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够久了。”
    弋戈心里莫名蹿起一股不痛快,捏着请柬一角冷冷地扫蒋寒衣一眼,讥讽道:“也是,够他重新找个女朋友还走到结婚这步,那是挺久的。”
    蒋寒衣沉默地看着她,看她清淡瘦削的脸上,露出他熟悉的那种对抗的、憎恶的、不屑的焰火。
    他没反驳,淡淡说:“要是嫌麻烦的话也不用去。就摆顿酒,两边亲戚都不少,到时候肯定很吵,也没什么好看的。”
    弋戈问:“他让你邀请我?”所以范阳已经知道他们俩重新遇上了?
    蒋寒衣避开她真正想问的,点头道:“嗯,他说老同学都邀请一下。”
    “知道了。”弋戈把请柬放到玄关鞋柜上,“有空我会去的。”
    “好。”电梯到了楼层打开门,蒋寒衣应了声,走进去,没再回头。
    *
    弋戈发现中秋的到来正悄悄纠正她所有不好的习惯。
    比如起床晚,现在因为要遛狗,她又恢复了工作前的健康作息,每天都争取在七点前起床,准时和中秋一起下楼运动;又因为运动量提升,她的食欲和食量也跟着提高,公司食堂仍然难吃,但她却有了兴致,一家一家去探索新的外卖。
    这周五,弋戈叫了猪肚鸡到家里,和朱潇潇一起吃。
    她舀了两大勺辣酱出来放碟子里,猪肚裹辣酱,一片接一片,吃得满脑袋汗,嘴唇快肿成香肠了也停不下来。
    朱潇潇目瞪口呆地看着,趁她不注意还录了好几个视频。
    “朱潇潇!”弋戈终于发现被偷拍,瞪她一眼,“你一天不拍我丑照能死是不是。”
    “这怎么能是丑照呢,这看着多有生命力啊。”朱潇潇笑得直不起腰,“我说,你这吃相真的,太勾人食欲了,啧,我感觉你比我更适合做吃播。”
    “没你那么大的胃。”弋戈白她一眼。
    “谦虚了谦虚了,您看看这一锅,我就吃了两块鸡,其他全是你干掉的!”朱潇潇拿汤勺扫了一下锅底,还是叹为观止,“诶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总算看见点肉了。”
    “好像是,上周在拳馆称了,刚好 110。”弋戈说着,嘴里“嘶嘶”两下,也快辣得受不了了,指着冰箱指使朱潇潇道,“快快快,给我拿个可乐!”
    “那你……这不到一个月长了五六斤?”朱潇潇震惊地瞪圆了眼,老不情愿地撑着茶几起身,“我看你这食欲也好了不少,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弋戈单手叩开易拉罐,“可能是那家店做菜太好吃吧。这两天那些软件的年终总结不是出来了么,我看了下,我在他们家点了快两千的外卖了。哦,这个辣酱,也是我上他们家后厨买来的。”
    朱潇潇斜眼,“哟,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都能直接进后厨了?”
    弋戈不是听不出她意思,但还是笑笑混过去,“是啊是啊,我上头那人不就是你么,你可是要给他们家探店的大 v,报你名字特别好使。”
    “少来!”朱潇潇一筷子打在她手背上,“老实交代,你跟蒋寒衣是不是又勾搭上了?他干嘛这么好心带你去领狗?”
    弋戈正好吃完最后一片猪肚,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又慢悠悠喝了口可乐,才缓缓对上朱潇潇审视的目光。
    她眼神清清白白的,与朱潇潇对视了一会儿又瞥开,招手呼唤在阳台看月亮的中秋——中秋这狗似乎有强烈的“返祖”倾向,像狼一样,特别爱看月亮,晚上总是往阳台一坐,一动不动地抬头望月。哪怕弋戈这儿有这么多好吃的,她也不为所动,深沉地思着故乡。
    好在她还是黏人,一叫就摇尾巴往弋戈怀里蹭。
    弋戈垂眼揉着狗脑袋,语气轻轻地说:“我好像还是喜欢蒋寒衣。”
    朱潇潇哪能想到她轻描淡写地抛出来这么一个炸弹,惊得俩眼珠差点瞪出眼眶。
    “什么玩意儿?!”她一嗓子吓得中秋一个激灵,“什么叫,你好像、还是、喜欢,蒋寒衣?!”
