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真人细细看了这四个年青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齐昊身上,招手道:“齐昊,你过来。”
    齐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个青年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转头对苍松道人笑道:“师弟,你们龙首峰后继有人啊!”
    苍松道人的脸色从刚才开始一直就不大好看,此时听了道玄的夸奖,终于露出了些笑容,显然对齐昊这个得意弟子还是十分疼爱的,笑道:“师兄过奖了。”
    道玄真人笑着摆摆手,随后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齐昊,道:“收下吧。”
    齐昊接过一看,却是一面小镜,形状古拙,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中间镜片处却非一般铜镜,黄蒙蒙的看不清楚。
    齐昊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苍松道人已然喜形于色,喝道:“傻小子,还怔着做什么,快跪下谢恩。”
    齐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半便是法宝“六合镜”,连忙跪下,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起来吧。”说着向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要传授齐昊六合镜的秘诀,便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殿外,张小凡首先和田不易走到一边,田不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身负重任,就不要再回大竹峰,等一下便与他们三人一起下山吧,大竹峰那里我回去后替你说一下。”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低下了头,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道:“你养伤的这一个月里,我听说你师娘传了你些御剑法门和道法秘诀,你可都记下了?”
    张小凡点头道:“是,弟子都记下了。”
    田不易转过了身子,道:“那就好,虽然你资质不好,但始终是我大竹峰门下,出去了不要给我丢脸。”
    张小凡立刻道:“是,师父,弟子绝不会丢您老人家的脸。”
    田不易哼了一声,他背着身子,张小凡也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但听他声音,倒也没有什么怒气。半晌,田不易仿佛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张小凡,也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祭起仙剑破空去了。
    ……
    玉清殿外另一边,陆雪琪也站在恩师水月大师身旁,水月对她低声嘱咐着什么,陆雪琪仔细聆听着,不时点头。除此之外,曾书书也被曾叔常叫到一旁。
    “下山后老实点!”曾叔常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道。
    曾书书便老大不服气,分辨道:“爹,我从来都是很……”
    “闭嘴!”曾叔常直接打断了儿子的话,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听他的狡辩,随即目光向周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
    “下山后和他们正常交际来往,但心里要有数,离齐昊远些。”
    曾书书一皱眉,向父亲看去,父子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曾书书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曾叔常松了一口气,口中“嗯”了一声,随即目光看到远处的张小凡,又道:“那个大竹峰的张小凡……”
    曾书书哼了一声,面露愤怒之色,沉声道:“此人狡诈,伤我师兄,爹你放心罢,我与他不共戴天,仇深似海,迟早找机会我要……”
    “再装我就踹死你!”曾叔常冷笑道。
    曾书书立刻缩了缩脖子,赔笑道:“您说得对!”
    曾叔常淡淡道:“死胖子虽然脾气不好,但人品还是可以的,他教出来的弟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若是跟他投契,做个朋友无妨的。”
    曾书书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连连点头。
    曾叔常便打算转身离开,曾书书却忍不住拉住了他,道:“爹,同行三个人你交代了两个,还剩一个陆雪琪你怎么不说?”
    曾叔常向远处站在水月身旁,容貌清丽有出尘之姿的陆雪琪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子,随后背负双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曾书书:“……”
    ……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师父身影化作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际,心中若有所失。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却是笑嘻嘻的曾书书,再看看周围,其他各脉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还有独自站立在远处的陆雪琪。
    曾书书笑呵呵地道:“算你命大,我还担心你这次过不了关呢!”
    张小凡与他在一起,顿时便感觉轻松多了,闻言笑道:“是啊,我也吓了个半死。”
    曾书书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后看了看,道:“怎么没把小灰带来?”
    张小凡道:“我一早就被师父带来,也没想到会立刻下山,什么都没带呢,哪里想得到小灰?”
    曾书书笑道:“没事,衣服我可以借你,要不等我们到山下河阳城里去买也可以。”说着他向张小凡眨了眨眼,悄声道,“反正我们这次可赚到了。”
    张小凡不解其意,道:“什么?”
    曾书书眉毛耸动,往身后一瞄,嘿嘿偷笑道:“有美女同行啊!”
