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移开目光,却又留意到陈钟氏垂在一侧的手掌紧紧握着,林漠目光微利,这明显是人在紧张或者心绪起伏特别大时才会有的反应。
    可林漠又想不出,这陈钟氏为何看到自己反应这样大,毕竟就算之前自己与陈副使有过往来,但自青碧流曲台献上,他也得应有的报酬后,与陈副使并未再有交集。倒是那次与陈副使一起来的一位大匠找过自己一次,探讨机关术。
    “阿漠走了,”许菡见他有些发呆,招呼他一声。
    林漠跟着许菡往安阳侯府的马车处走去,经过陈钟氏附近时,又不经意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只是不知是不是陈钟氏故意的,他看过去的时候,陈钟氏又侧过脸去与旁边的小钟氏说话。
    林漠垂了下眼,没再看,只是心里也记住了这一点儿异常。与他而言,在外保持谨慎已是刻在骨子里了。
    他不知,陈钟氏却因为察觉到他再次回头望过来,心里终于下了决定。
    正月十八这日,许菁生下清平侯府嫡长世孙,母子平安,清平侯爷亲自为长孙取名元峥,家人唤其小名峥哥儿。
    许菡得知消息后,当时便收拾了衣裳物品跟大伯母去了清平侯府看望小外甥,并在清平侯府住了八九天照顾姐姐。后来还是春闱将至,她也不好常住,才依依不舍告别姐姐和小外甥回去。
    后来无事便往清平侯府上跑上一趟,大包小包给峥哥儿送小衣裳小玩意儿,还是被许菁强行要求不许再送才作罢。
    许菡回府后,在安阳侯夫人指点下,又积极为林漠准备下场时的用具。
    这一场考试要持续九天,三天一场,九天六夜。有体格不好的都要撑不下来,有的还会在考场受凉等发生各式的意外,因此,充足细致的科考用具准备齐全十分关键。
    笔墨砚台不必说,是必备,再有各种炭火小炉子、擦灰尘和擦手脸的几块素净帕子、以防下雨遮挡的油布绳子、铺桌面的卷布、提神醒脑防臭号的香包,更有临考前备下各样的小巧点心、方便做的吃食等等,装了满满一书箱。
    也幸好,安阳侯府这几年前后有许蔚和许蕴参加过科考,因此准备起来这些十分有经验。两人也传了林漠不少在考号里的小窍门,除非林漠抽到臭号或许要影响发挥,不然凭他的学识,许蔚和许蕴觉着考上进士没有问题。
    再不夸张些说,进士及第都有把握。
    但谁也没料到,意外居然在林漠往贡院去的路上。
    二月初七下午申时末左右,许菡便陪着林漠坐了马车往贡院去。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天又有些阴沉,林漠穿了件青蓝色大氅,玉冠束发,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
    反倒是许菡,有些紧张,想要多说几句大哥哥说的该注意事项,又怕说多了不好,还是林漠看出来,笑了下,“阿菡别担心,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我有成算。”
    “那,”许菡还是问了句,“你不紧张吧?”
