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又至夜晚。
    “两位小友这便准备好了?”
    “休养整日,神完气足,今晚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光景。”
    “欧阳小友收收煞气,老夫年纪大了,可禁不住吓。”
    “鲁老说笑了。鲁老旧伤初愈,且好生休养。放心,你明早起床时,四大寇便已不复存在了。”
    “两位小友也请谨慎些,流寇营地虽易混入,但四大寇手下可不只是乌合之众,也有不少精于厮杀的悍勇老贼。”
    “多谢鲁老提醒,我们自会小心。”
    与鲁妙子告别之后,欧阳锋与单婉晶循昨夜来时路径,出了飞马牧场,潜向流寇营寨。
    ……
    流寇大营中央,伫立着一座大型军帐。
    大帐周围,整齐有序地扎着一排排营帐,里面皆住着精锐老贼。还有一队队披着皮甲的老贼轮班巡逻,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
    与外围那四座混乱不堪的流寇营地相比,这大型军帐所在的中央营地,俨然隐约有了几分劲旅模样。
    当然,和真正的强军劲旅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毕竟四大寇起势也没两年,又一直是流寇行径,比起那些已经有了根据地,军纪严明的知名义军都要差了不少,更别提堂堂正正的“王师”了。
    此刻,大帐之中,四大寇首脑正聚在一起,商论着明日战事。
    “峡口关城太高,弓箭对射咱们太吃亏,得抓些匠人来造抛石机。”
    “会造抛石机的匠人上哪儿去找?咱们工匠营里就没一个懂得造抛石机的。”
    “听说瓦岗李密手下,就有会造抛石机的工匠。能造出可将五十斤的石块,抛飞二百步的抛石机,他却是在哪里找的人?”
    “李密贵族出身,蒲山公嘛,人脉广得很,当然知道上哪儿找工匠。甚至他自己说不定都懂得怎么打造……”
    “峡口关城下那道护城壕沟也很烦人,明日还是得继续驱人填壕。”
    “多驱赶些牲口去填沟壑,也好省些粮食下来。娘的,几万张嘴,成天屁事不干就知道吃,早知道就不该挟裹这许多没用的牲口来。”
    “也不能这么说。哪怕粮草不够,也可以吃两脚羊嘛!这几万牲口,可都是储备的鲜肉……”
    正说时,外表看上去像是个老学究的“鬼哭神号”曹应龙忽然抬手,作了个安静的手势,待众人静下来之后,他凝神倾听一阵,目露疑惑地说道:
    “哪来的曲乐声?”
    身形高瘦,手持拂尘,身着士子长衫,看上去像是个奸角书生的“焦土千里”毛燥仔细倾听一阵,说道:
    “是有曲乐声,像是有人在弹琴?”
    曹应龙道:“不是琴,是筝。”
    毛燥:“有何区别?”
    “对啊,曹老大,这琴和筝到底有什么区别?”
    脑袋长了个大瘤子,生得五大三粗,身边拄着一根短柄狼牙棒的“鸡犬不留”房见鼎也嗡声嗡气地问道。
    “区别很明显,就是……”
    曹应龙沉吟一阵,觉着实在没法儿和这几个没文化的杀才沟通——天可怜见,他可是“邪王”石之轩的记名弟子,武功高强,又有智谋,本该有着大好前程,偏生领受师命,不得不跟这些流寇为伍,思之委实心酸。
    暗叹一声,曹应龙岔开话题,看着五短身材的胖子“寸草不生”向霸天说道:
    “是你的人在弹筝?”
    向霸天贪花好色,时常劫掠女子带到营中,曹应龙想来,这夜里弹筝的,很可能就是向霸天劫来的青楼女子。
    然而向霸天却摇头道:
    “我最近可没劫到会弹琴的小娘子。”
    说完又猥亵一笑,“箫技不错的小娘子倒是有好几个,个个都有一副好口条。”
    毛燥、房见鼎闻言大笑,曹应龙随口笑了两声,眼神忽地微微一变:
    “筝声不对!”
    “有何不对?”
    毛燥、房见鼎、向霸天功力皆远逊曹应龙,听力没他那般敏锐,虽能隐约听到丝弦曲乐声,却完全听不出其中的门道。
    曹应龙功聚双耳,仔细聆听一声,忽地脸色一沉,厉声道:
    “那筝声有古怪!速速聚兵,准备……”
    话音未落,就听东边忽然轰地一声,响起山呼海啸似的嘈杂声。接着各种喊杀声、惨叫声、哀嚎声不断响起,并且好似滚滚潮水一般,向着四大寇所在的中央营地涌来。
    四大寇也都带惯了兵,一听这动静就知端地。
    向霸天脸色一变,大叫一声:
    “不好!东面营啸了!娘的,那些狗杀才,为何不一哄而散,非要往这边冲?”
