夫,徐怀安瞧着消瘦了几分, 清俊的面容里捎着一抹温和的笑。
    他总是这样含笑注视着苏婉宁,在她身陷囹圄时, 在她挣扎求生,在她从黑暗泥泞里走向光明时。
    泪意氤氲入杏眸,苏婉宁瞧不清眼前之人, 心中却被满盈的欢喜所充斥着。
    “慎之。”她哽咽着唤了一句。
    徐怀安没想到她会哭, 一见她落泪, 他就失了方寸。
    只见徐怀安立时走到了苏婉宁身旁,僵在她身前,不知是该抬手替她抹泪, 还是先将她拥入怀中。
    倒是苏婉宁哭着哭着先扑进了徐怀安的怀抱之中,嗅着那扑鼻而来的墨竹香味,愈发红了眼眶道:“你平安归来了。”
    这些时日,她是真的很担心徐怀安,几乎担心到了吃不下睡不着的地步。
    她可没有永芦那样的自信,能认定徐怀安打过的十几个许湛。
    徐怀安再厉害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人都有疲惫松懈的时候, 万一在这松懈的时候让许湛钻了空子。
    那可怎么办才好?
    如今徐怀安平安归来,她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心悦之人已被自己拥进了怀中, 这一路的舟车劳顿, 被许湛以性命胁迫的疲累,因担心苏婉宁而生出的不安, 统统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拥紧了苏婉宁,便仿佛拥紧了自己的全部。
    屋外的月牙和丹蔻也识趣地挡住了所有的下人和婆子们, 给屋内这一对阔别许久才相见的有情人一个寂静独处的机会。
    *
    徐怀安写去京城的信也有了回音,他认识的能人异士本就不少,离魂散又不是什么致命性极高的毒药。
    砸些银子下去,自然能寻到解毒良方。
    唯一不美是宗老太太年纪大了些,受了这一场苦难,总会对身子有所损害。
    用徐怀安的话来说,那就是宗老太太是有极大可能能活到耄耋之年的命数,被许湛这一害,说不定只能活到古稀。
    为此,他是定要向许湛讨来些赔偿的。
    等一年后他与苏婉宁成婚那一日,镇国公府果然送来了应有的赔偿。
    这是后话,如今自不必多提。
    等徐怀安为宗老太太解了毒后,宗老太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
    前几日是能吃得下粥食了,这两日甚至还有力气与方盈盈和苏婉宁说话了。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等唐如净与方盈盈大婚那一日,宗老太太说不定能拄着拐杖出席。
    方盈盈是整个宗府里最高兴的人,宗老太太对她来说不只是慈祥仁爱的长辈,更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倚仗。
    不论情谊,只论往后自己的处境,她都想让宗老太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苏婉宁则是庆幸着宗老太太的身子转危为安。
    她心里也是恨毒了许湛,想到这个人的名字,心里就止不住地恶寒和嫌恶。
    方盈盈大婚后,苏婉宁与徐怀安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临行前,宗闻领着宗义和宗耳以及隔房的几个表妹来给苏婉宁送行。
    宗老太太立在人群前方,满脸爱怜地注视着苏婉宁,还要拉着徐怀安的手说:“千万……千万要珍视我们宁宁。”
    边说着,宗老太太的眸底氤氲起了婆娑的泪意,瞧得苏婉宁也是鼻间一酸。
    徐怀安在一旁郑重其事地应下了宗老太太的话语。
    宗闻瞧着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心中弥漫着淡淡的不舍。
    他虽不舍,却没有忘记外甥女来扬州的初衷。如今外甥女已然忘却了前尘旧事,也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
    轻舟已过万重山,往后的道路自然是顺遂平安的。
    辞别了外祖母等人后,苏婉宁便红着眼坐上了马车。
    徐怀安骑着马在前头开路。
    行至码头后,徐怀安与苏婉宁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官船。
    来时走陆路,回去却变成了水路。苏婉宁虽有晕船之症,可她更害怕陆路上层出不穷的匪贼。
    在京城时还觉得山河皆安,百姓安居乐业。出了京城,在沿途遇上了那些祸事,才知这世道一点都不太平。
    为了能平安回京,苏婉宁便主动提议要坐官船回京。
    徐怀安闻言只问她:“若是坐船,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苏婉宁点了点头,说:“我的晕船之症已好了许多。”
    这自然是哄骗徐怀安的托词,她的晕船之症可是十分严重。
    上船第一日,徐怀安瞧见沿途绿水青山的清雅景致,便想与苏婉宁在船舱旁对弈一番。
    苏婉宁犹豫过后,应下了此事。
    月牙和丹蔻还撺掇着她好生打扮一番,虽不能与青绿的山水争艳,可多少也要让徐怀安眼前一亮才是。
    苏婉宁起先还羞红着脸颊说:“我总是在他跟前不施脂粉的,如今再要打扮,可是晚了?”
