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镇人人自危, 远在小镇边缘的小夫妻俩却什么事也没有。起初还有人要看他们笑话,等着于家人被诅咒的那天,后面人们也慌了,上门求两人庇佑。
    于婉贞不忍拒绝, 不敢答应,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没有遭难。本来……本来她以为自己身为于家人, 肯定会被煤婆婆记恨的。
    莫非,因为她身为外嫁女,就被放过了?
    于婉贞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镇上其他人可没这么幸运呢,不论和于家有没有关系,几乎没有人没见过黑影,没有人家中不被带走几个人。
    这时她听说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一些人上山在矿洞外等, 捉回了先前从冰里出来的怪客之一。怪人们共九个,他们只捉到一个,据那个人说,其他的都在矿洞里被黑影杀了。
    “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捉他们?”于婉贞听了都有些吃不下饭了, 她很清楚被镇上人抓住后会有什么下场,恐怕……那人会生不如死吧?
    虽然她对那些人没什么好感, 既恐惧,又厌恶,从冰中复苏的人听起来已不是活人了。要不是她的叔叔伯伯们非要将这些人奉为座上宾, 她一面都不会和这些人见上, 肯定离得远远的。
    可在听到那些人不好的消息后,她还是不免心生同情。
    王进一边喝着碗里仅剩的面疙瘩一边道:“是啊, 有一阵子了。”他看妻子面上愁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吧,大志他们没对那人怎么样,就是把他还有那些大人们关进乌坊了。”
    “放进乌坊?”于婉贞更糊涂了,“乌坊里不是只有乌女吗?”怎么把人关那儿去,不怕他逃走吗?
    王进怕吓到她,轻描淡写道:“就是……他们把人放进那口井里了。你也知道,那口井下埋着煤婆婆的坟。他们就是让他在底下赔罪的。”
    于婉贞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就算王进说的再含糊她也明白了。
    盯着面前几盘小菜,她吃不下去了。
    王进不免着急:“你这样怎么能行,你还怀着孩子呢,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要多吃点。”
    于婉贞扯扯嘴角,想拉一个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她看着王进的眼睛,难过道:“那些人就没想过吗?在雪山上被冰封住还能活着出来的人,说不定他们才是被煤婆婆保佑着呢?他们这么做,不怕煤婆婆生气吗?”
    于婉贞自觉不是当地人,对那什么煤婆婆并无敬畏心,不是恶鬼便是乡野人供奉的野神吧,更是暗怨它夺走了自己哥哥性命,若非如此,于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王进听着也有道理,但叫他和其他人对着干,他不敢。或许爹刚去的时候他敢,现在娶了媳妇,媳妇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他就不敢了。
    “好好好你别急。”王进道,“这样,我抽空去看一眼,要是他还被关着,我就想办法问问,怎么样?”
    于婉贞含着泪点点头,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每天不是生气就是难过,还要他这样来安慰自己。她强挤出个笑,扑在王进怀里。
    王进过两天就想着去乌坊看看了,媳妇的话叫他总有点放心不下。
    乌坊外人还是很多,每天都有人来求煤婆婆庇佑,不过现在乌女少了许多,就连他娘也很早就消失了,也不知是走了还是被黑影带走了。
    王进一出现就被人吐唾沫星子,也有人求他回去问问他娘子。他只忍着,谁来都不说话,看起来好像是来找他娘的,这么来了三天,没有人怀疑他了。第四天他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又悄悄去了。
    一圈圈往里走,越是走王进心里越发毛,这墙上的画实在太像真的了,简直就像好多人盯着自己看一样。
    一直走到最里边,他看到了一口井。
    井盖不久前被打开过,铁链子也没拴好,王进很轻松就打开了一小半,挥去井下飘起来的古怪气味,他狠狠心,探头往井下看去。
    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好在王进身上带了家伙,擦燃火引点着灯笼,一根细线慢慢放下去。
    天实在太黑了,一圈圈围墙又将本就暗淡的月光遮得更昏暗。他一直努力探头往井下看,完全没留意离自己一尺之遥的井沿下静静趴伏着一个人。
    “怪了……人呢?”王进百思不得其解,他特地带了很长的一根绳,灯笼都放到最底下了,井底居然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点零散的白骨,看得他心惊肉跳,不愿去想那些骨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乌坊的事肯定比他想的还复杂,他以前可没听过要把人丢进乌坊井里的事。
    王进还在看,不知怎么的后颈皮那块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像……好像有人在看他一样。
    王进几次抬起头,左看右看,不管怎么找都没人。可一旦他把头伸进井里,就又感觉有人在看他了。
    “奇怪……真没人啊……”王进两手撑着井沿,他感到脖子那儿酸得难受,回去以后就跟媳妇说没看见就行了。
    就在这时,王进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一道嘶哑声音——
    “我在这。”
    王进猛地抬起头,他终于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王进吓得浑身软得像泥一样,差点跌到井下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两只手拼命锤打过去同时不断往后爬着退,“你……你……唔唔……”
    彭明志两只手两条腿都撑开才勉强扒在井壁上,本来他还在用力推井盖,推了几天几夜都推不开,几乎绝望了。听到有人来马上安静下来,起初还不确定王进是敌是友,决定先藏着。
    结果那人直接挪开了井盖,这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因为天太暗,他和王进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是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既然是王进,那还能谈谈。
    结果没想到把人吓了一大跳。他赶紧爬上两步一手撑着井沿,另一只手方才能捂住对方嘴巴:“嘘!别把其他人喊来了。”
    王进惊魂未定,看那人不像要害他,狂跳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彭明志从井里爬出来,顺便把灯笼也从井底扯出来:“其他人早就饿死了,别看了。”
    “那……”
    “被我拖到里面去了。”彭明志无所谓道,“里面有个煤婆婆的密室。”
    “密室?”