    林漠笑着摇摇头,“就当是寻常考试,心态放平就好了。”
    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许菡一听,得,那赶着是自己乱紧张呗,看的许蕴好笑不已。
    马车里不仅坐了她和林漠、铃铛,许蕴下午也特意告了会儿假陪着他往贡院去,若不是许蔚忙得没法告假,也会来。
    林漠的小厮书安与车夫一起坐在外面,书宁本想以自己年长更稳重要跟着来,但书安以今日合该自己当值伺候公子抢着先坐了上去,人多就坐不开,书宁只能作罢。
    许成温也说着下午尽量早些从班房下值来送林漠,可能临时有事没过来,但林漠被家人这样惦记,心里很暖了,走前还交代门房,若是许成温回府不必再去贡院了。
    许蕴也笑着安慰了小妹两句,“今日只是提前入场,晚间阿漠好好休息睡一晚养足了精神,明天卯时才会发卷考试,正式开考。”
    “那你加好了大哥哥和二哥哥跟你说的那些关窍之类的,别忘了,”许菡说完,又觉着这样纯粹地给他增加紧张感,捂住嘴,“算了,我不说了,说多了再叫你想多。”
    林漠好看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意,“无妨,我觉着只要不抽着臭号或者靠近那边,怎么样都不会影响我,我觉着我不是那么倒霉,”在许菡捂着嘴巴只留出一双乌溜溜的杏眼中,又笑着道,“便是真的不幸抽到那附近,我觉着也能忍得住,只是到时候出来时你们要做好准备。”
    许菡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彻底不为他担心了。
    之后路上便跟往常一样说说笑笑,林漠还撩起车帘子往外看着道:“看这跟咱们同路的,该是多数都是往贡院去的了。”
    “那可都是你的竞争对手,不过没问题,我相信阿漠你的能力,”许菡看到这一会儿就有好几拨书生装扮的人带着书童坐在牛车上,看穿着该是家境不太好的学子了。
    林漠也看到了,他也很有把握和自信,但更多的感慨则是,若非被四姐姐带回侯府,或许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又或许比他们还要窘迫要步行赶路,又或许连这次科考都未必能参加上。
    他虽是入赘,但却从不贬低自己,会靠着自己努力不叫人看低,更不想让小姑娘因此被人说道。他只愿,就算自己是阿菡的上门女婿,也是值得她被人仰慕的那一个。
    不多久,马车转弯,再有两条街便要驶入朱雀大街,拉马车的马却忽然受惊一般狂奔起来。在车夫惊恐的勒停马匹,书安叫马停下的声音里,毫无防备的许蕴一下朝着许菡和铃铛这边俯冲过来。
    幸好许菡反应快速,用脚尖抵住对面的车座底部,手掌抵住了许蕴一侧的肩膀,又有林漠稳住身形,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另一手也扶住了许蕴。
    但这只是暂时,马车被拉的左右乱撞,他们也被颠的身子左右摇晃。
    铃铛坐在下人位置,本就靠近门口,颠倒在了地面上,许菡才分出手来要去拉她,她就差点被颠出车厢,吓得脸都白了。
    还是被林漠一把扯住甩回了车厢,又扯开前门帘子边往外去边道,“你们在里面,我去控制住马。”
    “你小心,”许菡也想出去帮忙,但还有铃铛和二哥哥,怕他们出意外,只能留在车厢里护着两人。
    许修还好些,到底是成年男子,一开始反应不来,后头便快速地握住了马车顶厢的铁环固定身形,只有铃铛撞到了膝盖和手臂,只能靠着许菡紧紧拉着她。
    还好,外头林漠出去后,让书安和车夫侧身躲开,便跃到了马背上,用内力重压辖制住发狂的马匹脖颈,慢慢降下速度。
    但情况依然不好,这马还是躁动,一直在不安分地挪动。
    第233章
    林漠当机立断,喊朝车内喊了声,“阿菡,匕首!”因去贡院,他身上自然是没有带任何利器之类,他打算先把马跟车厢分开。
    正常装卸马车是不可能了,只有利器切断连接的绳索。
    本来马车慢下来后,许菡就打算出去看看,闻言赶忙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掀开车帘猫着腰扔了过去。
    匕首上自然还有皮套,林漠一手接住,用牙齿咬开皮套,快速割断套着马匹的鞍绳,将马跟车厢分开。
    许蕴这会儿也出了车厢,帮着书安和车夫将马车厢慢慢落在地上,许菡则去帮着林漠控制那匹失控发疯的马。
    两人合力之下,这马总算是被控制住了,但依然不安分地原地踏步。
    这会儿周围的人早就被这忽然发疯的马吓到了,都躲到街边的铺子或者直接转入小巷里。
    幸好这一段路人少,若是方才那一段路人多的地方,恐要冲撞伤到路人甚至生命。
    许菡站定,看了下四周,后怕的冷汗都出来了,“这马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发狂了?”
