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次日没去圆明园,在家闲了一天,可是闲下来她就觉得无所事事。
    次日早早地起来,她在犹豫要不要去圆明园呢,扎拉丰阿劝她身体无恙了再去。
    两人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外面就有侍女小跑进来,她们给海棠又带来一份噩耗。
    海棠的远房堂哥雅尔江阿刚才突然暴毙。
    暴毙,又是暴毙!
    海棠惊呆了,连忙问:“怎么回事?前几天他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侍女不知道,也回答不上来。简王府雅尔江阿的长孙进来,披麻戴孝地对着海棠跪下去了。
    海棠看到他这装扮,就知道这不是自己发意症了,也不是自己没睡醒,更不是有人和自己开玩笑。
    雅尔江阿的长孙穆腾额跪下哭着说:“姑祖母,我玛法刚才去了。孙儿来给您报丧,我阿玛进园子向主子爷报丧去了。”
    海棠伸手对他说:“好孩子,你先起来,你玛法前几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没了?”
    穆腾额擦了一把眼泪,被海棠拉着坐在了饭桌边。穆腾额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听了海棠的问话忍不住再次擦了擦眼泪。
    “被说前几天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老人家起来溜达了一圈回来吃早饭,刚喝了两杯酒就突然倒伏在桌子上,太监赶紧叫了太医,我们也赶紧去侍奉,太医来到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没了。”
    “怎么这么快?”海棠皱眉,觉得这事儿太蹊跷了。
    扎拉丰阿说:“格格,先去看看吧。”
    穆腾额站起来说:“孙儿还有几家没去呢,您先去我们园子里,回头孙儿再侍奉您。”
    报丧的穆腾额走了之后月娥也收到了消息,一边派人给弘阳报信,一边换了衣服侍奉公婆去简王家的园子里。
    简王家的园子和海棠的园子距离很近,从海棠家里出来,沿着巷子走到头是一条南北路,拐到路上向北走一段就是简王家的园子。
    简王祖上第一代家主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雅尔江阿是郑亲王系的第六代家主。海棠作为第一代家主,家里的成员也就是扎拉丰阿、弘阳家六口人和莹莹,满打满算凑不够十个。然而简王家里人口众多,依附在简王府的族人也是数目众多。就这一会儿工夫,门口哭丧的孝子都乌泱乌泱地站了一片。海棠的车到了门前,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在门内门外跪下放声大哭。
    短短时间内,王府的全套执事摆了出来,太监打开门,海棠刚下车,雅尔江阿的几个小儿子膝行到海棠跟前抱着她的腿哭了起来。
    海棠用手帕擦眼泪,拉着他们起来:“节哀顺变,扶我去看看你们阿玛吧。”
    在大家的痛哭声中,海棠被这些侄儿们扶着进了临时灵堂。
    海棠看着雅尔江阿的遗体,忍不住哭出来。旁边有人把一条白色的孝布系在她身上,海棠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儿,眼泪跟决堤了一样。
    这时候宗亲们陆陆续续来了,大家都围着灵床哭一阵子被扶了起来,不少来人劝海棠别哭了,哭得久了伤身。
    海棠被扎拉丰阿扶着到了隔壁,坐下后她还很难受。想到雅尔江阿和四哥的年纪差不多,她心里想松口气,可怎么就松不了。
    十一阿哥走了过来,在海棠身边坐下。十四就问:“十一哥,你打听得如何了?”
    屋子里的人都走到了海棠旁边一起听着。
    十一阿哥说:“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八成是雅尔江阿哥哥早上喝酒喝坏事了。”
    十六阿哥忍不住说:“胡说八道,喝酒能把人喝死?”
    一边的老九阿哥说:“太医未必是胡说八道,雅尔江阿哥哥都是每日早上空腹灌几口,酒乃是穿肠之物,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们十哥也喜欢有事没事儿喝两口。”
    老六阿哥听了一巴掌打在十四阿哥的肩膀上,警告他:“你要是再敢喝酒,打断你的腿!”
    十四阿哥觉得委屈,这屋子里谁不喝酒,怎么就逮着我警告,想顶撞老哥哥,可是想想玩意把这老哥哥气坏了就没法收场了,于是把一肚子话咽下去了。
    太医目前是这么跟弘晖报告的,所以雅尔江阿的死因在宗人府档案上记录成了嗜酒而亡。
    这些档案一般人看不了,而且其他衙门也无权查阅,因此礼部给雅尔江阿圈定谥号并不参考宗人府记录的死因。
    然而宗人府的记录也无法影响宗室内的看法,扎拉丰阿就觉得雅尔江阿的死亡和饮酒无关。
    他在家里跟海棠说:“您看,这短短的一个月,十爷走了,简亲王也走了。都是很快……奴才觉得这和喝酒无关,只怕是……”
    海棠挑眉:“和什么有关?”
