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和江二郎,在见到珍儿的尸体时,脸色都丝毫未变。
    江二郎她能理解,这女子……为何如此镇定?她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听到赵少华的话,心知情况有异,强忍着恐惧走了上前,顿时,都瞪大了眼眸。
    却见棺木里的女子身着白色裙裳,双手交握在小腹上,露出来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黑褐色,皮肤看着有些干瘪,眼睛竟然还微微睁开。
    只有她的眉眼间,还能依稀看到她生前的清秀模样。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她两边的嘴角,竟是以十分不自然的弧度微微向上扬起,细细一看,她两边的嘴角上,都缝着鲜红色的丝线!她嘴角的弧度,是被丝线强行固定的!
    然而,忽略掉这些表面的现象,这压根不是死了半年的尸体会有的状态!
    死去半年,即便封在棺木里,能延缓尸体腐烂的速度,也不该是如今这模样!
    徐静嘴角紧抿。
    这种尸体,她见过——那通常是被冻了四个月以上的尸体才会有的模样!
    很多人会陷入一个误区,以为把尸体放在冷冻柜中,就能让它常保新鲜,其实不然,尸体在冷冻条件下,虽然不会腐烂,但会脱水,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王五娘如今的模样。
    要想尸体常保新鲜,只有把尸体泡进福尔马林里,或者放在大约负一百五十度的液态氮中,这样可以保存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不过,对于一个外行人来说,这具尸体已是保存得很好了。
    余夫人收回看向徐静的眼神,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棺木里的女子的脸,哑声道:“这半年来,我让人打造了一个冰棺,把珍儿放在冰棺中,藏在冰窖里,还请有经验的仵作调配了防腐的药水,每隔一段时间就帮珍儿擦一次身,这才得以把珍儿的尸首保存了下来。
    方才那个厢房里,我也放满了冰块,待会,我就会让人把珍儿抬回去,你们若想查看珍儿的尸首,可以进去厢房里。”
    若不是考虑到厢房不大,这里的所有人不能同时进入厢房,她也不会把她的珍儿抬出来。
    徐静细细地观察着棺木里的女尸。
    王五娘被害时是十六岁,因此,女尸看着十分年轻。
    她记得,王五娘是失踪三天后被找到的,徐静还不知道她的具体死亡时间,但联想到她遇害时是寒冬腊月,即便她是死了三天后被找到的,尸体的腐烂程度也不会很厉害,估计腹部刚刚出现尸绿,还没来得及扩散开来。
    按照徐夫人这保存法子,她身体里的器官,应该还没完全腐烂。
    就是说,这具尸体,还具有一定的验尸价值。
    见他们都见过王五娘的尸体后,余夫人又抚摸了一下王五娘的脸,便让人把王五娘的棺木抬回去了。
    那之后,余夫人似乎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脸上的疲累更深了,她看向面前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众人,道:“珍娘的日录,我一会儿便遣人拿过来。
    我一会儿会在池子旁边的房间里休息,你们有什么与查案相关的需求,可以遣这里的侍婢或护卫来与我说。”
    说完,便让侍婢扶着她,缓缓离去了。
    众人怔怔然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才似乎回过了神来,纷纷无比恐慌地交换着眼神。
    若说他们先前还存在着侥幸心理,觉得余夫人不可能真的把他们都杀死,在见过王五娘的尸体后,他们是再也不敢小看余夫人的决心了。
    冯七郎是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余夫人一走,他就有些崩溃地道:“到底是谁杀了王五娘!他奶奶的快站出来啊!真要我们所有人陪着你死吗?!”
    陈曦本来就脾气不好,这会儿心情烦躁,说话也就越发冲了,“谁都知道王五娘是被……是被人玷污后再杀死的!无论如何,凶犯都不可能是我们这些女子罢……”
    “谁说的,女子不能做出这种事,但可以找人去杀害珍娘。”
    郭流云瞪向陈曦,“要说西京城里,一直欺负珍娘的,也就只有你了!谁知道你有没有私下里找人做过这种阴德事……”
    陈曦一惊,立刻涨红了脸,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何况,西京城里看不惯那女……王五娘的人,何止我一个!”
