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才有人想回嘴,就看刘妈妈站在灯笼下——那凶神恶煞的脸庞,膀大腰圆的身躯,还有一双能轻易掐着人脖子的手掌,不由得就咽下口水。
    本来也就是看个热闹的事,别真沾到自己身上,婆子们小声牢骚着就四散开来,小七朝玉娘眨眨眼,拉着自己家帮佣也回家说热闹去了,只剩下了玉娘两人站在门口。
    里面的金盏见闹事的确实走了,才敢抬起门栓将玉娘和刘婆子迎了进来。
    金盏拍着胸脯仍有些惊慌,庆幸道:“幸亏五姐回来了,要不然这群人还不肯走呢。”
    “妈妈呢?怎么没出来,或者鲁婶子嘴巴利索,她出来说服那几人也不在话下,怎么就你一个人应付。”玉娘也觉得奇怪,这不是什么难题,偏偏就闹大了起来,要是她再晚回来一会,指不定流言能传到什么地步。
    “嗐,五姐不知道,”金盏愁眉苦脸道:“打那个婆子走了后李妈妈就躺下了,过了一会连饭也吃不下只说头疼,鲁婶子赶忙去药铺买安神丸去了,剩下六姐在妈妈身边陪着呢,哪还有多余别人。听见外面有人闹,六姐害怕,只让我把门锁紧,等五姐您回来再说。”
    玉娘一听就有些头大,这算什么事,她才和大姐打包票说万事都有李妈妈在,结果人就躺下了?
    要真这么灵验,她现在就改口姓郑行不行,郑老鸨,不,郑妈妈才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呢。
    作者有话说:
    玉娘to李妈妈:“咱们家还有大姐夫呢.”----------大姐夫离家外出多日不归。
    玉娘to大姐:“咱们家还有李妈妈呢。”----------李妈妈突发头疾卧病在床。
    十分好用的乌鸦嘴。
    第6章 有用
    只可惜,玉娘的设想终归落了空,哪真有这么灵验的,她就是在心里默念死了一百遍也没用,李妈妈还是病了。
    .
    进到房中时玉娘只见李妈妈拆了发髻首饰,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口里有气无声的诶呦,面上还用手捂着一块帕子擦汗,看得边上福娘心疼得一直替她揉捏身子。
    要玉娘说,该用帕子擦汗的得是福娘才对,汗水骨碌碌的从额头往下滴,领口都快湿一半了。
    她看不过眼,坐在床边挤开了福娘,“你快歇着去吧,让我和妈说会话。”
    一抬头瞧见玉娘回来,福娘苦瓜模样的一张脸瞬间扬起笑脸来,也不起身,紧挨着像只小哈巴狗似的问玉娘道:“你可回来了,才刚外头没了声响我就猜是你做得,大姐那边怎么说?”
    玉娘刚想接话,就听李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声,指使福娘道:“蠢丫头,好没眼力见的,你五姐跑了一天,你不说给她端点热汤热菜,反倒问东问西。去,厨房蒸笼上还留着菜,你去看看还有气没气,冻伤了就让刘妈烧点柴火再热一热。”
    被亲娘这么一训,福娘也反省自己思虑不周全,歉意的朝玉娘笑笑就往外快步走去,看得李妈妈又是长叹了一声,那口气倒比之前还要长些。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啊。
    任李妈妈手段再高明,心计再高深,能从外省带着孩子一路闯到他乡买房舍挣银钱,心肠狠到可以将女儿当做商品推销,可面对亲生闺女时,还是一句话说不出的只能叹气。
    见自家女儿出去了,李妈妈才开口仔细询问玉娘道:“你大姐怎么说的?”
