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萧逸提前跟他们打好了招呼。
    到了上回的停尸房后,徐静讶异地发现,吴仵作竟然也在里面。
    萧逸解释道:“陈虎到底不是专业的仵作,帮不了你多少,我便把吴仵作也唤了过来,恰好他前两天找到我,说希望有向徐娘子学习的机会。”
    吴仵作立刻仿佛做了什么重大觉悟一般上前一步,朝徐静作了个揖,道:“徐娘子,老夫当初虽然是迫不得己才走上了仵作这条路,但老夫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心里多少是有些骄傲的。
    上回亲眼目睹徐娘子验尸后,老夫实在羞愧不已,老夫这回老脸也不要了,希望能向徐娘子讨教一二!”
    徐静微微扬了扬眉。
    萧逸能让他过来,说明这人是信得过的。
    只是萧逸真真是会挑叫人的时间,今天她用的这法子,希望不要吓跑他才好。
    她也不好说太多,点了点头,道:“吴仵作太抬举我了,只是今天的验尸,吴仵作不一定能帮上忙,劳烦吴仵作在一旁看着便好。”
    吴仵作顿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天知道,他做出向一个女人讨教的决定,是做了多大的觉悟!
    这女子竟然说,他连帮忙都帮不上?他好歹验了二十多年尸,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这女娃娃虽然有点本事,但口气实在不小,真真败人好感。
    吴仵作脸色不怎么好看,只是自己今天是来讨教的,也不好说什么,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去。
    徐静不是看不出他的想法,只是也没解释什么,淡淡地一笑,便走到了朱大郎的尸首边。
    有些事情,眼见为实,她说再多都没用。
    因为这些天不要钱一样地往朱大郎身旁堆放冰块,朱大郎的尸首便是在这样的炎炎夏日也保存得很好,看着就跟刚死没多久一般。
    据陈虎说,萧逸这段时间把这附近几个县城有点钱的人家家里的冰块都掏空了,要不是人家死活不愿意,萧逸甚至想把朱大郎和方老爷子的尸体直接放进人家的冰窖中。
    真真是财大气粗。
    而朱大郎的尸首旁边,放着一张高脚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铺着柔软的棉布,上面放的正是徐静要的东西——解剖刀,解剖钳,用来消毒的烈酒,以及缝合用的针线。
    旁边还有一张高桌小方桌,上面却是放了一个空托盘,那是用来盛放从尸体上解剖下来的人体部位的。
    看来萧逸找的匠人当真不一般,这几样东西做得虽然不及她在现代时用的精细,但大体的模样和细节都到位了。
    她不禁动作熟练地拿起那把解剖刀,仔细端详。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朝代,乍然看到曾经陪伴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的工具,忍不住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旁的萧逸一直看着身旁的女子,自是没有忽略她眉眼间流露的深深感慨和怀念,以及眼底那隐隐的压抑不住的兴奋,眸底不由得暗光流转。
    下一息,就见她眼神倏然一变,眼眸中掠过一抹近乎无情的冷静和凌厉,淡声道:“开始罢。”
    一旁的吴仵作看着那托盘上的东西,却是满脸不解。
    方才他就想问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器具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莫非是用来割破死者衣服的?死者的衣服直接脱掉就是了,患得着专门找样东西去割开吗?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期间,徐静已是做好了验尸的准备。
    她用带着手套的手拿起解剖刀,淡声让陈虎把朱大郎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随即她走上前,手起刀落,十分熟练甚至堪称手法完美地,把死者的腹部剖开。
    第63章 真实的死因(三更)
    一旁的吴仵作看得眉毛一抽,膝盖一软,差点就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天爷!这……这女人在做什么!
    她……她竟然把朱大郎的尸体,剖了?!
    饶是陈虎有心理准备,也看得心肝狂跳。
    徐娘子的手法,也太熟练了罢!
    他一个带刀的县衙差役,自问也做不到像她那样淡然地切开死者的腹部。
    就连萧逸也难掩讶异地看向徐静,眸底沉沉仿佛暴风雨即将来袭。
    每一次,当他以为这女子带给他的震惊已是到头了的时候,这女子总能带给他新的震惊。
    头一回,他心里冒出了一个仿佛直叩心底的疑问——眼前这女子,当真是徐家的四娘,他以前的妻子,徐静吗?
    已是进入了工作状态的徐静却看也没看身边的人。
    她这次解剖的目的很明确,便是探明死者肚脐上方那个小圆点是什么。
    因此,她解剖时也只是切开了腹部那一块,随即,用钳子提起腹壁,用刀小心地把腹膜切开,这才算是把腹腔打开了。
    在打开腹腔时,徐静便察觉到腹腔里的血似乎多了点,等腹腔彻底打开,才发现,里面的血何止多了点,简直多得不同寻常!
    死者的致命伤,果然就在这里!
    她快速地找到小圆点对应的位置,用钳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已是有些融化的肠子,一点一点地细细看着,以图寻找某样东西,来印证心中的想法。
    在旁边几人眼中,她就仿佛在一堆血肉模糊的肠子中翻来搅去,更别提朱大郎身形肥胖,腹腔的肠子上还有许多黄黄的油脂一样的东西,陈虎忍不住“呕”了一声,立刻转过身子,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
    吴仵作整个人已是傻了,悄无声息地滑落地面,半天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唯有萧逸还能脸色如常,只是一张脸也微微白了。
    终于,徐静眸色一沉,轻舒一口气道:“找到了!”
