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白慎远的长子, 也是不知道山海镜一事的。
    但白家闹鬼一说很快传了出去,京中有流言,说白家人在四处寻找高人法师,因为陛下大张旗鼓灭佛灭道之举, 白家人不敢太张扬, 只能私下偷偷寻访。
    但既然是偷偷寻访, 又怎么会传得到处都是?
    肯定是有人搞鬼!
    凌烛和姜遗光说起这件事时还带了点试探,他知道姜遗光想查白家,结果白家就出事了, 说不是他做的他都不信。
    姜遗光随他怀疑,反正他们没证据,更何况自己曾被冤枉的次数太多了,现在他们要怀疑自己还要掂量掂量。
    凌烛怀疑归怀疑,也没打算做什么, 他敬重那位白大儒,可对他来说,白大儒就像是传说中的人物可望而不可即,而且人已经去世了, 为一个死去的人得罪姜遗光不划算。
    当然, 如果姜遗光做的太过分,他也是会拦一拦的。
    “陛下没回京, 只让朝阳公主扶棺,张降言那几个拿不准主意,这是个机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入镜人之间也有派系一分, 不过上头有人压着, 不那么明显,但也不会真的就所有入镜人团结一心了。许多渡劫次数少的, 会想办法去依附次数多的,大家一起抱团遇事一块儿商量,看到卷宗一起讨论,下回活下来的可能性才大些。
    凌烛就是其中一员,他交友广阔,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三教九流都想办法结交,入镜人中也拉拢不少,虽说不可能变成属下,但平日说说话传个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他所说的张降言就是属于另一派系的领头人物,凌烛轻易不说人坏话,只道他是江湖中人,性子豪爽,就是和他有些合不来。
    入镜人也不是近卫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尤其是入镜次数多的入镜人,脾气渐渐扭曲,近卫也不能让入镜人去哪处收鬼对方就乖乖去,总体来说还是靠利诱,愿意去最好,实在不肯去的就想办法换个人。
    像这回白家闹鬼,以张降言、孟墨娘为首的那几人他们拿不定主意,或许就会让依附在他们身边的人自己决定,他们不掺合。
    姜遗光要是想去,凌烛可以想办法把他们那边的人筛掉一个把他换上去。
    姜遗光却道不急,等过阵子再看看。
    目的达成了,他却还是装模作样往赵瑛那儿跑了两趟,之后才渐渐去的少,后面更是光明正大地白天就过去。
    赵瑛近来也被带歪了似的,一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风,时时出门去,和姜遗光不是约在这条河边就是去那家茶馆。
    当然,他们谈的事儿和风花雪月一点不沾边。
    赵瑛把她娘留下绣在嫁衣里丝绢上的消息原模原样写了下来,入京后结识的、从近卫那儿打听到的事都和姜遗光说了。后者也把他这边收到的消息告诉赵瑛,两人一起合计。
    还真让他们摸索出一点事来。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白家人想趁着清明,早早地将人下葬了。
    原本该停灵三十六日,可白家出了这么一桩事,再加上京中流言,再拖下去就该传出“白家拖着不让人下葬就是为了等陛下回来”的流言了。
    时机特殊,只能委屈一阵子,再说清明本就要扫墓祭祖,那一日下葬是吉日,也算是补偿两分。
    托这夜里闹鬼的福,白家人个个面容憔悴,吃不好睡不好,好在头七过了以后闹鬼的声儿渐渐就没了,想来白老爷子的魂魄去投胎了吧?
    他们不知道近卫塞了一个入镜人在白家招揽的高人中,那入镜人在白家转两圈,收了一个鬼就出来了。
    倒让怀疑的凌烛更不解,真不是他搞鬼?
    近卫那边也不敢提,姜遗光近来脾气越来越怪,要是冤枉了人,他一怒之下不知道会做什么。好在白家那边就是鬼哭了几日,什么也没有,在白家外头打听的近卫们心想,果然没什么事吧?
