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 村野地头间热闹起来,又是一年春耕时。
    山头老绿换新,山鸡、鹿子应当也都活跃了起来。
    若按着往年的时间, 萧护过了大年就收拾着进了山, 二月上都能回来一趟了。
    今年都这时节上了,却也还不见动身。
    他心里头犹豫着咧,自己究竟是继续去山里讨生活,还是舍了山里的营生, 回来村头上种庄稼。
    如今家里头没了大人,就俩孩子,他若还是去山里, 就怕家里头有个甚么事儿没人撑着。
    可要是不去山里在家务农, 他又不擅种地。
    这也便罢了, 要紧是家里的土地去年末就已经赁了出去, 人都把地翻了两回了, 现在做毁给要回来, 又不恰当, 毕竟都是跟家里赁地的老熟人了。
    思来想去的, 迟迟下不得决定。
    “萧叔要是想去山里,就安了心去, 家里我料理得明白。”
    祁北南见萧护这些日子里总往山头上望,大概也能估摸出他的烦恼, 既是他自个儿决断不下,他便帮着推一把。
    吃早食时, 他提了这话。
    萧护吃着粥, 心里头不放心:“怎叫你一个孩子看顾着。”
    “翻过了年我已十一,大户人家里的嫡女公子, 早已经学了许多算账管家的本领了,更何况我还是个小子。”
    祁北南道:“萧叔实在要不放心,便短着些日子待山里头,五六日间就下山回来一趟看看,也不教小宝想得慌。我在村子里,要有甚么事儿就托方大哥进山去寻你,有方家关照着,萧叔忧心甚。”
    “家里头的许多地都赁了出去,剩下的几亩田地萧叔这些日子也都翻了,我带着小宝去种几颗菜秧子有甚么难的,活儿又不重。”
    萧护受了一席话开解,有了主意。
    于是吃了饭,他便又提着一块腊肉和一包白面去了方家,托方家人帮忙看顾着一二家里。
    当天下午,他在背篓里头装了些米面,一小块肉干。
    春月里鲜菜都不必拿,山里头长得有许多野菜,像是靠溪的水芹菜,向阳的荠菜,香椿,葱子,菊花脑、马齿苋等等……
    不过萧护进了山鲜少顾得上吃,估摸也不会有闲功夫去倒腾这些野菜。
    “爹爹要去山里了?”
    萧元宝见着萧护收拾粮食进背篓,巴巴儿的瞧着。
    “嗳,这回爹爹就去五六天便回家来,你在家里头要听哥哥的话。”
    萧护摸了摸萧元宝的脸蛋儿,这俩月里孩子好像长得更白净胖乎了些,以前总是有点儿焉儿黄焉儿黄的,下巴也尖,现在都圆呼了一圈儿去。
    这模样看着壮实康健多了。
    以前拼着命的在山里奔生计,初心是为着家里过更好的日子,不想却适得其反。
    如今他也想明白了,钱得挣,可还得多抽出些功夫看顾孩子,否则有再多的钱财,未必都花用在了孩子身上。
    往后去了山里,有货没货都常回来。
    “嗯,小宝知道。”
    萧元宝张开五个手指:“哥哥已经教小宝数数了,小宝现在知道爹爹甚么时候能回来。”
    “爹的好哥儿。”
    晚点,祁北南和萧元宝便送萧护出门去山脚下。
    送人时萧元宝踩着干软的小路还蹦蹦跳跳的,让萧护给他捉小兔子回来。
    不想萧护上了山路一走远,小家伙背过身嘴巴一瘪眼睛就红了。
    还是教祁北南给抱着回去的。
    祁北南哄着人说一会儿去找三哥儿到野地里去挖些野葱子回来,揉了面包饺子吃。
    萧元宝趴在他肩头上,听到这话又泪眼朦朦的扬起脑袋来,认真的问:“谁揉面包饺子呢?”
    “哥哥就可以呀。”
    萧元宝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吸了吸鼻子。
    而后小声说道:“孙婆婆会包饺子。”
    祁北南:……
    他觉得他做菜不比萧叔差啊~
    “行吧,那就去劳烦孙婆婆吧。”
    萧元宝连忙道:“等爹爹回来一起吃。”
    “好好好,爹爹回来再吃。”
    祁北南拍了拍孝顺的崽。
    “我们小宝真贴心。”
    回了家里头,祁北南敲了颗山核桃给萧元宝吃,小家伙才又高兴起来,端着半盆子糠米菜去喂鸡鸭,看窝里有没有生鸡卵和鸭卵。
    祁北南预备明儿赶早去一趟县城,买些新鲜壮实的菜秧子回来,二三月里种瓜点些豆子。
    不趁着时月种些瓜菜,到时候可就没得吃了,村户人家有田地,没有不种菜的道理。
    外在他还想买些热一热就能吃的肉啊菜的,也教萧元宝能多吃几口饭菜。
    “哥哥,有人来了!”
    祁北南正在杂物间里翻找,看看家里收得有些甚么种子,到时候省得去城里买重了。
    正巧寻到了一些线豆和胡瓜种子,就听见萧元宝突突的跑进了屋来。
    “是谁呀?”