    弋戈来回抚着中秋的鼻梁,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不是‘好像’,就是吧,肯定句。”
    “‘还是’的意思,就是我以前也喜欢他。”
    “‘喜欢’的意思,就是更喜欢了,想跟他谈恋爱的那种。”
    她逻辑严明、顺序清晰地回答完朱潇潇的问题,坦坦荡荡、面不改色。
    “以前就喜欢你当年拒绝他干嘛?”朱潇潇不解地问。
    弋戈的眼神黯了一些,叹了口气:“没那么喜欢吧,反正当时没有喜欢到想跟他谈恋爱的地步。当时我就想谁都别来理我。”
    朱潇潇试图表示理解,但看她的眼神还是一言难尽。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个问题。”弋戈挠了挠中秋的下巴,有些纠结地说,“我在想,当时是不是等个几天,我就又好了,然后就和蒋寒衣在一起了。我觉得是有可能的,但更有可能在一起了又分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不都这样么,一会儿想通了,一会儿又想不通了,今天觉得多大点事儿啊有什么大不了以后世界都是我的,明天就躺在床上心如刀割连门都迈不出去了。”
    朱潇潇觉得膝盖中箭,幽幽说:“…我现在也这样。”
    现代社会,哪个年轻人不这样呢。操蛋人生,自我拉扯。不这样都对不起这从天而降的疫情——老天爷不就是觉得人类过得太舒坦才放一波反反复复的疫情出来让大家难受的么?
    弋戈轻轻一笑,很认真地说:“可我觉得我现在不这样了。”
    “至少大部分时间都不会这样了,就算再遇到什么事情,我也觉得我能处理好了。”弋戈说完,很自豪地抿嘴笑了笑,好像在给自己肯定,又看着朱潇潇点头强调了一遍,“真的。”
    朱潇潇一点都不怀疑这是假的。她和弋戈认识快十年了,这十年里,弋戈一直是她所知道的,最勇敢、最强大的人。一直都是。
    可她还是要问一句:“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就突然确定你喜欢蒋寒衣了呢?这才不到两个月,你们才见了几面?”
    “不知道,就是感觉。”这大概是弋戈生平第一次神神叨叨地相信起“感觉”,“没遇见的时候不觉得,重新遇到了才发现,就是舒坦。跟他有关的事情,都让我觉得舒坦。”
    比如黄粱梦,比如中秋,比如掉头再看一次的圣诞树。
    “我的多巴胺告诉我,我很喜欢他。”
    “…行,那我确定了,你还真的是喜欢他喜欢得要死。”朱潇潇无语地一摆手,盖棺定论。
    “?”弋戈倒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笃定。
    “因为你要不是喜欢他,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这种骚话!”朱潇潇忿忿地搓胳膊,表示自己有被恶心到。
    “……”
    第87章 .“我女儿好好的在这呢。”
    圣诞节后,弋戈请了几天假,连着元旦假期一起,凑出了快一周的空闲。
    因为舍不得把中秋放宠物店寄养,所以她咬咬牙,还是决定自己开车回江城。杭州回江城的车程至少八个小时,弋戈上一回自驾这么长的距离还是在美国,春假的时候从加州一路玩到了纽约,而且当时走走停停,还有同学一起。这回独自一人开这么久,她很谨慎,提前好几天就开始调整作息养精蓄锐,为此每天明目张胆地六点就下班,也不管组里人是什么想法。
    出发那会儿下了点雨,弋戈开得小心,所以脚程比预计的慢得多。早上出发的,到中午,才走了三分之一。
    她在高速休息区停下来,带中秋上了个厕所,又喂她吃了点东西。她自己倒是不太饿,也没什么胃口。这一上午开下来,只感觉自己在杭州堵成筛子的车流里磨蹭了两年,车技倒退如跳崖,高速上脚搭在油门上,老觉得不踏实,碰上大货车心里也有点儿发憷。
    歇了快半小时,准备再出发的时候,忽然接到王鹤玲的电话。
    “妈?”弋戈有点意外,这几年她和父母的关系缓和许多,至少不是相对无言冷若冰霜的状态了,在美国时她甚至还能隔两周就心平气和地给他们打个视频聊聊日常。不过王鹤玲向来高冷,基本不会主动给弋戈打电话。
    “到哪了?”电话那头很嘈杂,衬得王鹤玲声音空洞。
    弋戈回江城,是提前跟父母说过的。当时弋维山坚决反对她自己开车回来,还说非要带上狗的话他可以派人开车去接。弋戈实在不好意思让某个可怜的打工人来回二十个小时就为了接她一趟,于是谎称自己最终决定不带狗、坐飞机回,这才糊弄了过去。
    谁想到,王鹤玲开门见山就问“到哪了”——如果坐飞机的话,要么在杭州要么在江城,哪会有“到哪了”这一问?