    流寇营啸不可怕。
    或者说,流寇发生营啸,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
    流寇毫无军纪,底层流寇又饱受欺凌压榨,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还要被驱使着做填沟壑这种送命活,精神随时可能崩溃。
    所以很多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在梦里喊一声“官兵来了”,就有可能引发一起营啸。
    但流寇营啸并不可怕,啸乱后基本都是一哄而散,四面奔逃。而体力不济的流寇也跑不出多远,老贼们大可以等到天明,悠悠然去收拢逃散的流寇,再把他们驱赶回来。
    所以,见惯营啸的四大寇,本来并不怎么担心。
    可问题是,今晚这场营啸实在邪乎,从声势听起来,好像整个东面营地都炸开了,并且营啸乱兵还没有四散奔逃,而是一股脑儿向着中央营地冲来。
    怎会有这种事情?
    毛燥、房见鼎、向霸天只觉莫明其妙,又惊又怒。
    当然是被人故意驱赶来的!早说了那筝声有古怪了!
    曹应龙冷哼一声,语速飞快地厉声说道:
    “愣着作甚!还不速去聚兵,守住营地!”
    说着大步向着帐外走去。
    毛燥、房见鼎、向霸天回过神来,也赶紧随曹应龙出了大帐,带着各自心腹手下前去聚兵。
    好在四大寇手下精锐老贼,大多都驻扎在中央营地,东面营啸的动静,此时也惊动了那些老贼,这些久经厮杀的老贼虽惊不乱,早就开始整备,因此四大寇很快便各自聚集起了七八百到千余出头的精锐老贼,结阵守在营地东面。
    刚刚勉强结好阵势,就见一群乌泱泱的乱兵没头苍蝇般涌了过来,向霸天气沉丹田,舌绽春雷,怒吼一声:
    “敢冲营者,杀无赦!”
    但这声咆哮毫无效果,虽最前排的一群流寇,被他这声大吼震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可还没等他们停下脚步,就被后继而来的人潮推挤着继续向着营地涌来。
    “娘的!”向霸天怒骂一声,看向曹应龙。
    曹应龙冷哼一声,喝令:
    “放箭!”
    老贼弓手开始放箭,劲箭攒射之下,前排乱兵纷纷栽倒,人潮冲击之势略微一缓。
    但夜里射箭效果本就不佳,乱兵也看不清中箭者的惨状,压根儿未被吓阻,顶着箭雨继续亡命奔涌,眼看就要撞上老贼阵形。
    四大寇见状,各自指挥一队老贼,刀盾在前,长枪在后,组成盾墙枪林,抵住冲来的乱兵。
    精锐老贼到底比这些挟裹来的杂兵强了太多,不仅装备精良,厮杀技艺娴熟,还能三餐饱食,无论力量、胆气都远超乱兵,在毫无组织的乱兵冲击之下,竟然稳稳撑了下来,看上去好似不可动摇的礁石。
    “娘的,吓老子一跳……”
    见乱兵未能冲乱阵脚,房见鼎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啐了一口,正要说笑几句,忽见曹应龙脸色又是一变,骤然看向西面,房见鼎顿时一个激灵,失声道:
    “不会吧?”
    话音刚落,背后的西面营地,也爆出山呼海啸也似的嘈杂,跟着潮水汹涌一般的脚步声,又自西面营地向着中央营地这边涌来。
    听着这动静,毛燥、房见鼎、向霸天只觉手脚冰凉。
    单只一面营啸,还可凭这三四千精锐老贼扛下来,可东西两面营地皆乱,至少两万乱兵两面冲击,腹背受敌,又是夜里,怎么抵挡得住?
    甚至腹背受敌都还是轻的,南面、北面还各有一座聚着上万流寇杂兵的营地!
    “曹老大,不能硬顶了,撤吧!”
    毛燥急声说道。
    撤?
    曹应龙看着正跟东面乱兵纠缠在一起,本来阵势还算稳固,可西面营啸声传来,便渐呈不稳之兆的老贼阵势,心里无奈苦笑。
    这时候,若是说一声撤,老贼阵势必将立刻土崩瓦解,再被西面来的乱兵一冲,到最后又能撤出几个人?
    但曹应龙也知道,再拖下去,局面恐怕会变得更加可怕,若是南北两面的营地也啸乱,那恐怕他们四大寇一个老贼都带不出去,只能仗着武功,仅以身免了。
    甚至“仅以身免”都可能只是奢望。
    能够以筝声搅动人心,引发营啸,乃至驱使本该四散而逃的乱兵,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冲击的高手,其武功究竟可怕到了何等境地?
    想想都令人绝望!
    曹应龙暗叹一声,不敢再作拖延,断喝一声:
    “走!”
