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帝终于在一沓子书稿奏章中翻到了宋景辰递上来的那本策论, 说是本子,不如说是折页,封皮上写着:“皇帝陛下亲启” 几个大字。
    就这几笔字写的,文昭帝看得直摇头。
    实话实说, 宋景辰的字得看跟谁比, 跟他们数理班的孩子比, 写得真不算很糟糕, 同科举班的学生比,真不咋地。
    若是同文昭帝这样的书法大家比,那还是别比了。
    大夏朝选用人才有四好, 长得好,说得好, 干得好,写得好。
    满朝文武的书法没有一个是看不过去的,尤其臣子们都知道皇帝酷爱书法,私下那更是勤学苦练, 不求被皇帝待见, 但绝不能让他讨厌, 书法不好恰恰是文昭帝所不能容忍的,所以, 满朝文武不说个个都是书法家吧,那也差不到哪里去。
    文昭帝看惯了好的, 再看宋景辰这两笔小字儿, 当真是“耳目一新。”他指着封页上的几个大字对张公公道:
    “这宋家倒是个实诚的,没有找人替小孩子代笔。”
    张公公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就是看你顺眼,不好也是好, 看你不顺眼,好也是不好,好坏还不全是帝王的一句话。
    张公公忙陪笑道:“是啊陛下,老奴看这孩子的字虽无定势,却也笔画舒展开放,颇有洒脱自由之意,加以时日多加训练,必能写出一手好字来。”
    文昭帝点点头:“辰哥儿如厮美玉,如何能缺了一角,这样,把朕这里的字帖拿去几幅叫他临摹,就让他从楷书练起。”
    “叫他每日临摹一篇,月末把临摹好的字拿给朕看,顺便叫翰林院那几个书法不错的老家伙抽空给指点指点。”
    张公公忙称是。
    文昭帝打开折页,通扫一眼,不由揉了揉额角,又把折页递给了张公公,道:“算了,还是你来念给朕听。”
    张公公嘴角抽搐,看到了吧,这实诚虽好,可实诚他不受用呀,以陛下对书法一道的品味,看到辰哥儿这两笔小字儿能不如鲠在喉?
    文昭帝在御案后坐下,张公公展开折页开始念——
    耕牛者,农事之本,百姓所仰。
    其筋角为弓弩,皮囊为帐幕、甲胄、履靴之属,可利军备。
    功用之大,利国利民。
    然,历代皆不解牛之乏,何也?
    曰有四难——
    一曰:一牛三四载始成,一载得一子,不利繁衍。二曰:饲牛所费甚大。需粟草水源之多,且疫病威胁不绝,养之不起。三曰:耕牛惟春夏而用,忙则不足,闲则皆废,亦民所不愿。四曰:今市上一牛十银,屠之则肉值三十,虽禁屠牛,利之所在,难以制止。
    是故,吾亦不能解此千古之难也。
    张公公:“……”
    文昭帝:“……”
    宋景辰这段话开篇先讲耕牛的用处很大,又讲历朝以来养牛面临的实际困难,最后来一句,前辈们全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自然我也解决不了。
    文昭帝摆摆手,“接着给朕念,朕倒好奇这孩子后面怎么同朕交差。”
    张公公依言继续——
    然,事无绝对,本末相因,人之用牛,用其力大,若思省力之法,岂不亦减牛之需乎?今二十亩之地得养五口之家,若得一亩养一人,岂不亦脱牛之依乎?
    粟多,且农有余粮余财,养牛之困岂不自解乎。
    宋景辰这段话简单来说就是虽然养牛的问题我解决不了,但我可以想办法减少对耕牛的依赖,如此也算变相解决了地多牛少的问题。
    如何解决对牛的依赖呢,两方面:第一想办法让农耕更省力,第二提高粮食产量。
    以前老百姓种二十亩地才能养活一家子,没有牛帮着干活,单纯靠人力种二十亩地自然很难,但若是四亩地就能养活一家子人,岂不是就不必非得用牛了?
    农耕省力,亩产提高之后,老百姓手里自然就有粮有钱了,养牛的难题也迎刃而解。
    文昭帝来了兴趣,说得好,既然养牛的困难无法克服,为何不想办法减少对耕牛的依赖呢?
    见帝王目光灼灼,张公公继续往下念——
    然,此上种种,不离格物之道。故,朝廷当重格物之才,是为百年之计。
    听到这句话文昭帝乐了,绕一圈,合着你这是给朕画大个饼顺便再往陈宴安那数理书院上贴金呢。
    你倒给朕说点儿实在的,告诉朕如何使农耕省力,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文昭帝示意张公公继续。
    张公公:“辰之建议,需徐徐图之,静待花开,绝非一日之功,若论立杆见影之法,辰有一策……”
    文昭帝精神一振,好奇小孩所说立竿见影的良策是什么。
    大殿中,张公公抑扬顿挫的声音继续着,文昭帝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化,直到张公公话音落地,文昭帝霍然起身,拍案叫绝!