    玉娘没想藏着,自己今天出去从头到脚都跟着个人呢,隐瞒什么呢。
    她便从进张宅起一言一语全叙说了个遍,末里还从暗兜里翻出娇娘给的首饰递到了李妈妈跟前,一共五件,“这是大姐的孝心,我也拦不住,妈妈收着吧。”
    却不想李妈妈没把首饰放在心上,只随手放着,反而重点夸起玉娘的能干来,“好姑娘,不枉费我素日对你的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拿你们姊妹当亲闺女养的呀。”
    “这么多年你是亲眼见的,打小好吃好穿和福娘一样,从没亏待过你们,如今你四姐这么一跑,我不气她无情,只恨自己无用啊,她连句话都没留下,我就像是刀子扎进了心口,疼得难受哇。”
    说到此处,李妈妈扭过脸去帕子遮着脸呜咽了一阵,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是不中用了,你也瞧见了,你六妹妹也是个不中用的货,咱们家接下来可就全靠你撑着了。好姑娘,李家院的牌子可千万不能倒啊!咱们家这些人的性命全指望你了!”
    听往日要强的妈妈如今这样托付,玉娘哪里能忍住,就是哭不出来也得拿手捂脸使劲揉眼睛嚎啕,喉咙哽咽着在那赌咒发誓,“妈妈放心,您……您……您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您这是气大一时难受,修养几天就没事了。我一个毛丫头能顶什么用呀,院子全仰仗着您。妈妈放心,您养了我这么些年,我要是不报答,学着四姐那没良心的,将来就是死也留不得全尸,拿火烧了成个土灰,连坟堆子都立不成——”
    在那样的年月,拿死后事发誓,饶是李妈妈这个久经风月场所的也觉得足够重了。
    她满意地拍着玉娘的手,放缓了语气,“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快别这样说。我也没有疑心你的意思,是真的身子实在撑不住,头疼得实在厉害。我刚都听见了,如今院里只剩你这么个可靠人,你不管谁还能管呢。”
    玉娘见李妈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那可就纯属给脸不要脸了,她便低低的诶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妈妈便伸手从枕头底下寻摸出一把小黄铜钥匙来,“这是我那书房亮格柜的钥匙,你开了那最底下的就是账本,中间抽屉里装的是家底银子,至于账目,鲁婶是负责家里往来用度的,等回来了你问她就知道。这首饰你也收着,要是钱不够使,就拿到金银铺子换钱。”
    玉娘捏着钥匙,饶是有所准备,可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就这么着,就这么快,她就成家里大总管了?
    虽说之前她也想过四姐荣娘这一走,家里能撑门面的就剩下她和福娘了,可也没想这么快,李妈妈真就利利索索将家事托付给了她,半分犹豫也无。
    这行为让玉娘直到和福娘交接回了屋也没想明白,她就不怕自己卷了剩下银钱也跟着跑路?
    屋里饭菜已经热好,金盏殷勤的在旁边替她倒茶水,黑轱辘眼睛里满是对玉娘的崇拜,“五姐,您刚刚可真厉害,我以前常听别人说什么有人嘴巴利索的比刀剑还戳人,现在可算是见识到了。”
    玉娘被她说的不由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怪话你从哪里听来?”
    “真的真的!”金盏拼命点着头,“以前四姐还在那会,鲁婶和我说的,她说别看四姐嘴巴尖刺不饶人,那是老太爷来妓院——外头威风里边软,半点不顶事。哪像二姐呀,行事做派利利索索,一张嘴谁也不让。鲁婶夸二姐就是用的这话,我看现在您跟二姐都差不多了,这话合该夸您才是。”
    金盏这里提的二姐,就是李家二姑娘丽娘,五年前被李妈妈以三百六十两子嫁去了外省,做了个绸缎商人的外室。也正是借着这份银钱,李妈妈才搬到了腊梅巷中独门独院的居住。
    玉娘同这位二姐相处时日不多,毕竟她买来那会没多久人就嫁走了,算起来自己还是顶她的空呢。
    只偶尔看着她陪绸缎商人来清平县内歇脚的时候见见面,不过待上一两晚就走,实在没有什么闲谈的机会。
    清平县地处大运河边上,城门外五十里就是运河码头,凡是过往行商要去京中,都会路过此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要不,一个小县城哪来的百花十街、花娘游莺。
    在玉娘模糊的记忆中,只依稀记得这位二姐回来时的行动,确实风风火火的不扭捏装相,说话也高声响语,和一贯为人谨慎小心的玉娘大不相同。
    却不想今日金盏拿自己同她相提并论夸赞起来。
    玉娘没高兴,反而抿齿紧咬起唇来,开始反思起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捋到最后,不禁哀悔一声,自己还是太显眼了。
    许是四姐跳槽带来的紧张感太重,以至于她也压制不住躁火,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亦或是真觉着家里只能依靠起自己和福娘,有了底气,以至于她方才那样呵斥伙计、傍晚时分周转张家,外人看来好威风好利落,却忘了李妈妈心里该是怎么想的。
    是觉着自己这个女儿果然得力,关键时候能撑得住家门,还是觉得自己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心眼鬼,往日本分都是装出来哄人的,俨然下一个四娘?
