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众人说话的功夫天就阴上来了,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听见雷声的时候风也跟着起来, 眼看大雨将至, 赵敬渊安排众人去厅堂里避雨, 他与景辰有事要谈, 一道去了悦溪居。
    悦溪居是赵敬渊私人读书休闲之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俩人刚一跨进屋门, 豆粒大的雨点子便噼噼啪啪砸下来,屋前一排翠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几近弯折, 又倏然弹起,宋景辰看着直乐,笑道:“窗前一排竹坚强。”
    赵敬渊瞅见对面檐下爬山虎,笑着接口:“檐下一墙藤不服。”
    俩人相视一笑, 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的默契, 宋景辰道:“你今日怎么有闲工夫过来?”
    “我哪有什么闲工夫, 一个月里头大半个月都在京郊大营待着呢。”赵敬渊拉景辰坐下,“过几日皇帝要去行宫避暑, 我需得伴驾,这才提前回来。”
    “今年的天气是够热的, 那岂不是重臣都得随行, 估计我大哥也得跟着去。”
    “不止你大哥,随行名单里亦有你的名字。”赵敬渊道。
    “我?”宋景辰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赵敬渊笑道:“怎么?这对许多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恩宠, 你还不乐意呢。”
    “我可不敢不乐意,我向来都是忠君爱国好子民, 全民楷模。”宋景辰嘴角随着尾音下压,说完他自个儿先憋不住乐了。
    赵敬渊笑道:“可再没比你更胆大包天的楷模了。”
    俩人说笑着转入正事,聊起施国公之事……
    瓢泼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窗外雨渐停歇,宋景辰推开门,就见眼前绿竹青翠欲滴,晶莹的水滴自叶尖滑落,一阵微风携着雨后的湿意轻拂面颊,很是舒润。
    宋景辰深吸了一下雨后新鲜的空气,开口道:“我过去寻他们几个。”
    赵敬渊:“若非身份不允许,我倒真想亲自去听审。”
    宋景辰:“这有何难,你乔装打扮就好了。”
    赵敬渊眼睛一亮:“你这法子不错。”
    宋景辰:“嗯,女扮男装更为保险些。”
    赵敬渊负手哈哈大笑。
    目送景辰的身影出了月洞门,赵敬渊低头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乱拳打死老师傅,施国公已经彻底被景辰打乱了节奏……
    佛跳墙在京城中算是打出了名头,每天都有食客慕名而来,人气这种东西是越聚越有,上善楼客量猛增。但也因着上善楼令人望而却步的价钱以及限流预订的政策,酒楼内并未出现恒祥居那等嘈杂状况。
    越压制越反弹,越限流越觉得香,上善楼越是一座难求,越显出高贵奢华有排面,预订本是应急之策,不成想后面却成了酒楼常态。
    也因着客人提前预订,酒楼内可合理安排各种菜品,即可保证新鲜又能避免浪费,可谓赢麻了。
    一大清早,上善楼后厨房内便开始忙碌起来,众人需得提前准备好今天的食材用料。
    尽管因着恒祥居的丑闻,众人都对最近的厨房的清洁格外注意起来,但宋景辰相信清晰的规章制度远比个人的自觉性靠谱,叫人对灶台、灶具、地板墙面以及食材相关都做了明确的规定,且有专人每日负责检查。
    进来后整个后厨内看着极为整洁敞亮,灶台擦得干干净净不见油污,锅铲勺筷、陶盆瓷碗等各式灶具摆放有序,大水缸中清水荡漾,各类食材按照荤、素、干、湿一字排开。
    不说外人见了舒心,便是后厨里干活的这些厨子、学徒、帮工亦觉得舒心。
    自然,这般整洁是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的,尤其是这个时代没有洗洁精,清理油污并不是件轻松之事,楼里雇佣了一批新的帮工。
    快晌午时候才会上客人,厨子们一面各自处理着手中食材,一面聊起孙厨子被抓之事。
    “二牛真是倒了大霉,全京城都说恒祥居的热闹,偏就二牛被人逮住不放了。”一瘦高个厨子满是同情道。
    “可不是倒霉,听说他是同几个相熟之人说笑,可巧其中一人与那国公府的管家沾了亲戚,跑去偷偷告状,才有了这档子事儿,可真是人若要倒了霉,喝口凉水都能叫人噎死。”他旁边正和着面的厨子头也不抬地接过话头儿。
    “嘿哟,二牛倒霉,咱们东家也跟着倒霉呢,明明咱们上善楼凭本事吃饭,现在外面都传他们恒祥居是被咱们东家造谣冤枉,你说气不气人……”
    一众人正说着,前厅管事闪身进来,冲屋里人一招手,“大伙儿先都停停,马管事有话要问。”
    众人不知出了何事,心怀忐忑地跟着前厅管事来到厅中。
    马管事按照宋景辰要求,对这些人进行了一番问询,皆是有关孙二牛的问题。
    诸如孙二牛平日里的为人,他的言行言论口头禅,他交往的人群,大伙儿对他的评价如何,还有孙二牛平时经常去的地方等等,事无巨细。
    众人好奇马管事问这些做什么,马管事只说是东家要救孙二牛出来,需要一些证据。