    张小凡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不住向陆雪琪看了一眼。与此同时,陆雪琪似乎感应到什么,也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二人目光远远相望,张小凡只觉得她目光如霜如冰,心头一跳,连忙移开了视线。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曾书书正对着他压低声音说着以后与陆雪琪一路同行如何如何的时候,忽然发现张小凡原本微笑的脸上僵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直了,盯着他的身后。
    曾书书有些疑惑,转头看去,却见在玉清殿长长台阶下,一个男人歪歪扭扭地走了上来。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身上衣服还算干净,但一脸茫然,目光呆滞,口中胡乱地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下雨了,天黑了……臭……娘亲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在曾书书和远处看过来的陆雪琪共同注视下,张小凡走了过去,步伐不快,一步一步带了几分沉重,走到那个男子身边。
    就像是,走到了往事身边。
    “王二叔,你还好吗?”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低声问道。
    那男人眼中却似乎完全没有张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念念有词,从张小凡身边走了过去,随后消失在大殿后边。
    “他是谁啊?”曾书书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张小凡看着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过了一会后,神情中露出了一丝苦涩,道:“一个疯子!”
    曾书书看他脸色,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又过了一会儿,满脸喜色的齐昊从大殿中走了出来,向着他们三人打个招呼。
    张小凡心不在焉地与曾书书一起走了过去,几人商议之下(张小凡怔怔出神,一言不发),决定先下山到河阳城里。
    曾书书笑着对齐昊道:“齐师兄,掌门师伯传给你的‘六合镜’可厉害吗?”
    齐昊笑道:“‘六合镜’乃我青云门至宝,自然厉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够啊!呵呵,好了,此处乃是山顶,除了七脉首座外其余弟子不能御剑,我们下去云海,从那里再御剑飞到河阳城吧。”
    陆雪琪面无表情,张小凡茫然点头,只有曾书书笑容满面,看来下山对他这一个好玩的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喜事。
    ……
    从青云门到河阳城,这一路之上,青云门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剑而来,别人都是轻松自如,张小凡却有些吃力。
    他养伤一月,苏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事,传了他一些青云门道法秘诀,顺道把驱用法宝御空而行的方法也传了给他。其实说也简单,只要道行够深,法宝不是太次,以青云道法辅以念力驱动法宝即可。不过张小凡修行不深,法宝自然是不差,却大是古怪,对新学的青云门道法也颇为陌生,这一用起来便大是麻烦。
    当初苏茹也没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还想着先让他记住法诀,回大竹峰后再让他多加练习。至于其他各脉的首座当然也不知道这古怪小子的底细,看他在“七脉会武”大试中的表现,想当然便以为这最基本的御剑道法他是知道的。
    殊不知张小凡偷学道法,糊里糊涂地练到了“驱物”境界,却哪里有御剑的本事。
    看着其他人祭起仙剑,齐昊是白色的“寒冰”仙剑,陆雪琪是蓝色“天琊”仙剑,曾书书则是一柄微带紫气的仙剑——“轩辕”。张小凡心中紧张,强撑着祭起“烧火棍”,但在感觉上却似乎差了一些,没有“七脉会武”那日得心应手的感觉。
    穿云越山,这一段本是不到半日的路程,四人却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到达河阳城。张小凡与另外三人为了避嫌,在河阳城外一个僻静处落到地上,然后步行入城。
    只是落地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已湿透,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看这情形似乎比当日比试时还要辛苦。
    这一路在天上,他好几次掌握不住烧火棍,若不是齐昊等人在他身边看出不对,不敢离他太远,及时加以援手,只怕他这新进的青云门“出色弟子”不免从高空摔下粉身碎骨而死,还未曾替师门争光便先遗臭万年,让青云门丢尽脸面。
    齐昊等人决定在城外停下,步行进城,虽有避嫌之意,但也有担心若是御剑进城,万一在城中闹市上,张小凡一个不好栽了下去,众目睽睽之下,青云门千年来在这里辛辛苦苦建立的崇高威信,便要毁于一旦,呜呼哀哉!