    玉娘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可她实在无法,身家性命全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是容不下一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蠢人的。
    春夜寂静,玉娘睁着眼望着床帐毫无睡意,她有心想学着电视剧里那样去李妈妈卧房外偷听些动静,总觉着李妈妈和鲁婶两人半夜会说些关于自己的心里话,可耳边紧挨着的就是福娘那熟睡的呼吸声。
    两人挤在一张木床上歇息,外出那样的大动静是瞒不住人的,万一再闹出些是非来更麻烦。
    电视剧里出了差错总能推脱躲过去,可现实中出了差错呢。
    玉娘眨眨眼,放弃了自找死的想法。仰头望去,木床上的帐幔是旧年四姐那换下来的。
    原本葱绿的颜色已经泛起了灰,倒是上面绣着的蝶恋花纹样还在,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绣的,蝴蝶绕花飞行展翅,动作栩栩如生,玉娘只隔着月色都能看清,怪不得李妈妈舍不得折卖,复又挂在她们的床上了。
    是了,玉娘心想,连床帐子还有些用李妈妈都不会丢弃,何况是我这么一个能生财会管事的女儿呢。
    第7章 困境
    许是心里惦记着事,等到了窗外日光透进内室时,玉娘倒比躺在床外侧的福娘早醒来,可惜她赖不得床,外头还有一大摊子的麻烦事等着她呢,这事不解决,她就是想安睡都难。
    早春还是遗留了些寒冬的凛冽,玉娘没披衣裳就起身,不自觉就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将架子上的短袄披上,挪动着身子开始倒水洗漱。
    多亏临睡前烧的那一壶大茶水,到现在虽说已经冰凉,可到底没结冰,玉娘凑合着还能用,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事把金盏叫起来干活。
    论岁数她比妹妹福娘都还小呢,要是换成上辈子,才读小学三年级,玉娘平常使唤她都有些不落忍,还是让小孩再睡会吧。
    只是用冷水洗漱实在难熬,直到外头鲁婶子都来小院敲门了,玉娘才堪堪整理完面容,连衣裳都还没换呢。
    她正要答应着去开门,身后福娘却突然跳下床来拉住了她,手指头杵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面色凝重道:“五姐,你来红了。”
    来红,对于花娘们来说,算得上是件人生大事,这意味着果子成熟,可以采摘了。
    稍微讲究一点的花楼里,姑娘们都是要捂到来红了才开始见客,这倒不是那些做妈妈的心善,而是这样命能活得长些,挣得银钱更多。
    李妈妈虽然不像寻常妓馆那样招揽客户走量,可女儿来红之后,她也该开始挑选合适“女婿”,为自己挣上一笔养老钱了。
    偏生是这个时候!偏生是这个时候!
