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许, 宋景辰放下手中毛笔,结束了提问,又吩咐阿福买下十笼屉的肉包子,使排了半天队却没有机会答题的众人排队依次上前领取。
    一众人想不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俱都欢喜不已, 望向宋景辰的目光满满的感激之色。
    素包子两文钱, 肉包子三文钱,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三文钱能干什么呢?
    依照南州城的物价,三文钱可以买一个瓷碗,可以买一包针线, 可以买一剂药材,还可以买一升大米。
    大夏朝的一升大米约莫相当于现在的半斤米, 古代普通人家的餐桌不似现代人丰富,这吃点那吃点,光吃菜就半饱了。他们只有米粥拌咸菜,干粮都不敢多吃, 一个成年人若要吃个八分饱, 怎么也得半斤米。
    那么南州城的一个青壮劳动力一天能赚多少钱呢?
    少则二三十文, 多则五六十文,超过一百文的是少部分人。
    然, 一天赚的这五六十文要养活一家子老幼,一人一天吃三文钱, 若是六口之家就是十八文, 生米做熟还要买柴火,不炒菜可以省下油钱, 可盐你总不能省吧,人不吃盐要死人的。
    这病也可以不生, 生了可以扛着,扛不过去就等死,但等死的期间税不能不交,再加上一些人情往来的花销,底层百姓都是紧紧巴巴过日子,手里存不下一文多余的钱。
    这还是繁华的南州城,就更不论那些偏僻之地,就比如宋景辰之前呆过的凉州。
    所以,这南州城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同洛京城一样发育畸形,都存在同一个问题——土地兼并严重,官商垄断严重,百姓赋税过众。
    一言以蔽之,对底层百姓的剥削太过,贫富差距日渐加剧。
    要解决这种矛盾,不亚于向全大夏朝的权贵阶层宣战,至少现在的宋景辰不会去想如此不切实际之事,也不认为他自己有这种王霸之气。
    解决不了归解决不了,好歹也有现代人的记忆,发展经济他还是可以试试的,凉州就是成功示范,经济发展至少有利于缓和这种矛盾。
    这些年陆陆续续,宋景辰几乎将前世的记忆恢复个七七八八,就像是阅读了一本厚厚的书,书中讲述了那个人的一生,合上书本,他依然是宋景辰。
    收拾好了东西,宋景辰同阿福正要走人,却被人叫住,“兄台且留步。”
    宋景辰循声转过身来,见是两个身穿锦袍公子模样的同龄人,并不认得。
    “两位是……?”
    “我们二人乃华庭书院的学生,我名许观,我身旁这位是孔恩孔兄,我二人方才观兄台一番举止,当真妙人,又见兄台与我等年龄相仿,有意与兄结交,不知是否太过冒昧?”
    宋景辰见二人举止有礼,又是华庭书院的学生,便笑了笑,道:“巧了,景辰过些日子正要去华庭书院读书,不想倒是提前认识两位同窗了。”
    “啊,竟有这般凑巧之事,兄台也是华庭书院的学生?”
    “正是。”
    “那可真好极了,如此我们华庭书院便又多了一位才子,敢问景辰兄拜在哪位夫子名下?” 孔恩亦上前道。
    宋景辰今儿早上倒是听自家娘亲唠叨了一嘴什么大儒的,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没留心,便道:“这倒是还未得知。”
    许观却是兴奋道:“景辰兄这般人物定要拜在吴大儒名下才好,我同孔恩兄皆是夫子的学生,届时可代为引见,夫子定然会喜欢景辰兄。”
    这会儿对方提到吴大儒,宋景辰有印象了,他娘说的好像就是这位。
    既是同窗,许观、孔恩又对宋景辰一见如故,热情地拉着宋景辰一道去用饭。
    宋景辰不是那种自来熟之人,但对方诚意相邀,他也不矫情,笑呵呵应了,随着二人一道离开。
    人群中的吴行秋吴大儒瞅着几人走远,捋了捋颌下胡须,方才离得远,他听不清几人说什么,但对刚才少年的身份却有了几分猜测。
    初到南州,一身富贵,还不是普通的富贵,少年脖颈里披的可非普通狐狸毛,乃是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银狐,银狐皮毛极为罕见,整个南州府都未曾见过有什么人披过。
    这般看来,八九不离十,少年便是新上任布政使大人家的公子了,也便是托关系要拜在自己名下的那位。
    吴行秋最讨厌别人给他塞学生,要他破坏规矩除非两种可能:
    第一、他实在惹不起。
    第二、银子给到位,用以弥补他受到的精神创伤。
    布政使大人家的公子自然是两者同时满足,只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有点儿先入为主的偏激。
    ……
    这边宋景辰带着阿福与许观、孔恩一道往聚贤楼方向走。
    许观的父亲任南州盐运司巡检,孔恩家里是丝绸商人,聚贤楼的花销对他们来说略高,但偶尔与友小聚也不是掏不起。
    请人吃饭,尤其不是请熟人,自然是越贵显得越有诚意,越看重对方。许观和孔恩对宋景辰印象极好,除了欣赏对方聪明,当然还有对方长得实在是太好,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都是年轻人,几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便熟识,也不兄台兄台的敬称了,直呼其名。
    “景辰你家祖籍哪里?我听着倒像是京城口音。” 许观笑问。
    “高祖父亦是咱们南州府人,不过祖上已经搬去洛京好多年,在这边已无亲戚。”
    “原来景辰竟是京城人士,失敬失敬,我曾与父亲去过洛京两次,那里当真繁华。”
    宋景辰笑笑:“我随父亲这几年一直在外,亦有好多年未曾回去看看了。”
    “那你这次来南州是打算定居吗?”孔恩插话道。
    “应该会呆很长一段时间吧。”
    几人说着走着,聚贤楼到了,正遇见杨睿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从门里出来,与宋景辰几人走个对头。
    许观不喜杨睿,但亦不得不上前打招呼,杨睿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宋景辰身上,抬了抬下巴,道:“这位倒是个眼生的,是那家的?”