    扎拉丰阿就坐到海棠身边小声地说:“八成是家族病。”
    海棠笑起来:“难得啊!你居然知道这个词儿。”
    扎拉丰阿就说:“奴才又不是食古不化,知道这词儿的人多了,奴才知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这事儿就感觉是谁倒霉谁会碰上。可是倒霉的人太多了!”
    扎拉丰阿往上算,别说这几位皇帝了,宗室里面暴毙的人也不少啊!都是壮年去世,康熙朝往后的几十年一水的小铁帽子王,比如衍潢,继承爵位的时候才十岁出头,比如平王那一家子,几十年都是小主子当家,前头的那位平王壮年去世算是高寿了。
    扎拉丰阿就担心害怕,考虑到公主们的寿命也不高,他心里更担心了。
    海棠说:“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不必在意,不会有事儿的。”
    生死有命,天天担心害怕有什么用?
    海棠把杯子放下,跟他说:“你要是这样患得患失,那就可怕了。哪有天天担心自己会死的?死不可怕,我觉得这种死得快的才是福气啊!”
    “格格。”
    “放心吧,我一两年内且死不了呢。”
    海棠就站起来,跟扎拉丰阿说:“走吧,出去逛逛。”
    两人出门,海棠看到绿色的绣球花开了,让人剪了回去插瓶,就跟扎拉丰阿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你我到这个年纪了,说这些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说得多了,就不好了,日后你我都不许再提这件事了,谁走的晚谁跟着孩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扎拉丰阿点头。
    海棠笑着说:“我要是走了,你还能纳妾呢,开心不开心?”
    “不是刚说不许再提了吗?格格说这个干嘛?合着格格盘着奴才没了想找个小白脸?提前拿话试探奴才?”
    海棠哈哈哈哈笑起来。
    圆明园里面,弘晖跟弘杲弘阳说起最近的几件丧事,免不了唠叨了几句:“圣祖早年就说过要养生,在吃穿住行上都有讲究。也不是讲究奢侈,而是要克制,如今看来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
    康熙活到六十九岁算是长寿的皇帝了,就是放到普通人里面,也是长寿之人。
    弘晖就说:“这些暴毙的,都是贪图享乐,贪图口腹之欲,如今咱们这一代人还年轻,只是老一辈的现在要注意,更要小心。弘杲,你回去让六叔不许喝酒了!”
    弘阳补充:“也别吃肉,特别是别吃肥肉。对了,也别吃那些猪油做的东西。”
    弘晖接着说:“都说过犹不及,饭要吃七分饱,万不可暴饮暴食。”
    弘杲笑着说:“两位哥哥放心,我阿玛自来就清淡饮食,也不饮酒。说起来十四岁倒是爱喝酒。”
    弘晖说:“到时候朕派人跟他说,两位姑妈那里,朕都不太担心,就是九姑妈,她不是吃饭七分饱,朕看着都没五分饱。”
    弘阳叹口气:“她老人家现在胃口浅,不管是什么东西,看见的时候挺有食欲的,吃两口就不动筷子了。前头清明节的时候,厨房仿照着江南做了些青团,大家吃着都说好,不甜不腻,夸得她生出好奇,结果吃了半个,也就两口,然后不克化,难受了半天。她老人家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不舒服,喝口水都有可能会肠胃痛。问太医了,没法子,唉!”
    弘晖为难地揉了一把脸:“前几天的事儿朕觉得办得不好,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总觉得有些事情越描越黑,所以这几天也没脸见姑妈。天气渐渐热了,过几日就五月了,五月更热。阳弟,要不然你提前送姑妈去热河避暑?”
    弘阳觉得这哥哥在额娘的事情上进退失据,就说:“别人都在京城等着和您一块儿去,怎么就先送了他老人家先去?回头她老人家要是多想您又该怎么解释?”
    弘杲说:“压根儿不用多想,只要阳哥把姑妈送走,姑妈就会问‘怎么别人不走,偏偏我先走’?这话都没法子回答。”
    弘晖叹口气:“这件事就这么扔着不管了?”
    弘杲说:“是啊,有些事儿越描越黑,还是别管了。”
    弘晖听完说:“朕这心里有点不得劲。”似乎是良心在痛。
    弘阳和弘杲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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