    玉娘牙关紧咬,怪不得她从昨天起就身子难受,原来是初潮将至,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李妈妈这会子正生病,家里乱糟糟的又没了生计,自己现在来红,不是正好提醒李妈妈,她这还有个闺女可以推出来打擂台吗。
    外头运河还冻着不能通行,商人们自然不会来,县里的公子哥们呢,还年轻的耐不住烦闷外出寻乐去了,略有些年纪的也有了几房妻妾。
    除开他们,剩下有财力梳拢她的,还能是谁。不外乎那些个有毛病爱折腾人的,亦或是胡子花白了取向变冭的,矮子里面挑将军罢了。
    还没等玉娘反应过来,福娘推搡着她就往床边走,“别愣着了,快把下衣脱了换给我,咱们里头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别人看不出来。”
    说着就叉手将两人裤子解下准备换上,玉娘往底下一看,果然见自己裤子上点点血迹,只是已经干涸,显然分量极少,以至于她醒来时都没发现异常。
    “你这是……”玉娘还有些难以置信,她不信福娘不懂来红了对花娘的意义,哪怕李妈妈是她亲娘。
    福娘却已换好了裤子卧在了床上,摆手语气轻松道:“这有什么,我帮不上别的忙,躺床上休息总还是能的,你快收拾好开门,别让鲁婶生疑。”
    说完就学着她娘昨晚上的模样,也开始诶哟起来,配合着她那雪白的脸,倒真有几分说服力。
    玉娘也不在这个时候拖沓,领了福娘的情就赶忙换好衣裳开了门,朝已经喊了好几声的鲁婶忧心道:“婶子快瞧瞧,六妹说她肚子难受,才起来就喊疼。”
    比起干粗活肌肉壮硕的刘妈,鲁婶身形就苗条多了,她是跟着四姐常出门见人的婶子,脸上常带着笑,看着和气,行事却很利索。
    进屋先是问了福娘几句,又翻开被子瞧了瞧,确认之后才喜气洋洋恭贺道:“不是什么病,是咱们六姐成人了,这是好事。等回头烫一壶吴宫黄酒,加些蜜糖喝了就不疼了,之前姑娘们来时都是这样好的。”
    话是这样说,可在玉娘记忆里,酒有活血功能,除非喝醉死过去,不然对解痛无半点作用,甚至于还会加重肝脏负担,哪里就好。
    所幸福娘眼下没来,大冷天的少喝点酒也无碍,横竖不出屋子吹风,能瞒过家里人就行。
    正房里李妈妈还在安睡,玉娘也不敢打扰,只和鲁婶去了右边的书房,当着她的面拿黄铜钥匙开了柜,取出了底下账本。
    亮格柜中间还有个能拉出来的抽屉,内里是系上了绳子的两吊钱,边上木匣子里还有散开了的一两百枚铜钱,抽屉最里面是用红布包裹齐整的三锭银元宝,上面还盖着东德昌金银铺造的五两印,并十几颗用剪子剪碎了大小不一的小银角。
    “怎么就这些了!”玉娘从上到下摸看了个遍,差点把柜子给拆了还是有些难相信,这可是整个院子的家底,统共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两银?
    噢,郑婆子昨天倒是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就在边上放着。
    可玉娘仔细瞧了,那四锭都是私人偷铸的元宝,灰突突还泛着红,一看就知道往里边掺了铜锡,成色顶天了也就七八成,折价只能算作十四十五两的样子。
    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两,李家院子如今六口,人吃马嚼的能撑多久?
    怪不得李妈妈这么放心将钱柜钥匙交给她不怕人跑呢,三十多两可不够她活一辈子的。
    鲁婶子是知道家底的,闻言不由得苦笑道:“五姐您怕是忘了,年前四姐不是惹了孙大爷生气,连元宵也没来过,少了好一笔进项。咱们院支出结账又都是按三节走的,年节才结得账,哪有多余的空。”
    说到这,她瞅了瞅玉娘,“年底那会倒是有银子,可妈妈前段时间才给姑娘们做了新衣裳,四姐要参加宴席又特意打了几样新首饰。”
    “原本妈妈想着是把旧几样拿到金银铺去换款式的,可县丞黄老爷这几日下的席面,他是四姐才搭上的新客,万万不能怠慢,妈妈便吩咐了我去买时新的。我昨天去东厢房看过,首饰全带走了,连新衣裳都只剩下两件,下剩全是去年旧的……”
    旧衣裳虽然也能当钱,可当铺哪有不压价的,与其折半,还不如修改修改尺寸,留着给她们姐几个穿呢,好歹也能充充场面,能穿出门的衣裳可都是好料子刺绣。
    这一来二去的,支出的多,进来的少,家里可不就剩这么点银钱了,就这还没算上李妈妈今后买药看病的花费呢。
    “要这么说,端午节时,咱们还得一次结交四个月的账?”玉娘搬来账簿,心里只想叹气,好家伙,合着连三十多两都没到,恐怕半年都未必能撑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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