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赤月教教主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神色疲倦,两只眼睛却亮得惊人。
    知道星宿长老交出了阵法的一部分后,他也没生气, 而是很疲惫地和姜遗光谈判, 他同意了。
    按照约定, 他将拓印的阵法交给姜遗光。后者却道要验证无误后再把剑交给他。
    依姜遗光的话说,剑不能造假,阵法却不一样, 要是他多添几笔或者改动几处,都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赤月教教主无奈叹气:“我就知道你不信。”说完让姜遗光跟着来。
    二人出了城往城郊走,山路崎岖,越走越荒凉,路渐渐消失了, 只能自己踩出一条积雪泥泞的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座更加荒凉崎岖平平无奇的山头顶。
    蜀地多山,几乎没有平地,山前山后都是山,山中又有新山。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几年前, 我在这里布置了一处阵法, 只是好几年过去,风吹日晒的, 我想着兴许被破坏了不少,便上山修补。”
    “你要验一验,就在这儿吧。”
    教主带着姜遗光走到一棵叶上犹积雪的树下, 后者注意到, 那棵树的树干上切开一道手指长的口子,应当是他自己做的标记。
    围着树转了半圈, 教主在树前蹲下,两手在地面摸索,而后选定一处,重重踏下!
    惊声四起!无数破空声回荡山林,从地底深处往上冒出呵啦呵啦奇异怪响。
    少顷,他们眼前天翻地覆。
    地面的雪堆消失了,冒出许多奇怪的木刺、木叉、木藤,扭曲缠绕着,在地面卷曲成奇怪的纹路,还有许许多多木头雕成奇异模样的兽形,按着某种奇怪的规律摆出了不知名图形?
    教主道:“这里只发动了一半才显出原样来。若要完全催动,必须在两地制出一样的阵法,同一时刻两地阵法中各三个阵眼处同时踏下,阵中人就可以凭借神鬼威能转移到远方。”说罢,他示意姜遗光打开画卷,粗糙手指指点画上几处阵眼。
    这里就是需要踏下的阵眼。
    想催动机关需借助诡异之力,然人与鬼接触太多定会反噬。这个机关妙就妙在,人越多,威能越大,并且分摊到每个人承受的诅咒越少。
    姜遗光和他小心地离开阵中,爬上远处一座更高的山往下看,那些木制机关整齐地列成一个玄妙的图案。拿出图纸对比,分毫不差。
    “现在你总放心了吧?”教主叹气。
    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态度大变不提,还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姜遗光望着底下的阵法,面色冷淡,眼神却复杂难言,没叫赤月教教主看出来。
    九鼎,九个阵法。宋珏直言,九个阵法其中八个正合了奇门遁甲中八门含义,八门名称分别为: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含义极深,变幻无穷。
    八个阵法一一对照,功效也大不相同,且能在此基础上无穷改动。
    例如他在乌龙山上遇见的阵法,以杀为主,入阵者十死无生。很可能对应“死”“伤”“惊”这几门。
    宋珏在白蕊夫人山上布下的阵法像是迷阵,并不以杀为主,只是把人困住。是宋珏在阵法布置上又添了毒,才让那些人速死。
    这个阵法就更不一样了,并不讲究“困”和“杀”,而更像是“移”,将一个地方的人转移到另一处。
    这又代表着哪一门?又对应了哪一尊鼎?宋珏说她已经找到了六个阵法,其他五个对应的阵法又在何处?在朝廷手中吗?