    “可是,自从少华和珍娘交好后,旁的人看在少华的面子上,都不会继续欺负珍娘,顶多无视远离珍娘!”
    郭流云轻咬下唇,“就只有你和沈枝意,还一直孜孜不倦地欺负珍娘!仿佛跟珍娘有着深仇大怨一般,这件事,京里的大多数贵女都知道!”
    所有人都顺着郭流云的话看向了陈曦和沈枝意,脸上皆是复杂难言的神情!
    陈曦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说我没有就没有!而且,你们、你们还真的信了余夫人说的话了?明明大理寺和上京府衙的人都说,王五娘是被微笑杀手杀死的!
    余夫人发疯便算了,你们、你们怎么也跟着她一起发疯!”
    赵少华倒是还算冷静,扬手制止了郭流云继续和陈曦吵下去,道:“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方才我和江二郎聊了一下,我们都觉得,珍娘不是被微笑杀手杀死的。”
    说着,她看向江二郎,江二郎懒懒地扬起嘴角,似乎丝毫没受余夫人方才那番话的影响,道:“没错,虽然这个微笑杀手每次犯案后,都会用针线,把受害者的嘴缝成一个诡异的上扬弧度,但其实,官府内部对王五娘是微笑杀手杀死的这件事有分歧。
    微笑杀手每次杀人,除了缝起受害者的嘴角,还会在受害者身上留下许多伤痕,包括但不限于棍伤,刀伤,烧伤和殴打伤,每每到受害者被发现的时候,受害者身上除了一张脸,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王五娘身上虽然也有伤痕,但大多是抓伤或者掐伤,没有十分严重的外伤,这点跟微笑杀手杀人的情况,完全不相符。
    何况,王五娘嘴角缝制的情况十分粗糙,针线紊乱,这也跟微笑杀手犯下的案子情况不一样。”
    徐静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四个词——
    模仿犯罪。
    只怕那个凶手,在模范微笑杀手犯案,然而他并不知道微笑杀手犯案的具体细节,只道听途说了一个大概,这才模仿得这般拙劣。
    众人听得又惊又怕,郭流云忍不住问:“既然、既然如此,大理寺和西京府衙为什么都没有继续查下去,都一副默认了珍娘就是被微笑杀手杀死的样子!”
    第149章 诛她的心(一更)
    赵少华抿了抿唇,脸色灰沉,“是因为王老夫人吧。”
    她说的王老夫人,指的是王家如今的老太君,也就是余夫人现任夫君的亲娘。
    有些事情就彷如抽丝剥茧,一旦抽出了那个关键的线头,其他事情也就不难想通了。
    江二郎点了点头,道:“我三叔隐晦地与我说过,谯国公曾经出手阻止大理寺和西京府衙继续查这个案子,谯国公还说过一句话,家里的老夫人听闻此事,伤心过度病了,他不希望再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传出来,影响老夫人贵体。”
    谯国公是王家传承的爵位,如今的谯国公是余夫人夫君的亲大兄,更是如今王家主事的人。
    他亲自开口让大理寺和西京府衙不要继续查下去,大理寺和西京府衙多少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何况,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少了份工作,他们自是乐得轻松。
    郭流云震惊地看向赵少华,喃喃道:“不会罢……”
    “怎么不会?珍娘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王家娘子!何况珍娘……死得不算体面,那段时间王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王老夫人心里不埋怨珍娘便算好了!”
    赵少华沉声道,心里突然就明白了,余夫人这般孤注一掷的原因。
    余夫人在王家本便没什么话语权,若老夫人和谯国公在上头压着,她便是明知道自己女儿的死有蹊跷,也没那个能力说动大理寺和西京府衙翻案。
    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陈曦白着一连脸道:“即便如此,她怎么就知道,凶犯定然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就算凶犯不是那个微笑杀手,也有可能是西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啊!”