    萧逸立刻走了过去,抿了抿唇,凑近看她夹着的一段肠子,顿时微微一愣。
    却见那段肠子下面一处看着像是粘膜一样的东西上,有许多暗红色的像是经脉一样的线条,其中一条比较粗的经脉上,分明有一个非常微小的切口!
    那切口大概只有成人小拇指的指甲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萧逸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这是腹主动脉,简单来说,就是切到了会大出血的地方。”
    徐静顿了顿,努力想办法解释道:“你应该知道罢,一些练武的人在下刀的时候,会知道砍到人体哪里会让人最快死亡,例如脖子处,只要砍对地方就会大出血,人也会很快死亡,这就是动脉。
    而有切口的这里,就是腹部处的一条主动脉。”
    陈虎一愣,立刻道:“我知道!我们学武的时候都有教,砍到人体哪里出血会最多,砍到哪些地方人不会出血,也不会轻易死去,俗称白砍,原来那叫动脉啊。”
    萧逸恍然,看向徐静道:“你的意思是,这就是死者的死因?有人把针扎进死者的腹部,直接切断了这条……动脉。”
    看到萧逸难得有些纠结的表情,徐静眼中不禁浮现些许笑意,点头道:“没错,凶犯在死者腹部扎下的这个小圆点,不是为了损伤死者肠道,而是为了让这条动脉破裂,让死者急性失血性休克,然后在短时间内死亡!”
    看到女子眼眸中的笑意,萧逸不禁凝了凝眸,就听她继续道:“然而,普通的针,针头一般很细,就算扎到了动脉处,也很难造成急性失血性休克。
    从死者动脉上的这个切口也能知道,这个伤口不是一般的针能造成的。
    这是一种针头比较宽大的针,类似于刀尖,这样凶犯把针扎进去,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轻易在死者的血管上破开一个口子!”
    陈虎立刻便从目睹了解剖现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拍掌道:“如果是这般特殊的针,那拥有的人定然不多,只要找到有那种针的人,不就能找到凶犯了吗!”
    徐静淡声道:“不是不多,是绝无仅有。凶犯十有八九是大夫,只有大夫才会对人体这般熟悉,知道怎样才能用一根细小的针在短时间内把人杀死。
    而大夫会用到的针一般是用来针灸的,会用来深刺的针,针头都十分细小。”
    陈虎顿时更激动了,“那不就更简单了!只要找到有那种针的大夫,就能找到凶犯!萧侍郎,咱们先前不是锁定了几个嫌犯吗?”
    萧逸自是比陈虎要沉稳不少,略一沉吟,便道:“凶犯绝对没想到咱们会查到这份上,现阶段不宜打草惊蛇。
    陈虎,你去找人打探一下那几个嫌犯用的针具都是哪个匠人打造的,派人去询问那些匠人,可有替他们打造过类似这样的针。
    如果这种针不是大夫常用来针灸的针,匠人应该会有印象。”
    毕竟,凶犯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把死者的腹部剖开,直接查看他弄出来的伤口。
    “是!”
    似乎看到了破案的曙光,陈虎异常积极,应了一声便出去做事了。
    徐静倒是十分淡然。
    这于她来说,不过是法医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找到跟案情相关的证据,呈交公安机关,然后公安机关就此展开行动。
    类似的情况,她经历了上百次,早已是麻木了。
    找到了关键线索后,徐静便整理好朱大郎的肠子,拿起一旁的针线,细细地把朱大郎的腹部缝了起来。
    吴仵作直到这时候才确认,这女子方才做的事情,确实是在验尸。
    只是,这种验尸法子,他实在学不来啊!!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次回去后又要做噩梦了,而且这回只怕要做上整整一个月的噩梦……
    徐静动作熟练地缝合了朱大郎的腹部后,便来到了方老爷子的尸首旁,用同样的方法也剖开了他的尸体。
    方老太爷内脏的融化程度比朱大郎严重多了,但幸好还能看清肠子和血管的模样,她很快就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同样的切口,就此更加印证了,凶犯确实就是用这种法子杀人的!
    在不会解剖验尸的古代,这种法子简直就是完美犯罪,如果不是她这个意外来客,只怕凶犯还真的能逃过律法的制裁,让这桩案子成为千古悬案!
    徐静做完了检验,便又替方老爷子把腹部缝合了起来,除了那条不怎么明显的缝合线,完全看不出这两具尸体方才曾被人开肠破肚。
    萧逸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徐静的动作,见她开始解手套和面巾了,才道:“劳烦徐娘子了。”
    “萧侍郎客气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徐静把手套和面巾放到了一旁的空托盘上,用提前准备好的烈酒细细地洗过手,看向萧逸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萧侍郎了,希望能尽快听到好消息。”
    萧逸点了点头,道:“我送一下徐娘子。”
    徐静以为萧逸又有什么要和她说,便没有拒绝。
    只是一路走出去,萧逸都十分安静,只在快到后门时停住了脚步,道:“我今晚要在县衙处理公务,可能要很晚才回去,徐娘子方便的话,便让长笑再在你那里待一晚罢。”
    徐静微微挑眉。
    这男人如今虽然暂代安平县的县令,但他还是刑部侍郎,身上的公务想想都知道不少。
    她淡淡一笑,道:“既然萧侍郎这般信任我,我自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对了,不知道萧侍郎打算什么时候回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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