    稍作休息,待张小凡缓过气来,四人便在夕阳中,向那座高大的河阳城里走去。张小凡走在最后,感觉到前头齐昊与陆雪琪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大放异彩的人,居然连普通的御剑而行也用不好。
    倒是曾书书依旧笑呵呵地与张小凡走在一起,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口中滔滔不绝地向张小凡介绍着河阳城:
    “方圆百里之内,这里便是最繁华的所在了。住在这城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万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来商旅极多,更是热闹……”
    张小凡听着听着,心中着实佩服曾书书博学多识,道:“书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曾书书面有得意之色,道:“这有什么,看书多了自然知道。”说着他面露诡笑,偷偷附耳到张小凡耳边,低声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都是偷跑下山的。”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你、你……”
    曾书书嘴一撇,道:“看你吓得那个样子!这有什么,从我修习御剑之术,自然是要经常练习,飞着飞着飞到这里,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小凡为之哑然。
    听着他们二人在后边嘀嘀咕咕,齐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陆雪琪道:“陆师妹,天色已晚,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赶路吧。”
    陆雪琪一张脸上冷若冰霜,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进到城内,他们为了避免麻烦,一早便把青云门弟子服饰给换过了,倒也没引起什么怀疑。但陆雪琪相貌绝美,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惹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张小凡在一旁瞄了陆雪琪一眼,见她虽然面无表情,一双明眸却闪过一丝怒意,不由得为这些路人担心起来,万一“天琊”出鞘,只怕这些路人便要倒大霉了。
    不过陆雪琪的涵养显然要比张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们住进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栈之后,陆雪琪也没有什么异常动静。齐昊在众人中岁数最大阅历最深,四人隐隐便是以他为首,像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张罗,其后他们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山海苑规模颇大,后园中共有四个别苑,他们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间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齐昊便叫上众人,到前头酒楼吃饭。
    山海苑自带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上,但在三楼贵宾厅里,却是清净得很,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有五桌客人正在吃饭。齐昊叫过小二,点了几样菜,看他样子对这里熟悉得很,多半是常客了。
    张小凡心里这般想着,他出身农家,从未到过山海苑这等奢华之地,刚才经过二楼时看见大厅里雕龙画凤富丽堂皇,但走到三楼风格又是一变,红木横梁,古香古色,与二楼完全两样。
    他们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曾书书向厅堂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对齐昊道:“齐师兄,这里的价钱不便宜吧?”
    齐昊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自然便宜不到哪儿去,不过我们青云门在这里素有名声,他们老板巴不得我们来,不会收我们多少钱的。”
    曾书书“啊”了一声,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最后还有一盘新鲜炖鱼。看那鱼体细长,前部较圆,后部侧窄,体呈暗褐色,有粗长触须两对。最紧要处是肉质白润,香气四溢,登时让人食指大动。
    张小凡对烹饪一向有着兴趣,又从未见过这种鱼类,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这鱼叫作什么鱼,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声,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这道‘清炖寐鱼’,是我们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河阳城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
    张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搛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闭上眼睛点头不已:“啊,肉质真好,不过煮得更好,甜处是放了些糖,加了姜片去腥,呃,有爆葱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鲜小葱头,啊,最难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对了,还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厉害,厉害!”
    他一脸陶醉的样子,看得齐昊、曾书书目瞪口呆,便是陆雪琪也看着他,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却当真是佩服至极,大声夸道:“客官真是行家,识货!”
    张小凡此时方才注意到身边众人的样子,脸上一红,连忙放下筷子,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道:“请问小二哥,这寐鱼产自何处?”
    店小二还未说话,忽听隔壁一张大桌旁有个女子声音清脆悦耳,道:“这寐鱼乃是南方诸钩山[1]的特产,离此有千里之遥,如何能够运来,你这店家岂不是骗人吗?”
    众人吃了一惊,看了过去,只见那一张大桌之上,坐了八人,六个身着黄衣的男子,另有两个女子,一女身着黑色长裙,面蒙轻纱,看不清楚容颜,但露出的几分肌肤却是雪白;另一个女子便是说话之人,年纪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岁,一身水绿衣衫,相貌秀美,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极是灵动,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陆雪琪也不输几分。
    张小凡“啊”了一声,却见那女子说了这一番话后,眼光便落到了这一桌的陆雪琪身上,似是也为陆雪琪的容貌所惊。女子爱美,便是陆雪琪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时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不过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这寐鱼的确是南方诸钩山独有,但后来青云门道玄真人路过诸钩山,特地将这寐鱼移了回来,就放在青云山阴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渐渐繁盛。我们都是托了青云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崇敬至极的神色来。
    张小凡等青云门人听了,自然个个高兴,面露笑容,但那少女听了,回头与那面蒙轻纱的女子对望一眼,坐了回去,嘴里却是哼了一声。
    吃完可口的晚饭,张小凡等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齐昊在西苑门口对众人道:“今晚诸位就先在这里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赶路前往空桑山。”
    张小凡与曾书书应了一声,陆雪琪却是一声不吭,直接便走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齐昊呆了一下,向他们二人苦笑一声,道:“二位师弟,也早些休息吧。”
    张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面孔一眼,只见在夜色下,齐昊仪容潇洒,英俊提拔,行事又是周到,实看不出什么缺点来。他忽然间有些心灰意懒,提不起精神,勉强和曾书书、齐昊两人打了个招呼,也自顾自地走回房间去了。
    曾书书呵呵一笑,与齐昊说笑了两句,随后二人便也分别回房休息。
    这一夜,是张小凡五年来第一次离开青云山。在客房床上,他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却梦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狰狞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同时内心深处竟翻涌着说不出的狂热杀意,仿佛眼前红色的鲜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忍不住地想通过杀戮来获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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