    月牙摇了摇头,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苏婉宁这便听了丫鬟们的话,精细地打扮了一番后,着一支翠绿欲滴的玉钗,并一条烟粉色的百蝶衫裙。
    这一身装束,就是她箱笼里颜色最鲜亮的打扮。
    于是,苏婉宁便娉娉婷婷地走去了徐怀安的船舱。
    才进船舱,徐怀安便笑着上前来迎她。
    他素来是不吝啬自己对苏婉宁的夸赞的,当下便见他分外虔诚地对她说:“今日宁宁甚美。”
    女为悦己者容,况且谁不喜欢被人夸赞呢?
    苏婉宁红着脸颊,笑盈盈地望向了徐怀安,说:“前日你夸我身姿婀娜,昨日夸我聪慧灵动,今日夸我美,明日你要夸什么?”
    徐怀安失笑,只伸出大掌握住了她的柔荑,领着她往船舱旁的雕窗走去。
    “这要看你明日要展露什么给我瞧了。”他如此说。
    苏婉宁在徐怀安心里如同熠熠生辉的星辰一般。
    哪怕她只是立定在徐怀安跟前朝他展颜一笑,徐怀安也能搜罗出无数词汇来夸赞她。
    且这些话语都是出自他的真心实意。
    “好你个徐慎之,如今也会花言巧语了。”苏婉宁羞得根本不敢去瞧徐怀安,往船舱旁的软垫上一坐,这便要执子下棋。
    徐怀安棋艺精湛,可若是想尽全力与苏婉宁对弈,又要恰好棋差一招输给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寥寥一刻钟,苏婉宁就轻取了徐怀安。
    可她却全然没有获胜者的欢喜,只见她剜了一眼徐怀安,颇为不忿地说:“我可被人夸过是棋场文曲星,不需要你让我。”
    这话可是让徐怀安忍俊不禁,当即便拿出真本事来与苏婉宁下了一场棋。
    立在船舱外的永芦正好能将两位主子的话语全都听进耳朵里。
    他可没忘记昨夜里世子爷真诚向他讨教该如何与苏婉宁相处一事。
    那时永芦便说:“如今咱们在官船上,世子爷就该与苏婉宁对对弈,赏赏景,谈谈风花雪月才是。”
    这一番话的重点是“赏赏景”、“谈谈风花雪月”。
    可世子爷好似是会错了意,如今竟十分认真地与苏姑娘下起棋来。
    永芦在外苦等了半个时辰,便见船舱内响起苏婉宁一句欢快的“落子无悔”。
    而后是他家世子爷略显懊恼地一句:“我输了。”
    好在他家世子爷是个输得起的性子,况且输给苏姑娘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原来我全力与宁宁下棋也是落败的那一方,早知刚才就不必多此一举地故意输棋了。”
    见他云淡风轻地揶揄自己,苏婉宁也很高兴。
    她素来就不信男子在棋场上一定会比女子强的话术,譬如她,在闺阁时对棋艺很是痴迷,只是成婚后没有闲暇再去与人执棋对弈了而已。
    输给她后,徐怀安并没有任何懊恼之色。
    苏婉宁喜欢这样心胸开阔的对手。
    她是真的欢喜,以至于柳眉弯弯盈盈成了一轮明月。
    见她高兴,徐怀安也不由地勾唇一笑,涟漪着的情意躲不进明眸中,偏要爬到翘起的眉宇之中。
    就在这时,欢喜过甚的苏婉宁察觉到了胸腔内一阵反胃。
    她偏头望向了船舱外碧蓝蓝的天色,除了湛蓝的天色外,还能将这开阔通明的船景尽收眼底。
    于是乎,苏婉宁就晕船了。
    她的晕船之症本就十分严重,方才若不是全副心神地下棋,早就该开始晕船了。
    苏婉宁意识到自己晕船后,脸色陡然煞白无比,昨日她就吐了一回,因不想在徐怀安跟前失态,她这就要躲回自己的船舱里去。
    只是她的脸色太过惨白,足以让徐怀安高悬起了自己的一颗心。
    他先一步从软垫上起身,走到苏婉宁身旁,柔声问她:“是又晕船了吗?”
    苏婉宁吃力地点了点头,她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所有的神思都凝聚在胸口,正与心内的反胃之症做斗争。
    一向善解人意的徐怀安这时却少了几分体贴。
    苏婉宁只恨不得立刻躲回自己的船舱里,他却要凑到苏婉宁跟前,细细地观察她的脸色。
    她要挣脱出他的手掌,徐怀安却握得更紧,还煞有其事地说:“怎么手这么冰?脸色也这么难看?”
    而这时,苏婉宁体内已掀起了一阵如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之感。
    仿佛是下一瞬就要呕吐出来一般,她白着脸,根本不敢去回答徐怀安的话。
    徐怀安也是担心她担心得失了分寸,这便要让永芦去将船舱里的大夫请过来。
    在心悦之人跟前犯起了晕船之症已是格外丢人,苏婉宁可不愿多一个人来目睹她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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