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饭的时间, 一家三口用饭,桌上摆了四样小菜,炒蛋、凉拌小菜、肉丝什锦、燕窝南瓜羹,秀娘现在热衷于养生, 听人说晚上进食要清淡些才好, 便叫厨房换了菜谱, 晚上尽量不吃肉, 或是少量进食。
    这些生活琐事爷俩都随着秀娘的意思,秀娘把肉丝什锦推到儿子面前,问宋景辰第一天进书院感觉怎么样。
    宋景辰眨了眨眼, 道:“还好,就是同窗们都骑马或者是坐马车, 只我一人骑着驴,还挺招人注意的。”
    “……”秀娘皱眉,“不是,他们南州府竟然这般富裕吗?二十多两银子一匹的马, 家家都有?”
    宋景辰解释:“娘亲有所不知, 南州府是咱们朝廷的税赋重地, 每年向朝廷上缴税银两百万到三百万税银不等,漕粮约两百万石左右, 说这里是朝廷最重要的钱袋子也不为过。”
    停了停,宋景辰又向秀娘解释了华庭书院的来历, 以及书院里的生源大部分都是地方大族的子弟的事实。
    “啊?” 秀娘讪讪道:“这么说娘是自作聪明, 反倒叫我儿出糗了。”
    宋景辰笑道:“后来儿子又找补回来了,书院里骑射考核, 我表现挺好的。”
    秀娘重重点头:“没错,就是要比本事比学问, 你本事大学问好,就算是骑驴去,大伙儿也都认可你。”
    宋景辰忙肯定道:“娘亲说得极是。”
    宋三郎瞥了自家儿子一眼,无情拆穿他的小伎俩:
    “你骑射考核表现不错,那必然是平时经常练,这下你的同窗们都知道你家里肯定是有马的,你只是今天没骑而已。”
    宋景辰一捂脸,嘴里嘟囔着:“知子莫若父,什么都逃不过我爹的法眼。”
    一句话逗得三郎和秀娘咯咯笑,旁边伺候的小丫鬟也抿着嘴儿偷乐,房间里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宋景辰陪着三郎和秀娘说了会儿话,便出了主屋,去往萧衍宗的院子。
    萧衍宗人称琴、箫、画三绝,这些东西均非一日之功,宋景辰一直都在跟着学。
    一开始他很是抵触,跟宋三郎闹情绪,死活不愿意学,光是一个练字就占用掉他大量时间,现下还要练习这些,还要不要人活了?
    萧衍宗是个极有耐心的好师长,让他三选一,宋景辰果断选择学箫,他感觉自己占了便宜,不好好学说不过去,便学得很是认真,慢慢地,学有所成,得了其中趣味。
    后面萧衍宗又引导着他学抚琴、学画画,很多东西其实是一通百通的,现下宋景辰在琴棋书画上算是皆有小成。
    夜色泼染窗棂,一盏明灯,两杯清茶,师徒俩相对而坐,箫衍宗抚琴,宋景辰弄箫。
    吹箫对呼吸的控制要求很高,需得平心静气才能吹出那种空灵悠远的意境来。
    一呼一吸之间,控制不好则容易失了稳重。控制太过,发出的声音又会拘禁,没了松弛绵长的韵味。
    古琴与洞箫相得益彰,同一首曲子萧衍宗演绎出来的是闲云野鹤逛幽穹的淡然,宋景辰则是少年白马轻裘仗剑天涯的肆意。
    主屋里,秀娘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涂抹着京城孙记香粉铺新出的三花玉肌膏,听见动静,自言自语道:“咱儿吹得还挺怪好听。”
    宋三郎接口道:“嗯,是进步不小,现在能够不动声色的控制住轻重缓急了。”
    秀娘又道:“这以后辰哥儿娶了娘子,小俩口没事儿抚琴弄箫的,多好。”
    宋三郎就笑。
    秀娘嗔他一眼,“你笑什么,咱们把儿子养得这般好,可得给他找一个般配的。”
    宋三郎放下手中书卷,抬眸笑道:“那你说,什么才叫般配?”
    秀娘道:“自然是品貌、家世、才学与我们辰哥儿都相当的。”
    宋三郎道:“现在他年纪还小,说这些为时尚早。”
    闻言,秀娘忽地抿嘴儿一笑,招呼宋三郎过来,附在三郎耳边轻声嘀咕几句。
    宋三郎面色古怪,半晌道:“这原本就是正常,男子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有这种情况,叫知夏勤换洗着些就是了。”
    秀娘道:“知夏是个妥帖的,我就是拿不准要不要给辰哥儿安排两个小丫头一块儿伺候着,这一个人一个说法,有的说憋着不好,有的又说太早也不好。
    这小孩子年轻气盛的,一旦开了头儿,你那管得住他,咱儿又长得这般好,性子也好,他肯放过人家,人家说不定还舍不得放过他呢,可愁死我了。”
    大家族里的公子少爷身边大都有帮助通晓人事的小丫头,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秀娘既不想让儿子委屈憋着,又担心小狐狸精缠着儿子对儿子不利,还担心小孩子不知道节制对身体不好。
    宋三郎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来,秀娘这心操的。
    顿了顿,宋三郎哭笑不得道:“你是想太多,这就如同孩子长大了要变声一样,只代表他长大了,但长大了不代表就必须要做些什么,顺其自然就好,你儿不是个会委屈自个儿的,他若需要自然会向你讨要。”
    秀娘:“我这不是担心家里没有,他跑去外面胡乱来吗。”
    “他不会乱来。”宋三郎笃定道。
    秀娘不解:“你怎么就这般肯定他不会乱来?”