    跃上马背,带着身边数十个骑乘战马的老贼心腹,向着北面冲去。
    毛燥、房见鼎、向霸天这三大寇也都只带身边有马的老贼心腹,各领数十人,随曹应龙而去。
    四大寇这一走,那三四千精锐老贼的阵势顿时土崩瓦解,众老贼再顾不上拦截乱兵,一哄而散,但还未跑上多远,西边乱兵便已潮涌而来。
    两边乱兵对冲之下,众老贼顿时晕头转向,在这月黑星稀,只有少许明暗不定的火光照明的暗夜之中,既难辨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敌我好歹,为求自保,也只能如同营啸乱兵一样,挥舞刀枪,见人就砍。
    一时间,流寇彼此乱杀的厮杀惨叫声直冲夜穹,震动四野,惊得峡谷关城紧急戒备,唬得南北两面的流寇营地自发营啸。不过因为无人引导,自发营啸的南北营地,就只是正常的一哄而散了。
    另一边。
    曹应龙等四大寇各带数十骑心腹老贼,一路砍杀撞翻挡路的乱兵,一口气冲出营地,向着东北方向开阔处冲去。
    刚刚冲出数里地,马队侧面,蓦地绽出一道璀璨剑光,白虹贯日般飞射而来,直指向霸天。
    被剑光锁定的向霸天只觉毛骨悚然,怪叫一声,两脚一踩马蹬,肥胖身形冲天而起。
    但这并没有改变他的命运。
    在向霸天自马背上腾空冲起的那一刹,那笔直射来的剑光亦倏忽一折,在将向霸天座下战马拦腰斩断的同时,陡然冲天而起,以不思议的疾速追上向霸天,自他颈上一掠而过。
    随后剑光收敛,现出一道曼妙身影,腾空高度已然越过向霸天。
    之后就见那曼妙身影脚尖往向霸天头顶轻轻一踩,借力斜向飘飞开去。
    而受了这一脚的向霸天,头颅猛地自颈上跌落下来,血雨喷射之际,身首两分地朝着地面跌落下去。
    向霸天遇袭的同时。
    曹应龙、毛燥、房见鼎同时感到一道凛冽寒风迎面吹拂而来,不仅令他们浑身冰凉,透骨生寒,气血凝滞,甚至连念头都似被那寒风冻结,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虽念头只是停转了短短一刹。
    可就在这短短一刹之间,前方蓦地亮起一道冰寒刀光,自上而下劈斩下来,只这一刀,便将正好处于同一条直线上的毛燥、房见鼎,以及他们身后的两名骑兵,连人带马统统劈成了两半!
    由始至终,武功比向霸天要高出不少的毛燥、房见鼎二人,连闪避的动作都未能作出。
    目睹此景,已从“冰冻”状态摆脱的曹应龙只觉肝胆俱裂,嘶声道:
    “你究竟是谁?”
    可惜回答他的,只是一道银蛇也似的矫矫刀芒。
    曹应龙怒吼一声,奋起毕生功力,长矛狂刺而出,矛尖真气喷涌,凝作一道丈许长的无形气锥,以无坚不摧、粉碎一切之势,击向那银蛇似的刀芒。
    可惜。
    差距太大。
    噗!
    一声轻响,银蛇刀芒裂帛一般撕裂气锥,又斩在矛头之上,将曹应龙的长矛自钢铁矛尖至硬木矛柄,统统均匀地一分为二,又自曹应龙和其座下战马身上一掠而过。
    两个刹那后,那狂奔的战马无声无息分作均匀的两片,马背上的曹应龙,亦自身躯中线裂开,一分为二。
    从剑光乍现刺杀向霸天,到曹应龙连人带马被一分为二,不过短短数息。
    数息之内,肆虐竟陵、夷陵、南郡一带多时的四大寇,便已悉数殒命。
    四大寇死后,那追随他们逃出乱军的一百多老贼精骑还想四散奔逃,可突地一道筝音响起,那筝音一起,众贼座下战马纷纷嘶鸣着跪倒在地,将众贼摔下马背。
    之后筝音又连连响起,众马贼只觉头晕脑涨,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不辨东南西北,之后便给那电芒也似的剑光一剑一个,接连送去见了阎王。
    杀掉最后一批精悍老贼之后。
    剑光收敛,筝声停息。
    两道身影功成身退,翩然向着北面而去。
    既已完成对鲁妙子的承诺,也是时候去长安取杨公宝库了。
    次日大早。
    飞马牧场的人愕然发现,四大寇营地已然贼去营空,只剩狼地狼藉,和一眼数不清的尸体。
    待飞马牧场派出侦骑,小心翼翼地侦察一番之后,更是找到了四大寇死状奇惨的尸体。
    一夜之间,数万流寇土崩瓦解,四大寇无一幸存,连其匪帮精锐老贼,都十去七八。
    究竟是哪里来的大军,灭了这股流寇?
    可昨晚,明明只闻营啸声,没听到大军进击的动静啊!
    飞马牧场众人不明所以。
    但不久之后,便有不知来源的消息流传出来。
    破军荡寇者,欧阳锋,单婉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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