    “你为什么会答应?”姜遗光问。
    他不答应时姜遗光逼他答应,现在他痛快改主意了,姜遗光也不太放心,总觉得有诈。
    教主只叹息道,蜀地眼看越来越凶险,他出门本就是为布置阵法,务必在清明前让本部的教徒转移。可谁承想刚回来就发现教中死伤惨重。他怕再耽误下去,不仅人走不了,剩下的兄弟们也要耗光了。
    况且,他们的行动在蜀地很不顺利,不宜久留,思来想去,还是同意了交易。
    以往赤月教的行动很简单,哪里有天灾人祸,他们那里的驻地就会抢在朝廷之前赶到,然后施米粮施药等等收买人心。至于米粮从何处来,自然是当地的富豪乡绅。
    朝廷恨得牙痒痒,可这方面他们的确处于劣势。一旦某地有天灾,朝廷先想的不是怎么赈灾,而是先驻军防止当地灾民外流,然后上折子,朝廷里的一堆大臣们争论如何赈灾,派谁去,划多少银子,当地的官员怎么处置等等,这些东西都能吵个大半天。
    等灾地的乱民该死的都死差不多了,疫病也没了,赈灾的大臣过去就能安心办差了。
    ——如果没有赤月教的话。
    赤月教就是靠灾祸收买人心,他们巴不得朝廷别管灾民。很多时候还会打劫赈灾粮,转头又喂给灾民,钱是朝廷出了,名声却是他们得了。天灾越多,赤月教的教徒就越多。朝廷便越奈何他们不得。
    赤月教鼎盛时,曾几乎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现在也逐渐衰败了。
    赤月教在别处顺风顺水,可蜀地的人很不一样,此地民风彪悍,民族信仰和语言都很驳杂,外来人难以融入。
    这点姜遗光深有体会,他们一行人一看就和当地人不一样,因而行事间总能感觉到当地人不甚明显的排斥。
    再就是蜀地信仰问题。蜀地百姓民族各异,有些部落信奉各自的神灵,不过绝大多数川蜀百姓都信奉川祖,即灌口神,又称二郎真君,水神等等。
    至于这位川祖的身份,有说是秦朝蜀太守李冰及其子李二郎的,也有说是隋朝眉山太守赵昱的,还有说仙凡之子劈山救母的杨二郎。川祖的故事在蜀地妇孺皆知,而赤月教的赤月之说却怎么也传不开去。
    总而言之,蜀地百姓无比相信川祖的存在,对赤月说法不屑一顾。赤月教赈灾时钱照拿、粮照吃,但拿了就跑,跑了还要感谢川祖馈赠,想让他们改信赤月教,简直难于登蜀道。
    更多的,赤月教教主也没说。
    回去后,姜遗光遵守契约,将双剑交给了教主。
    教主很高兴,捧着剑走了,并吩咐手下人不可再阻拦姜遗光,阿寄也好好送回去。
    本就是白得来的剑,他们要拿去做什么,姜遗光不在意。
    没有赤月教阻拦,他带着阿寄回到了白家,不出所料,厚刀鬼的刀也不见了。据他说是某个夜晚有赤月教的人来,客客气气把刀“借”了回去。
    厚刀鬼本想反抗,但那些人说这也是姜公子的意思,还带了信物。而他本就要把刀送给姜公子,只得作罢。
    白家老仆许久没见阿寄早就心急如焚,一见二人归来,纷纷围上前摸头摸脸焦切问询。有个老仆想把阿寄抱进屋,一抱发现不对,抽出阿寄手臂,上头自手肘处齐根断裂,包着白色绷带,顿时大惊失色。
    他们还以为没事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阿寄终于落下泪来,可在终于脱离虎爪后,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倾诉。
    家人不在,他说给这群仆人听有什么用吗?难道他们会为他主持公道吗?他们只会哭过之后让自己别得罪姜公子。
    ……就算他自己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怨恨过后,他发现自己毫无办法。他已经失去了一只手,不能再失去更多。
    白家仆人一再追问,阿寄却只是用完好的那只手擦掉眼泪,摇摇头:“被赤月教的人绑走,他们干的。”想了下,补充道,“姜公子没来得及救我。”
    白家人都惊呆了,顿时骂声一片。
    一旁的姜遗光神色如常,好像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白家人想问他,又不敢问,最后只能哭天喊地拥着小主人回房去。
    自此,宅中气氛愈发诡异。
    无人拜访,无人出门,每天只有两个下人在近卫陪同下出去采买,走的也是小门,大门一概不开。
    大家都在数着日子等回京。蜀地山多,冬日落雪更难行。他们要等雪化了再走。阿寄怎么算都还要一个多月,他暗暗祈祷,今年春天来的早些、再早些吧。
    天不遂人愿,最近天气总是很反常,龙抬头过了,眼看着要晴了,要暖和了,忽然又来一阵寒风,于是又飘起雪。
    这段时间,酆都城内出了桩不大不小的怪事。
    听说,有人去庙里上香,回家以后夜里看到神像出现在面前,还眨动眼睛。
    赤月教的人惯爱打听这些,这个消息也是他们传到白家老宅的。姜遗光问道:“神像眨眼?何处的神像?”
    他想起了自己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以为其他人也看到了眨着眼睛的天子像。
    可赤月教的人却说那些人看到的是眨着眼睛的二郎真君像,都是夜里出现的,白天烧了香,晚上或是起夜或是睡不着,睁开眼就看到神像出现在窗户外面,对他们眨眼睛。
    在见过神像眨眼后,这些人都会立刻以各种离奇的方式暴毙,淹死烧死摔死等不一而足,共通点便是眉间都有一道竖痕,看起来像二郎真君的第三只眼。
    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总之大家都不肯去二王庙了,全都涌到天子庙里上香。
    阿寄听了满是不可思议:“他们见到的应当都是假神像吧?真的二郎真君总不可能……”
    他看一眼姜遗光,心想,他不是说根本没有神仙吗?所以这个也是假的咯?
    姜遗光根本没管,又不是出现了鬼就要去收。他只当听了个故事,故事说完就让那人离开了。剩下老宅里的人们坐在一块儿边烤火边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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