    萧元宝却摇了摇脑袋,只道:“也是个哥哥,可小宝不识得。”
    祁北南听这话不免有些疑惑,甚么萧元宝不识的人会来家里。
    他快步出门去,院儿外头还真来了个少年郎,瞧着年岁与他差不多。
    那少年发束于顶,一根西子色发带两端对齐垂在后脑,穿的是身裁剪和体的交领春衣,与那发带一般是青色。
    见了人来,微微一笑做了个礼。
    祁北南立辨出这少年也是个读书人,当下已有了猜测。
    “我是村中坝赵家的三郎,去年末祁学子赠了我一副字帖和一本《孝经》,今朝特来拜谢。”
    祁北南闻言,果不出所料,是赵里正家的小子。
    他连忙迎人进来,往堂屋中请,与他倒上了茶。
    “收得祁学子的书和帖,我心中甚是欢喜,早就想来拜谢,只是前阵子听我爹说萧家有家事不便登门,一直不得来。后私塾又开学,这朝休沐回家,可算是得来答谢。”
    祁北南道:“赵学子忒客气了。原先我初来村上,幸而有里正帮忙,得闻赵学子也是读书人,这才斗胆送帖儿和些个旧书,还好赵学子不嫌粗鄙。”
    “如何敢嫌!书籍不易得,无论新书旧书都是好书。”
    赵光宗面间满是严肃的诚色,俨然对有书能读有一股珍惜和敬意。
    这一点上倒是让祁北南对赵光宗颇有些好感。
    “我这回过来也没准备什麽,带了一沓粗纸来,先生说咱们这个年纪正是练字定型的时候,得多写多练,最是费纸张用。”
    赵光宗取出了一沓纸来,大宽纸一沓十张,可一张就能裁成八张信纸,外在纸也并不是最粗糙的那般,纹理已然有些细腻了。
    复又取了一包糕饼,递给一旁听两人说话的萧元宝:“也是许久没见宝哥儿了,顺路带了点果儿糕。”
    萧元宝扬起眉毛,没想到这个眼生的哥哥还给他也带了东西。
    他没伸手去接,先看向祁北南。
    “收下吧。这是里正赵伯伯家的三哥哥。”
    萧元宝这才接下,乖巧的说:“谢谢三哥哥。”
    赵光宗看着白嫩可爱的萧元宝,眼中也起了些笑意,与祁北南说:
    “上回见到宝哥儿还是孙娘子在的时候了,如今他眼生我了也寻常。我在城里私塾读书,早出晚归,不如村里旁的村民与大家熟络。”
    祁北南笑说:“难为赵学子还记得村里的小辈,这般过来耍与他带了吃食,保管着往后老远见着都得唤你了。”
    赵光宗也笑了笑,又偏头问祁北南:“不知祁学子如今可有在哪处求学?”
    “不曾。”
    也没甚好瞒的,祁北南见与赵光宗还算说谈得来,便将投奔在萧家的事说与了赵光宗听。
    “这两年我也下不得场,帮着叔叔多看顾着家里一二也好。”
    “下场?”
    赵光宗其实在家中已经听他爹说过了祁北南的身世,见他如此坦然的告知这些沉痛的家事,觉得他十分豁达。
    又闻说他因居丧才不得下场,言外之意是已有准备,不免听得一羡,可旋即又露出了一抹挫败来:“能下场是好事情。”
    祁北南察觉赵光宗情绪不大对,他问:“明年有童考,赵学子难道不下场试上一试?”
    赵光宗立马摇头,他垂下眸子望着地,嘴里发苦:“我这般愚钝,哪里是能下场去的,只怕丢了先生的颜面。”
    “赵学子如何这般妄自菲薄。”
    祁北南瞧赵光宗神态不似自谦,道:“童考是科考头一场考试,不似后头的大比,逢考当是多下场考,增加应考经验才是。若这童考就惧考,忧心考不上伤了信心,往后前去州府上,乃至于京都赶考,历经千辛万苦前去,到头来还是白跑一趟,岂非是更伤信心。”
    赵光宗看向祁北南,说起学堂考试上的事儿,他立便失了先前的那般稳重镇定,露出了这个年纪孩子的怯意来。
    他嗫嚅道:“我、我字写得不好,先生的策问也应答不当,实属是无用后进。先生是不准许我这般的学生那么早下场的。”
    祁北南微顿,书院私塾的夫子先生确实会为学生把关,建议学生下不下场,可到底还是以学生的意志为主。
    还真不常见管制的如此严苛的夫子。
    祁北南未知全貌,也不好多说人恩师的不是,只觉得在课业上,赵光宗好生没信心。
    他微微顷身,宽慰鼓舞道:“字也不是谁生来就好,那些个名家大师,都是下苦功夫慢慢给练起来的,左右我是鲜少听说哪个是天生便是圣手。咱正当年,一时不好怕甚。”
    “且又说先生的策问若都能对答如流了,那还要先生作甚?便是从中查漏补缺,发现自己的不足,从而弥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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