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知雄守雌
    长安,王粲睡醒睁开眼。
    身下的暖炕为他提供源源不绝的气力,可就是不太想面对清晨的寒冷。
    躺了片刻,他勉强挣扎起来抓到掉毛的过肩羊裘披在背上,整个人斜躺在床头,呼出一口长气,静静望着对面的墙壁、剑架。
    一种难以言传的疲惫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他不由抬手捂住了左右脸颊。
    随即搓了搓,他才定睛去看对面墙壁上的剑架。
    长安大学去年秋天新修的四座鼓楼此刻敲响晨钟,钟声响了十五次,意味着这是第二通钟声。
    再有一刻钟,就会敲响第三通晨钟,足有二十五次。
    三通晨钟后,各处街道封锁的栅栏就会被亭卒搬开,唯一的市肆也会开市。
    想必此刻,许多来长安大学蹭饭的少年已经结伴出门,就等着道路开启,然后快快抵达附近的食堂。
    马上就要春耕,等天气稍稍转暖一些,许多少年就会结伴返乡参与农耕。
    再然后,极有可能像去年一样,青华卫就会派人来大学城招募年龄合适的少年。
    去年就将一批他看中的寒门少年捞走,他还只是初步观察,还没有对这些少年进行考核、更进一步的接触,结果尽数拉到军营里封闭训练。
    等这些少年出来后,谁还会认他这个大学祭酒?
    原本祭酒只有他一人,官秩六百石,很是清贵;其他人不过是教授、教员、佐教与佐吏,官秩从四百石到一百石。
    最低一级的佐吏,吃的伙食标准与来长安的各地少年一样,最大福利待遇就是一年给两套衣装,也有四季鞋袜。
    可张松来了,带来了两千多人,张松也是祭酒。
    面对张松,王粲心里相对好受一些,毕竟自己只是形体消瘦导致皮相脱形,本质上五官还是五官。
    而张松呢,不能说是口歪嘴斜眼睛外突,就是长的有点有碍观瞻。
    可是张松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掌握的学术,再加上出身,以及那丰厚无比的财力,都是让王粲难以小觑的优势。
    思索着张松,王粲立刻就清醒了许多,也有了活动的动力。
    当即解开被子,火炕热气上涌,就坐在炕上给自己套裤腿,左右两条双层的裤腿依次套好,扎挂好。
    然后是鞋袜,最后穿戴衣袍,扎铜扣雕蹀躞带,稍稍整理头发感觉发式齐整,这才戴好四方乌纱冠,冠顶是一条比较长的乌木雕簪子,簪子首尾各有一条姜黄冠带垂下,被王粲抬手从耳际扶到两鬓,垂落在前肩。
    又稍稍整理外袍,这才在蹀躞带上挂好佩剑,抖抖双袖走出寝室。
    至于洗脸、刷牙什么的,王粲对此不在乎。
    就他周围人的人,以及他这张脸,洗不洗脸什么的没有人在乎,也没人能看出洗脸、不洗脸的区别。
    他走出独立的小庭院,就见四合土楼各处居住的学官、学吏多数已出来,正排队准备打饭。
    教员之一的刘廙抱着餐盘排队在队尾,见王粲走来立刻毫无负担迎上去,笑容洋溢:“仲宣先生,大司马昨日入上林苑,今日可会来长安?”
    王粲微笑思索:“以我对大司马的了解,应该会从茂陵、平陵渡河走池阳直趋甘泉。或许昨夜他已轻车简随突驰向北,他的行踪,岂是我等能预测的?”
    刘廙与周围几个人听了恍然大悟,期盼、激动神色敛去,那股跃跃欲试的蓬勃气息顿时消散。
    王粲对此不以为异,从一开始,他就断定对方不会来大学城。
    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王粲大概也理解了这里的作用,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座囚牢?
    那位大司马无故来长安大学城看什么?
    瞻仰前汉王朝社稷的遗骸痕迹,还是来看他这个牢狱中的囚徒?
    这就是一座囚牢。
    如果一开始他就入仕,或积极参与政务、军务,他怎么可能还是现在这副境遇?
    所以张松这个强势竞争者出现后,王粲反倒有些同情对方。
    旁边另一座四合土楼,张松正在寝室外洗漱,两名仆从伺候左右。
    张松只穿中衣,这是如雪一样的暗素绫。他擦拭双手,随后又左手抓着清晰的铜镜,右手食指沾香酥油轻轻擦拭两撇不算浓密,但修长精致的髭须。
    这种香酥油开盖时,就香气弥漫。
    等张松食指搓开时,庭院内香气越发的浓郁,却不熏人。
    这种特制的香酥油是浮屠道的特产,以蜀中的丰饶物产至今难以模仿。
    这种香仿佛能通神,使用时能安神静心,张松很享受这种香油带来的感觉。
    他眼中浮屠道也就那么一回事,可因为这种香油的原因,他也乐意与浮屠道、浮屠道商人做买卖,或者打交道。
    等他用餐,准备外出时,一名故吏趋步而入,急声讲述:“明公,外面士人、学子汇聚,多说大司马返回关中夜宿上林苑,今日可能会来长安城中。”
    “他可不像是重视学业的人。”
    张松笑呵呵抓着一个拇指大米饭团子送嘴里咬小半口,嚼着挑眉,又蘸了一层麦芽浆才完整送嘴里咀嚼。
    其实他也没有这么奢靡,可大致上已经摸清楚了现在的天道。
    顺应天道的规则,才是有德之人。
    顺道,才是有德。
    有德之人,才会有福禄。
    道德是一体的,不同的道,就有不同的德行。
    处于关中这片天的治下,张松很清楚这里的真正的德应该是什么样的。
    多余的财富积压着,又或者拿来钱生钱,立刻就会遭受天道惩罚。
    斧钺劈斩枝叶修剪你的形体,还真是为了你好,你疼不疼是你的事情,没有一雷劈死你,已经是莫大的恩泽了。
    这种情况下,留下一笔压箱底的钱财外,其他越快消耗越好。
    钱不能留着,也不能平白散出去去搞什么收买人心。
    所以市场上的专营奢侈品,他是有什么就买什么。
    管不了其他人,张松能做的的就是顺应老子、庄子的思想,做一个‘知其雄,守其雌’的人。
    对方究竟有多么威武雄壮,匈奴、鲜卑、诸羌以及汉中、蜀中都很有发言力。
    张松作为蜀中请降的经历者,更是清晰的清楚,目前不是逞强的时候。
    牙齿固然刚猛,但人老死之前,一定是牙齿先完蛋。
    张松不想无意义的自取灭亡,所以屈守卑位,存留有用之身,就成了极好的选择。
    不管未来有没有机会,可长视久听,观时局变化,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阅历。
    至于未来有没有机会?
    张松坚定的认为一定有,因为对方不过是在打扫庭院里的枯枝朽木罢了。
    庭院里,未来一定会有各种符合对方要求的葱郁林木。
    如今就是耐心等候,等候天变。
    天道规则变了,对于的德行也就变了。
    以他的年龄,再等二十年又何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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