    ——妙,妙,实在妙极,好一个分期付费!
    实难想象此为一八岁幼童所写,当真是天降奇才。
    皇帝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显得兴奋激动。
    张公公道:“陛下,这策论上署名处写了宋家兄弟三人。”
    文昭帝摆摆手,“即便是兄弟三人所写,能反其道而行想出减少对耕牛依赖的主意,非辰哥儿莫属,处处不忘给陈宴安那数理院贴金的除了他还能有别人吗?
    “陛下圣明。”
    “不过这后面所说‘分期付费,官家出租’的谋略倒不像是他一个八岁孩子能想出来的,当是他哥哥的主意。”
    “不过此等奇思妙想,说不得哥哥也是受了弟弟的启发。要知上次辰哥儿在书院那番话亦是如此,辰哥儿此子,四字可概之——”
    打破常规!
    皇帝龙颜大悦,张公公乐得锦上添花,跟着一块儿猛夸,心里却不由感叹:什么叫来得好,不如来的巧。
    宋景辰的策论写得好吗?
    当然是好的,尤其是他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尤为难得。
    但你写的好,皇帝就要赏识你吗?
    不尽然。
    皇帝什么样的好策论没有见过,满朝文武有几个人没点过人之处?
    为何独独宋景辰能让皇帝龙颜大悦,还不是皇帝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发愁粮食,人正饿的时候上菜自然是格外香。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小孩正合了皇帝的眼缘,皇帝重用一个人不代表会喜欢他,但皇帝喜欢谁,必会重用。
    ……
    拜小孩制造那滴漏水钟所赐,秀娘对三郎和辰哥儿回家的时辰把握的极准,每次都是在滴漏上的浮标卡到申时与酉时中间位置时,爷俩前后脚进门。
    今日这水钟的浮标都卡到酉时,三郎到家好半天了,辰哥儿咋还没回呢?
    宋三郎也有些纳闷,放心不下儿子,就要出门去迎迎,还未起身就听见外面廊下李把式激动的叫喊声:
    “恭喜主家,贺喜主家,天大的喜事呀,咱家大公子高升了!”
    听到外面动静,宋大郎第一个拄着拐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跑出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还没好利索呢,王氏怕他又摔倒,忙紧地从后面跟出来搀住他胳膊,宋大郎急声道:“什么高升了,高升什么了,茂哥儿他人呢?”
    李把式忙一拱手,满脸喜色道:“大爷,皇帝陛下今日巡视翰林院,亲自提了大公子的官儿,说是升为,升为……”
    李把式一着急把宋景茂同他说的官职名给忘记了。
    可给宋大郎找急的,一迭声催促道:“茂哥儿升了什么官,你倒是说明白呀。”
    李把式抓耳挠腮急出一头汗来,越急越想不出来,明明感觉话就在嘴边儿,这会儿一家子都出来了,宋二郎凑过来提醒道:“我们茂哥儿如今是庶吉士,可是升了翰林编修?”
    李把式摇摇头。
    宋二郎倒吸一口气,有些不敢相信道:“难道是翰林侍讲学士?”
    闻言李把式猛点头,“对!对!对!二爷说得没错,我听景茂公子说的就是什么侍讲学士的。”
    秀娘眨了眨眼,不由拉着宋三郎的袖子,好奇道:“三郎,这侍讲学士是干什么的,几品官呀?”
    宋三郎笑了笑,道:“依照我朝法度,庶吉士并无品级只能算是预备翰林,正常来讲预备翰林通过考核之后方可升编修,再由编修一点点往上升,茂哥儿这是被陛下破格提拔直升翰林侍讲,乃是从五品的官员。”
    “五、五品!” 秀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喃喃道:“那岂不是茂哥儿比你的官还要大。”
    宋三郎笑道:“这是自然,为夫只是不入流的八品小官,不能同茂哥儿比。我朝进士七品起步,茂哥儿连升二级,确切的说是连升三级,当是皇帝对茂哥儿极为看重才会如此破例。”
    听三郎如此一说,一家子更为激动,宋大郎跟个孩子似地扑在老太太身上,抱着老太太肩膀,眼圈儿红得不行,哽咽道:“娘,茂哥儿他出息了,他真出息了。”
    老太太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然激动但也不像宋大郎这般失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是啊,我大孙子是出息了,瞧你这当爹的没出息劲儿。”
    宋大郎老脸一红,别过脸去。
    王氏亦是激动不已,问李把式,“茂哥儿呢,茂哥儿怎么没回来。”
    “大公子带着两位少爷去吃酒楼了,说是庆祝一番。”
    “这孩子,咋就他们仨一块庆祝,这么大的事不得一家人热闹热闹,他去哪个酒楼了?”
    李把式正要回话,宋三郎开口道:“大嫂,茂哥儿做事向来有章程,他这般做定是有他的道理,不若等他回来,找个时间我们一家人在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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