    她目光放到旁边的马上,正要检查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许蕴跑了过来,担心地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二哥哥,”许菡摇摇头,“你呢?有没有伤到?”
    “没什么事,”许蕴撞到了腿和胳膊,应该是肿了,但现在顾不得这些,得赶紧让林漠去贡院进场,别耽搁了时间。
    正要转头看附近能不能租赁一辆马车,就听着一阵马蹄声像响起,许成温骑马过来,未到跟前扬声问,“怎么回事?马车坏了?”
    远远地看到他们府上车徽的马车停靠在一边,又见许蕴和许菡站在不远处,许成温心里就一跳,策马过来,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阿菡有没有受伤?”
    他以为是车厢跟马断开了,车厢在后面翻了,一脸焦急地询问。
    许菡忙安慰他,“爹,没事,我们都没没事,就是这马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发狂了,幸好阿漠出来止住了,但爹你看看,这马现在还有些暴躁样子。”
    那边赶车的车夫也跑了过来,“回几位主子,小的知道今日阿漠公子用车,出府前特意多检查了即便马车,没有问题,马也是正常从马棚里牵出来的。”
    出发前检查一遍马车,是车夫必须要做的,更何况林漠今日去贡院赶考,自然更加细致,却没想到半路上发生了这等事。
    他并不是推卸自己的责任,是据实禀告,“这匹马也很康健,”若是马有问题,马厩那边也不敢牵出来给主子们用。
    许成温的到来,让许菡松了口气,找到主心骨了,忙快速跟他讲了下经过。
    车夫这样说,许成温更觉着不对了,眉头拧起,“马若是无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狂?”他大踏步转到马旁边,正要查看下马蹄是不是该修整了,林漠从另一边直起身来。
    “叔父,”先唤了一声人,才指着一侧的马后腿,“这里好像扎进去东西了。”
    他方才仔细观察了会儿,发现这马一直不耐地挪动后腿,尤其是左边的后腿,用手慢慢地摸着试探了一遍,发现有后腿上面一处毛上有细细的血丝。用手指轻压那附近,马便暴躁的更厉害,便猜测里面该是进去硬物了。
    许成温一听,忙凑近了去看,用手指也试了试,“不错,确实有东西,该是钢针之类,”他说完,又直起身问他们从何处起马开始发狂,等林漠指了下大概位置后,骑马过去在那边绕了一圈后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回来时,他面色有些凝重,看着林漠,“虽然没找到痕迹,但那边路口正好有个死角可以潜藏人,我怀疑有人故意对马扔了钢针,虽然不知道到底针对谁,但是你的可能性最大。你想象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许成温为官多年,又曾是武将,侦查观测能力都不低,很快就有了推断。
    许蕴看了看天色,“这个等下路上再说,咱们先换了三叔的马送阿漠去考场。这边,车夫你等下寻这那边铺子的伙计帮忙,找附近的街使来查查,不管是不是意外都先报到官府备案。”
    “是,公子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车夫很稳重地应下。
    为预防意外,他们都会在赶车的座椅底下空格里放置一套鞍绳,方才套在马身上的被林漠割断了,更换过来便行。
    车夫忙去取了鞍绳,手脚麻利地换了绳索,许成温接过缰绳,“我来赶车,”他让车夫留下看着受伤的马,又叫书安带着铃铛去附近找个医馆看诊,恐铃铛伤到骨头。
    这,居然叫未来岳父亲自赶车送自己,林漠忙拱手,“多谢叔父。”
    许成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快进去,别耽搁了时间。”
    许菡也有些担心铃铛的伤,但又怕等会儿再有什么意外,不放心林漠这边,铃铛被书宁扶着忙道:“姑娘,您别管我了,快去跟着送送阿漠公子,我这边有书安哥帮忙。”
    虽然男女有别,但两人都未定亲,又是主子的吩咐,便没这般顾忌了。
    “行,那书安你照顾好铃铛,”许菡给铃铛多留了些银钱,“你们找到医馆就呆着,等下我们回来就去找你们。”
    许蕴听到许成温的话面色就有些沉,并未透露自己胳膊和腿也撞到,跟许菡一起进了车厢里。等许成温赶起马车后,才看向林漠,神色凝重。