    宋三郎:“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清楚。”
    秀娘撇撇嘴,“儿大不由爹,那你就看着吧。”
    秀娘能想到的,宋三郎自然也能想到,且比秀娘考虑得更深。
    南州是朝廷的钱袋子,而今自己又很大程度上管着南州的钱袋子,想要拉拢自己的人多不胜数,以后辰哥儿面临的诱惑多着呢。
    索性有阿福在旁边看顾着,他放心许多。
    这边宋景辰从萧衍宗处出来已经时候不早,回到自己屋里又洗漱收拾一番,便落了围帐上榻休息。
    房里大丫鬟知夏知他火力旺盛,若是半宿睡热了最是喜欢蹬被,轻手轻脚将屋里炭火撤掉少许,又往墙上的一对粉彩璧瓶里加了少许清水。
    烧着炭火,屋里干燥,早晨起来喉咙容易干痒,这种璧瓶可以挂在墙壁上亦可以悬挂在轿子车厢中,能起到加湿的效果。
    另,壁瓶中还斜插着几枝梅花,梅花的品种不同,香气亦有浓有淡,黄梅浓郁,白梅和红梅则相对淡雅,知夏选的是最淡的白梅,隐隐清冽的暗香若有似无,不会影响入眠。
    烛灯熄灭,屋里陷入一片安静。
    几日后,南州城下了一场小雪,雪不大,枝头也就轻覆了一层薄白,勉强有点玉树琼枝那味儿,但对文人雅士来说已经足够玩趣。
    南方的雪景很是难得,书院的山长特意给学生放了假,杨睿邀请书院的一众同窗去城南梅园踏雪寻梅。
    城南梅园是南州府最有名的梅园,园子够大,梅花也多,宫粉、朱砂、绿萼、洒金、龙游、玉蝶等等一应俱全,将不同品种梅花的“色、香、韵、姿”汇聚于一园。
    还有,这是杨氏私人园林,不用担心人多嘈杂破坏清幽的意境。
    提议很好,选的地方也好,但因着杨睿的脾性阴晴不定,书院里的学生没有几个不怵他的。
    怵归怵,但一众人又都削尖脑袋想要进入到杨睿的圈子里去,尤其一些知道杨家真正底细之人。
    在南州城,杨睿就代表着人脉和资源,同他搞好关系,基本上南州的各条路就都打通了。
    宋景辰不考虑那么多,他就是爱玩儿,在大凉州玩野了,不想搁家呆着。
    ……
    “知夏姐姐,衣裳。”
    一大清早,伴随着睡意朦胧的含糊鼻音,榻上帏账里探出一只手来,手指修长,指节在清晨的光线里呈现出白玉般的晶莹透润来,你甚至能看到皮肤表层下细细的青色血管,在手腕到指尖的过渡中,曲线流畅而生动。
    知夏认为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好看的手,少爷的手无论是抚琴弄箫,还是写字书画都实在叫人赏心悦目。
    知夏递上提前用汤婆子暖热的里衣,待到宋景辰穿好里衣,又递上一杯清茶供他漱口,洗漱整理一番,换了衣裳,宋景辰出屋来。
    雪后初晴,阳光斜入游廊,廊尽头,宋三廊看到儿子脚步轻快地朝他走来,想起秀娘昨晚说的话,他头一次用打量成人的眼光打量着儿子,发现儿子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早啊,爹。”宋景辰住了脚步,脆生生叫了一声。
    “你这是要出门去?”宋三郎问他。
    “嗯,我跟同窗们一起踏雪赏梅去。”
    宋三郎挑眉:“这才来几天就跟同窗们混熟了?”
    宋景辰呵呵笑,“人家跟宋景辰自然是不熟,却跟布政使大人家的儿子自来熟。”
    “调皮。”宋三郎哑然失笑,他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不动声色问道:“那个邀请你的?”
    宋景辰如实道:“是巡抚家的少爷,叫杨睿,他好像要极力拉拢我的样子,我哪有什么值得他拉拢,我估摸着还是跟爹有关。
    南州的盐务向来水深,皇帝陛下派爹爹过来巡盐,定然要触犯到许多人的利益,爹爹要小心才是。”
    顿了顿,宋景辰又道:“我且将计就计扮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纨绔子弟,倒要看看他们要演一出什么样的戏码。”
    宋三郎半晌没说话。
    他完全被儿子一番话镇住了,前几日听儿子同秀娘讲述南州是朝廷税赋重地他就觉得儿子知道的挺多。
    却万想不到儿子想的东西如此之深,对政务之事这般敏锐。
    深吸一口气,宋三郎面色肃然道:“这不是你小孩子该掺和的事,自有爹爹去处理,你来南州就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好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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