    宋景辰的来头许观亦不清楚,他们几人才刚刚认识,除非人家自己愿意说,否则上来就问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很是失礼。再者说来,他们是冲宋景辰的人与之结交,又不是冲人家里,只不过这位宋兄家世定然不差就是了。
    许观笑道:“睿少爷并不认识他,宋兄才刚到咱们南州府来,过些日子正要去华庭书院读书。”
    说完他忙朝身后的宋景辰介绍道:“景辰,这位是咱们南州巡抚大人家的公子,杨睿少爷。”
    宋景辰朝他略一拱手,“杨兄,有礼了。”
    周围人微微怔愣,杨睿身份地位高,寻常谁见了他都是微微弯腰,以示恭敬。
    这位倒是随意得很。
    一旁谢旭却是眼珠子贼亮,瞳仁里燃烧起熊熊八卦之火,南州城里总算是出来一个敢在杨睿面前不低头的主儿了,带劲!
    许观却暗叫不好,正想着怎么替宋景辰找补一下,莫要得罪了杨睿,却见杨睿笑吟吟道:“不必客气。”
    众人被杨睿破天荒的好脾气惊到,旁边冯仑却是目光闪了闪:对面人这通身的气派,又是才刚到南州,赶巧还姓宋,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果然,他就听杨睿开口道:“若愚兄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小兄弟当是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宋大人家的吧?”
    宋景辰微微一笑,“还请多多关照。”
    这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冯仑同孔恩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俩在大街上随便结交一人竟然就是布政使大人家的儿子。
    谢旭却是激动坏了——你爷头的,硬碰硬,王对王,杠上杠上,快杠上,南州城有热闹看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就见一向眼高于顶的杨睿主动走下台阶,拉着宋景辰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哥哥做东,与贤弟痛饮一番,以尽地主之谊。”
    说着话,杨睿就要把宋景辰往酒楼里拉。
    他看上去似乎格外热情,实则一副强势不容人说话的霸道架势,初次见面他就要营造出一种宋景辰被他拿捏的架势来。
    就像他对冯仑不假辞色,故意为难谢旭一般,都是服从性测试。
    宋景辰站着没动,低头看了眼杨睿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漂亮的眉毛扬起,道:“看来我若是不应,杨兄便是绑也要把景辰绑进去喝酒了。”
    他玩笑般的语气,声线却凉,顿了顿又道:“可惜景辰年龄尚幼,家父不准饮酒。杨兄一片盛情,不如改日我来做东,请在座诸位一道喝茶。”
    他如此说,杨睿再要拉人便是强人所难了,杨睿吃了个软钉子面色不好看,许观忙出来打圆场,朝着杨睿陪笑道:
    “说到喝茶,我倒是知晓一处妙地,在城南城隍庙外,那里茶博士煮茶的手艺一绝,不如改日我等聚上一聚?”
    杨睿冷着脸却并不搭腔,一时间凝固冷场。
    孔恩想上前说什么,但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就在众人都以为杨睿要翻脸时,杨睿却又低低地笑了起来,道:“倒是忘了这茬,既是不能饮酒,改日喝茶也好,时候不早,那就不耽误宋弟午食了。”
    杨睿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离开,许观同孔恩用送瘟神般的目光瞅着他上了轿子,这才长出一口气。
    回过头来,两人忽又意识到眼前这位也是个惹不起的主,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宋景辰相处才好。
    宋景辰笑道:“ 我爹管着我喝酒,不会管着我吃饭,走吧,两位哥哥带我尝尝你们南州的美食。”
    他这话的潜台词是告诉二人,对待杨睿不客气是因为对方无礼在先,你们与他不同,他又称呼二人为哥哥,就代表大家平等相待,没用什么布政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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