    施国公自认证据确凿,要求洛京府衙公开审理上善楼厨子孙二牛造谣诽谤恒详居一案。
    由于洛京府尹同宋家有姻亲关系,故要回避,又因此案看着不大,却涉及到宋、施两家,故由上面指定大理寺卿吴正负责审理。
    施国公认为大理寺卿与宋家走得近,要求刑部侍郎同时审理。
    小小的一个厨子,惊动洛京府尹、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共同审理,便是傻子也能看得出这是施国公同宋景辰掰手腕子呢。
    案件定于五日后公开审理,这几日宋景辰都在潜心研究大夏律法,之前那十几日被皇帝逼着背律法度日如年,如今要靠律法替孙二牛翻身,他只嫌时间不够用,不够他细细研读。
    五天的时间转眼过去,今日便是开堂公审之日。
    炎炎夏日,亦抵挡不住全京城吃瓜群众们的热情,一股脑涌到洛京府衙门口看热闹,乔装打扮的赵敬渊竟然挤不进去,来得太晚,好位置都让人抢占了。
    非但赵敬渊挤不进去,就连吴正等几个主审官以及宋景辰这个当事人都挤不进去。
    吴正身边衙差见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主审官大理寺卿吴大人到,闲人避让!”
    吃瓜归吃瓜,没有不怕官的民,尤其还是负责审案的大官,话音刚落,围观众人便哗啦啦让出一条笔直大道来。
    吴正的轿子开路,后面赵敬渊、宋景辰等人跟着一起进来,护卫吴正等人的衙差首领看到乔装打扮的赵敬渊,不由皱眉,这是哪个大胆狂徒敢混水摸鱼?
    好大的狗胆!
    他正要出声训斥驱赶,赵敬渊身边的侍卫冷冷扫了他一眼,亮了下腰牌。
    衙差首领瑟缩了下脖子不敢吭声了。
    宋景辰同赵敬渊一前一后往衙门里走,假装互相不认识。
    宋景辰:赵敬渊,除了会粘胡子,你就不能有点进步?
    赵敬渊:松了一口气,幸亏本王没有男扮女装,不对,不本王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吴正步入公堂,坐在公案后主审官位置,刑部侍郎以及府丞坐陪审位置。
    吴正走流程,手中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升堂!”
    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配合默契,拉腔拖调齐呼:“威——武——!”
    衙门内外瞬间肃静下来。
    吴正抬眼扫了一眼公堂外一双双期待的小眼神儿,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他也略感期待。
    毕竟宋景辰这小子对上施国公就没输过。
    吴正扬声道:“传宋景辰。”
    “传宋景辰——”两边衙役重复。
    众人注目中,宋景辰大步上堂,他身姿挺拔如竹,配上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先声夺人,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清清白白的白”。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往那一站,施国公说他奸诈阴险的传闻便不攻自破,宋景辰同猥琐两个字属于是楚河汉界,绝对搭不上边儿的。
    吴正竟然有点同情起施国公来,没办法全天下人都看脸,只有他吴正喜欢石头。
    可惜宋景辰也不差石头,想起宋景辰送他那方珍贵的红丝石砚,可真是叫人无奈的人生啊。
    宋景辰上前站定,朝堂上几人揖手一礼,“宋景辰见过诸位大人。”
    吴正旁边的刑部侍郎严大人皱眉低声道:“不用下跪的么?”
    吴正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行你上,本官是不敢叫他下跪。”
    严侍郎被噎得一滞,想起来人家宋景辰有官职在身呢。
    四品爱民使,呵呵,真是好大一官。
    见严侍郎面露不屑,吴正心中好笑,心说皇帝行宫避暑的名单上,第一个便是他这四品爱民使,严大人您的名儿连有资格上都没有,你不屑个什么劲儿。
    旁边陪坐的吕府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就是来凑数打酱油的。
    吴正看向下面宋景辰,道:“宋景辰,你要为孙二牛申冤,可有证据?”
    宋景辰朝上面一拱手,回吴大人,“在下有证据。”
    “是何证据?”
    “在下有人证。”
    “人证在哪?”
    宋景辰一拱手,“在下请传人证,孙二牛的街坊四邻以及熟识之人。”
    严侍郎皱眉,“你找这些人做什么,孙二牛造谣诽谤恒祥居证据确凿,难不成你要拉这些人来为他做伪供?”
    宋景辰:“大人若无确凿证据,请不要造谣诽谤在下找人做伪供,这会让在下质疑大人凭主观臆断审案,这对在下不公平。”
    严侍郎语结!
    堂外一阵骚动,众人低头窃窃,不敢笑出声来。
    赵敬渊敢,但他矜持。
    韩骏也敢,但他不矜持,哈哈笑出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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