    彭明志一心想拉人入伙,加之他怀疑王进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也不会处处见到他,便不介意向他多透露一些,“我在底下发现了一些东西,你带我平安出去,我就告诉你。”
    “什么东西?”王进总觉得又有什么大秘密了,他明明是来看看有没有人然后回去的,现在好像又被牵着鼻子走,“不对,等等,我……我先问你,你跟这镇子上的灾难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们冒犯了煤婆婆才……”
    彭明志冷笑地打断他:“煤婆婆?要是比起冒犯,只要活着的人都冒犯了她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说?”
    彭明志不容置疑道:“你带我出去就知道了,找个地方安排好,别叫人发现。要不然我们都得遭殃!”
    在告发他和带他走之间犹豫了许久,王进选择了后者。
    天光熹微,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出了门。
    一人疲惫不堪,另一人满脑子胡思乱想,两人竟都没发现,乌坊不远处,有个人望着他们远处的背影,一溜烟往回跑了。
    “就在这边吧。”王进把人带到离自己家约莫一里远的山坡后,那里有几面土墙,很多年前在这里的几间屋子塌了。不能住人,不过藏一藏人还是可以的,一般也不会有人往这里去。
    天大亮了。
    托近日黑影灾祸的福,一大早的,镇上没几个人,没有人发现他带着灾星来到了这里。
    王进又烦躁又恐惧,他把人带到了这里,觉得不对,可要他去告发也觉得不妥,也不知该怎样做才是好。
    “你说要给我看的东西呢?”他问。
    彭明志说:“不忙,你先带些吃的喝的给我。”他摸出一点钱塞给他,“我不白吃白喝你的,就在这等你回来。”
    在井下那么久,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几个死去不久的人。
    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王进憋着气去准备东西了。
    一回到家,还没进院子,就见媳妇站在院子门口远远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柴火呢?”
    什么柴火?
    王进还没问,于婉贞快走几步,像要逃跑似的,他担心她摔着赶紧迎上去,一打眼,发现自家院子里有几个人影,他猛地反应过来,结巴两下,赶紧说:“我忘带斧头了,我都忘记斧子昨天借给二伯爷家了。”
    于婉贞说:“你呀,老是这样忘事。对了,今天有人来找你,非说你去了乌坊,是么?”
    于婉贞抓着他的手,只觉那只手冰得不像话,她用力一握,对他微微摇摇头,面上若无其事问道:“你真去乌坊了?”
    王进装傻道:“没有啊,我没去,谁说的?”
    一人从院子里出来,是他认识的,外号小耗子。小耗子指着他:“你别敢做不敢认,我亲眼看见你打开井盖,把里面的人放出来了,你还带他走了。”
    “你乱说什么!我告诉你,你再扯我身上,老子不认你这个兄弟!”王进跳脚,但他心虚得厉害,谁都能看出他脸色苍白眼睛乱瞟,一看就是在说谎。
    几个从前跟他玩的好的兄弟都出来了,这几人就算他娶了于家小姐也没有远离他,这时却都用失望的目光看他。
    “就因为是兄弟,小耗子才来劝你。”一人道,“我们没有说出去,你要是不承认,那我们只能叫族里的人来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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