    清明前一日,夜里就落了雨。绵软如丝的细雨一直从晚飘到早,整座京城都陷入了犹如江南烟雨的朦胧之中。
    朝阳公主早就在公主府备好了车驾,白家人也准备好了,算过了时辰,天还没亮,白家人就动身了。
    仆从力士们把棺材小心地运到车上,家里男男女女都披麻戴孝,满身素白,等鞭炮响起,棺材出门,跟在后头的白家人不知谁第一个哭嚎出第一声,紧接着每个人都开始掉眼泪。凌晨夜幕下刺目的一群白衣人呜呜咽咽啼哭哀戚,唢呐声传出半里地。
    身为孝子贤孙,他们当然要哭,最好要从京城到柳平城都一路哭回去,这样才叫孝顺。
    朝阳公主的车驾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她身为公主,又持着令牌,早就让人开城门又一路静街,方便白家人过来。
    京城到柳平城明面上不远,但因为需要绕过一座山,这条路就变得长了起来。他们最好今天就能到柳平城,正好明日下葬。
    太子也来了,他还带上了一直依附着朝阳的三公主。二人亲自送朝阳公主和白家的送葬队伍出城,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也只是替白大儒祭了三杯水酒,再嘱托朝阳公主一路小心。
    长长的队伍从城门口一路南下,队伍当中有人回头看,还能看见城楼上招展的杏黄旗子,逆着光,太阳从城楼后慢慢出来,将旗子下的那人映照得光芒万丈。
    那人眯了眯眼睛,眼里还挂着泪,又沾上灰尘,倒让他看不清那个影子是谁了。
    姜遗光不在队伍中,他早就回柳平城了。
    清明时节,大家都要回乡祭祖,他当然也要。近卫们总不能这都拦着。
    而且他也打听过,白家人要在清明当日下葬,又有公主相送,到时候城门口一定戒严了不让人进出,所以他才提前三日早早回来。
    赵瑛和赵阔都在队伍中。
    她巴上了朝阳公主,赵阔有点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比起男人,朝阳公主显然更爱女子近身,他的容貌又比不上公主府里伺候的那些男子,朝阳公主当然不会多看他。赵阔眼见着不可能把赵瑛挤下去,想通以后也巴结起她来,希望通过赵瑛搭上凌烛那边。
    “听说你也是柳平城的,这下正好回乡了。”赵阔跟在人群中乐呵呵对赵瑛道。
    赵瑛嗯一声,心乱如麻,面上还带笑没让人看出来。没一会儿那边就有人来传话,说公主请她过去。
    赵瑛连忙整理衣裳头发,对镜看看并无不妥后就跳下车,再快跑追上去登上公主鸾驾。
    朝阳把人叫来也没别的事,她只是想起了容楚岚。
    容楚岚认了个干妹妹,也来了京城。听说姜遗光和她有点联系,赵瑛又和姜遗光是老相识,朝阳本想问问,又觉得没必要,便等人来了以后陪自己说说话。
    今日行程还算顺利,早就有人提早去探过路,据说原来在柳平城外的驿站废弃了,还闹鬼,虽然事发后就有人来收过鬼,但难保不会再有,也早早让人来探过。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好是回乡的姜遗光。
    姜遗光一是回乡而是探路,拿了一大笔钱也不能风光回去。他在柳平城就是个死人,只能隐姓埋名,戴着斗笠遮挡容貌,远远看着一片废弃的宅子,不知在想什么。
    他曾经住的屋子当初没人敢要,后来房契挂在近卫手里一直没卖出去,也没找人来修,一年过去,本就陈旧的屋子更是破败不堪,满是蛛网,周边邻居全都搬走了,放眼望去,荒凉寥落如鬼宅也似。
    “公子?”跟来的近卫小声问他。
    姜遗光回过神来:“走吧。”
    纸钱、纸扎人、金银元宝等各色事物都备好了,马车里装的满满当当,先是去父母墓前,再是老姜头,再又是南夫子和赵夫人,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一处,两块墓碑并排放在一起,坟前还有两盏积了雨水已经脏污了的茶杯。
    到南夫子墓前时,既是巧合也是不巧,山那头传来热热闹闹高亢刺耳的唢呐声,爆竹噼里啪啦放得震天响。
    白慎远家中祖坟就隔了一座山头,从这边登高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能瞧见那边一条长长的白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时辰到,放鞭炮驱邪祟污秽,设祭坛摆上酒水点心果子敬天地鬼神,再敬逝者,又找个平地就地搭建了台子戏子上去唱戏,那绵长的戏腔远远的传来,哀戚婉转。
    不知是谁家也上坟看到了这一幕,惊叹不已,下葬也有这么大排场,要是他也有这么大家业,便是立刻死了也甘愿。
    姜遗光只远远地看着那条队伍,目光晦暗不明。近卫怕他一时冲动又想干点坏事。连忙劝他走:“下雨呢,早点回去休息不是更好?”
    姜遗光不说话,还在看着。
    他很想知道,白家什么时候乱起来。
    他在白家做的手脚当然不是放几枚木哨那么简单,后来收手也不完全是为了打消那些人对自己的怀疑。
    原来收走的一个大头娃娃的面罩还在他手里。他把那个面罩……套在了白家某个人头上,亲眼看着面罩在眼前如水融化一般消失了,露出那个人熟睡的面孔。
    他告诉赵瑛路上要避开这人,尽量不要让他露出真面目来。
    队伍里一共两个入镜人,赵瑛自然也会看着另一个,让他不要接近白家人,不要提前把鬼怪收走。
    等所有人都到了柳平城,一片坟地中,又有三个入镜人聚在一起……如果这时出事,他们根本来不及向京城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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