    赵少华却忽地,看向徐静,“徐大夫怎么看?”
    她方才就是想找徐静讨论这些问题的,却被突然走了出来的余夫人打断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唰唰唰地集中到了徐静身上。
    先前见识过徐静的推理能力的几个女子自是不意外赵少华会问徐静,其他几个男子却都一脸探究和质疑。
    说实话,徐静在这一群人中,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本来因为徐雅和吴宥秉都在场,徐静想尽量低调来着,这会儿也低调不下去了,暗叹一声道:“只能说明,余夫人手上有证明这里的人与王五娘之死有关的线索,很可能,就是她方才提到的那本日录……”
    她话音未落,周嬷嬷就缓缓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个浅黄色封面的本子,道:“这是我们五娘子的日录,当然,这不是原本,是我们夫人找人另外誊抄的。夫人手上,就这一本誊抄本,还望大家好好珍惜。
    夫人让老奴把这个本子交给赵少夫人。”
    赵少华一愣,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本子。
    周嬷嬷朝赵少华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回去。
    众人立刻围到了赵少华身边,赵少华却径直看向徐静,道:“徐大夫,你也过来一起看罢。”
    这是明摆着让徐静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这本日录!
    陈曦和沈枝意虽然不服气,却因为对赵少华的下意识忌惮,没说什么。
    吴宥秉却忍不住又要发飙了,这算什么!他们连这女人是谁都不知道,姓赵这女人凭什么一副要把他们的命运交到她手上的模样!
    赵少华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若是想活命,就闭嘴,听我的!”
    吴宥秉被一噎,他不敢得罪赵少华,只能拉上这里家世唯一能跟赵少华比拟的江二郎,“江二郎,你就甘心这女人这般胡来?!”
    江二郎却懒懒地一抬眼皮,轻笑一声,“赵少夫人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这般相信这位……徐大夫,我也挺好奇,这位徐大夫是有多少能耐呢。”
    连江二郎都这么说,吴宥秉便是再气,也没别的招了。
    这样一来二回的,本应和这件事关联最浅的徐静,倒是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徐静:“……”
    就没人问问她的意见?
    看着赵少华注视着她的明亮双眸,徐静没辙,只能走了过去。
    路过江二郎时,一双眼眸微抬,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这厮一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便是他生性大胆从容,在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也未免从容过头了。
    罢了,她如今已是入了局,先前也在赵少华她们面前露了锋芒,这会儿特意低调,反而惹人怀疑。
    只能想办法把握好这个度了。
    她在赵少华身旁站定后,赵少华才小心地翻开了手中的日录。
    这本日录,是大约从王五娘去世前四个月写起的,头几页,无非都是记录王五娘每天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感悟。
    一直翻到第十页,终于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了——
    “天禧五年九月十号,吴三郎自江南归来,他找上王家,堵住了即将出门的我,怒而质问我,为何死皮赖脸赖上他们武顺侯府?我哪一点配做他的发妻?我竟无言以对。”
    “天禧五年九月十五号,吴三郎放出娶一条狗都不愿意娶我的言论后,西京城的流言越发猛烈了,自少华开始庇佑我,我好像已是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疾风厉雨……我有些难过,但我更难过的是,阿娘和王家也被那些人一起说进了流言里,他们说我便说我,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决定了,我要找吴三郎谈谈,只要我鼓起勇气,吴三郎定能理解我。”
    能看出,王五娘写到这里时,语气已是有些激愤。
    众人不禁皱眉看向了吴宥秉,吴宥秉眼眸一瞪道:“这样看着我作甚!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实话?”
    然而,不管怎样,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柳扶月微垂眼帘,低声道:“没想到,珍娘还找过吴三郎,她都没与我们说过……”
    赵少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翻了一页。
    然而,她愕然地发现,下一页是空的。
    她又翻了一页,还是空的,一连翻了四五页,就在大伙儿以为这本日录是不是到头了的时候,熟悉的字迹终于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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