    怪不得她跟弋维山扯谎时王鹤玲一言不发呢,原来是看破不说破。
    她心虚笑了一声,然后坦白道:“安城。”
    “安城服务区?”王鹤玲又问。
    “嗯。”
    “等我一个小时。”
    王鹤玲说完便挂了电话,弋戈懵懵懂懂反应不过来——等她一小时?
    约莫四十分钟后,一辆灰色 taycan 驶进服务区,云迷雾锁的阴天,王鹤玲女士戴着墨镜、勾着只棕色 kelly,八公分高跟鞋蹬出的气势让厚重的驼色羊绒大衣穿在她身上都显得轻盈利落。
    回头一个眼神,taycan 驾驶座上的司机二话不说打转方向盘消失得干干净净。
    弋戈有些怔愣,不太明白她亲妈这一出“从天而降”是什么意思。
    “你开多久了,怎么才到这?”
    弋戈轻咳一声:“…三个小时。”
    “……”王鹤玲的眼神缓缓扫过她的脸,极轻地叹了口气,“还好我给你打了个电话,不然你得开到明天去。”
    弋戈小声地为自己的技术辩护了一下:“这天气,开慢点安全,何况车上还有狗。”
    王鹤玲倒没说什么,应了句:“嗯,安全最重要,开多了就好了。”又问:“车上有备用平底鞋吧?”
    弋戈点头,“有。”
    这车是弋戈刚到杭州工作时,王鹤玲当毕业礼物送给她的。当时王鹤玲就反复强调,车子要定期保养、车里要备着平底鞋破窗锤玻璃水防身武器等等。弋戈觉得有理,所以购置得很齐全。
    王鹤玲穿得一身贵气,换鞋的时候倒不见她挑剔,直接站在车尾扶着后备箱,“金鸡独立”着就换了。
    弋戈觉得她亲妈不太对劲。
    等王鹤玲主动坐进驾驶座,以审视的眼光环绕车内确定了后座的中秋十分老实不会扰人之后,弋戈终于忍不住问:“妈,您怎么会在这?”
    王鹤玲摘下墨镜,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我打算跟你爸离婚。”
    有足足半分钟,弋戈惊讶得忘了自己声带在哪。
    这消息对她来说有多离谱呢?在怀疑论者弋戈的心中,她亲爹亲妈的感情,坚固程度大概是仅次于进化论的程度。
    一来,她从小到大听了太多人讲她爸妈感情多么多么难能可贵,连陈思友这种一辈子也难得夸弋维山一句的人,都略显欣慰地说过好几次“你爸这个人,感情上还是很靠得住的”;二来,她这几年也的确亲眼见证过不少令人不得不相信爱情的时刻。在她看来,弋维山大多数时候装腔作势热爱说教,唯有在王鹤玲面前会露出一种憨直的真诚,而王鹤玲常常冷淡傲慢得叫人窝火,可这傲慢在弋维山身边却显出刁蛮的可爱。
    世界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弋戈不太相信真的有什么天造地设、地久天长,可她相信她爹妈是个例外——任何事情都该给例外留有余地。
    “…为什么?”弋戈尽力掩饰自己的惊讶,故作平静地问。
    王鹤玲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似下定决心,自言自语般说了句“这事你应该知道”后,转头看着弋戈道:“你爸认了个干儿子,刚升公司副总。”
    弋戈没听明白,这事和他俩要离婚有什么关系?下意识接话道:“他不是早就认了?”
    王鹤玲脸色微变,“这事你知道?”
    弋戈不明所以,“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的?”
    弋戈皱皱眉,费了点劲回想,“去年过年回桃舟的时候吧,听到谁说的,忘了,那宴席上人很多。反正差不多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你知道也没点反应,还不跟我说?!”王鹤玲似乎气极,但说完这句,又压下怒火敛平神色,只是冷笑一声,“要不是要给他升这个副总,我怕是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我还真以为公司里出了个青年才俊,三年跳五级!”
    王鹤玲五官大气明艳,生气时不怒自威。弋戈觑了亲妈一眼,心中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弋维山认干儿子这事,是背着王鹤玲的。所以王鹤玲现在气极,要跟弋维山离婚。
    可是——为什么?
    弋维山认干儿子为什么要避着王鹤玲?王鹤玲为什么就因为这么件事要跟弋维山离婚?这两边的动机,她都不是很明白。
    忽的,一个狗血的想法划过弋戈的脑海——难道,这干儿子其实是亲儿子?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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