    “若三叔推测的对,确实该是针对你,今日可是你去贡院入场,”他每天都出入府门,若是针对自己的,不用非得这时动手,且他提前下值送林漠并未提前告诉过旁人,针对自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阿菡也是时常出府的,也不会告知外人今日会送林漠去考场。
    唯有林漠,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出府,今天下午他更是必须出门坐马车去考场,从安阳侯府往贡院,不管前面多少种路线,但最后这一段路都必须从这边走往朱雀大街。
    他分析的这些,林漠自然也快速想到了,但他确定自己最近并未与人结仇,但,“若说与我不和的人自然有,早先的郑通那些人,但后来没再发生过冲突,遇见了也只是互相不理会。再有,便是有些被我拒绝的女子,”这个其实不好讲,尤其外面还坐着未来岳父,当着自家小姑娘的面,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烦心,但这时候也没必要瞒着。
    “我可能说话有点难听了点,只是我几乎都没记住人,也不了解脾性,不确定会不会恼羞成怒报复。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便是与他一样参加科考且文采与他差不多的人,暗算与他,让他没法参加科考。”
    许蕴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那是说话有点儿难听,那叫不一般的毒舌,他都替那些被他毒舌的姑娘难堪,道:“现在不管是谁背后算计,但基本可以确定是冲你来的,那接下来进场搜身和进场后,你都得警惕些,以免对方不死心,将夹带弄到你身上去。”
    他说的最后两句不是危言耸听,实在是每次科考举子们之间争斗各种手段层出其穷,什么给下药害人拉肚子不能及时赴考,买通劫匪洗劫学子,将带有字迹的夹带偷偷放到人书箱或者身上的。
    许蕴这样的世家子弟倒是少有这些,毕竟吃喝出行都有自家人,但也有敌对有仇怨的在人去贡院路上埋伏使绊子的,世家之间争斗比那些普通书生更为惨烈。
    就如方才,若不是林漠及时制止住了发狂的马,很有可能会践踏、冲撞伤到路人甚至危及性命,而坐在马车上的他们几个更不必说,重轻伤或丢了性命都皆有可能。
    许菡一听,担心的问:“那要是有人买通了考官,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太小,监考人员都是经过严格筛查,出入也要搜身,不能携带夹带,一旦被查出处罚很重。就算有人冒险夹带成功诬陷人,针对的也多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举子,如阿漠这般有咱们侯府维护的可能性很小。”
    林漠也觉着这可能性小,毕竟除了陷害人的监考人,没人会揭发出来,这般反倒更好顺着揪出背后算计的人,他也不会给人陷害的机会,“阿菡别担心,我会多加留意。”
    “嗯,那你等会儿进去时,留意着别叫人靠近你身体,”许菡也觉着依着林漠的身手,一般人想要算计他并不容易,尤其还提防的情况下,只是忍不住担心。
    许蕴比许菡更清楚林漠性情,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也道:“阿菡不用想太多,这些都是咱们以防万一的推测,阿漠你也放宽心,专心考试,这事自有我跟三叔去查,回去再告诉大哥也帮着查。”
    林漠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他如此道:“对方越是不想让我顺利科考,那我必定不能让对方如愿。”
    “这么想才对,”许蕴就知道他心性坚韧,不会受影响,看现在反倒激起斗志了。
    他微微笑了下,若背后那人真是林漠科考对手,那显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起反作用了。
    只是很快笑意又淡去,这背后之人势必要尽快揪出来,他被撞的地方估计肿起来了,一碰便疼。
    有许成温亲自驾车,身量英武,面容严肃,什么宵小看着马车上那穿着深绿官袍的还敢动手,一路顺畅地到了贡院门口。他这亲自驾车,也引来不少人观望,连贡院门口维持秩序的兵士都多看几眼。
    居然叫个六品官员赶车,那这坐马车的人得是多大的官和贵重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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