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和殿中一片寂静。
    衣袂晃动, 赵敬渊缓步上前向皇帝拱手问安:“陛下。”
    “朕有日子没见着你了,过来坐吧。”赵鸿煊斜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捻着佛串,朝旁边抬了抬手。
    “谢陛下赐坐。”赵敬渊依言坐到皇帝对面几凳上, 近距离看过去, 发现赵鸿煊脸颊凹陷的厉害, 显而易见的病态, 苏公公所言不假,皇帝的身子骨禁不起多少折腾了。
    除了那些慢性药在悄无声息侵袭着他的身体,当然还有他本身的疑虑多心, 杯弓蛇影,以致长久失眠难安。
    赵敬渊想想, 又觉得可笑,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抵就是赵鸿煊这样的,按理自己与苏公公本应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才是。
    可惜……
    思虑间, 赵敬渊就听赵鸿煊道:“忠亲王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不上朝, 是真病, 还是躲着朕呢。”
    赵敬渊惶恐,忙道:“陛下何出此言, 敬渊如何敢欺君罔上。”
    “呵呵,呵呵”赵鸿煊哼笑两声, 阴谲的眸子中不掩嘲讽。
    赵敬渊装作没看见, 不疾不徐坐回去。此一时彼一时,皇帝现在没有掀桌子的勇气, 铁打的官员流水的帝王,满朝文武谁愿意将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一个没有子嗣又病怏怏的皇帝身上呢。
    皇帝没有掀桌子的勇气, 他亦没有掀桌子的必要,早晚都是自己的东西,若非必须,何必要担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这会儿苏公公端了茶水上前侍奉。
    赵鸿煊收敛脸上的情绪,呵呵笑道:“来,忠亲王尝尝朕的好茶。”
    苏公公将托盘中的一杯茶放到赵敬渊手边,“忠亲王您请用茶。”
    赵敬渊不着痕迹地看了苏公公一眼,苏公公神色如常。
    赵敬渊眼下面临两个选择,喝或者是不喝。
    赵敬渊选择“喝”,他相信苏公公不会背叛自己,他也背叛不起。
    眼见赵敬渊喝下茶水,赵鸿煊脸上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哈哈笑着问赵敬渊这茶水如何。
    赵敬渊亦哈哈笑着,高赞道:“好茶!”
    一时间君臣又谈笑风声。
    在赵鸿煊宫中呆了有半个多时辰,赵敬渊起身告辞,赵鸿煊令苏公公亲自送出去。
    等到了殿外无人处,苏公公朝着赵敬渊悄声耳语几句,赵敬渊恶心地差点儿没吐出来,暗骂赵鸿煊变态!
    那杯茶确实有问题,却被苏公公提前换掉了,这笔帐他狠狠记下了。
    这下赵敬渊不得不又“病”上一段时日了,能够麻痹赵鸿煊,他求之不得。
    转眼就是除夕,按照传统惯例,皇帝会在除夕之夜宴请文武百官,君臣同乐,尤其今年是赵鸿煊登基的第一个年头儿。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下旨告知群臣因岁末温病肆虐,今年的除夕夜宴免了。
    前段时间京城中确实感染风寒急症者甚多,但下了两场雪后,状况其实已经大为好转,京城众多茶楼酒馆、勾栏瓦肆又开始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皇帝陛下未免担心太过。
    免了也好,能与家人共度除夕谁想进宫陪皇帝。
    不过总有有心之人想得多,登基第一个年头就免了除夕夜宴,以赵鸿煊爱排场讲面子的性情不符,怕是另有隐情。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赵鸿煊原本不过是个小风寒,禁不住他自己总往严重里想,加上苏公公适时下到他茶饮里的药物,一番折腾之下,赵鸿煊卧床不起了。
    太后恐外界得知皇帝病重引起动乱,下令宫中严密封锁消息,外界难以得知宫中变化。
    赵敬渊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多年,不止苏公公一个眼线,自然消息灵通。
    此外,太后因自己娘家已经无可用之人,唯有一个妹夫范盛可用,为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得不令人给范盛传递消息,以防万一。
    宋三郎在宫中亦有自己隐蔽的眼线,得到的消息不比前面两位少。
    宋三郎没有将消息透露给吴正,却令人将赵鸿煊卧床不起之事悄悄透露给了杨志。
    这是宋三郎第一次明确朝杨家父子表明态度——变局将至,宋杨两家合作则是双赢。
    至于为什么不找准亲家吴正合作,不是吴正不够好,而是在这种事情上双方无法达成共识,吴正是坚决拥护皇权之人。
    越是惊天大事,发生之前越不可能引起波澜,风起云涌是少数人的,京城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在欢欢喜喜过大年。
    ——宋家。
    除夕一大早,景辰同景睿带着小囡囡一块儿在大门口帖对联:瑞雪纷飞清玉宇,春风浩荡满乾坤。横批:喜迎新春。
    “舅舅,高了。”
    “那边高?”
    “右边高。”
    “好嘞,舅舅挪一挪——这下好了没?”
    “没好,左边又高了。”
    ……
    小丫头指挥着,兄弟俩贴完府门的对联,又贴各房院门口的对联,这是个体力活儿,尤其小丫头高标准,严要求,贴完哥俩竟然额头冒汗了。
    这种活儿其实交给下人去做即可,但若全部交由下人去做,这年味也就淡了,兄弟俩贴对联,家里的男人女人们也没闲着。
    兄弟三个洒扫院落房间,妯娌几个连同老太太、何氏以及竹姐儿准备年夜饭。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叫忆苦思甜,甭管多富贵不忘初心,记着当初的不容易,珍惜今日来之不易的富贵。
    她自己从官家大小姐嫁到门第落败的宋家,后面干脆连门第都称不上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靠着变卖祖宗积累下来的那点子家当过日子,后面家当都没几个了,又拆东墙补西墙的四处借钱度日,后面孩子们都大了,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些。
    贴完对联,景辰回屋在铜盆中洗完手,接过知夏递来的软巾正擦着,秀娘打发人过来提醒景辰,早些去吴家转一圈儿,送完年礼早些回来。
    其实年前就该去送,但前段时间吴夫人不小心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景辰,特意找人过来告之暂时不便招待,这才拖到现在。
    年礼不用景辰操心,秀娘早就替儿子准备妥当,景辰只需要拎着去就行了。
    想了想,景辰将赵敬渊送来的那本《品茶要录》一并装了进去,这书不错,总共九章,可以说是事无巨细,“尽茶之事”。
    准备妥当,景辰换了身简素得体的衣裳,他之前那些衣裳太过华丽招摇了。
    他的衣裳从来不用自己操心,他穿那些衣裳早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上次相亲,他自己穿得狐裘重衣,对比吴婉清脖颈里那一圈薄薄的水貂毛,就显得他有点忒欺负人。
    外面阿福已经备好马车,知夏将几件年礼放到车上,顺手掀开车帘,景辰上车。
    马车辚辚,穿过喧哗热闹的街道,车厢内景辰随意翻阅着那本《品茶要录》,这还是相亲后他第一次去吴家。
    吴婉清送了他一枚她自己亲手缝制的带穗小荷包,景辰再傻也知道这叫定情信物。
    是人家姑娘一针针缝制并刺绣,代表着一番心意。
    所以,他所回之礼也应代表自己的心意,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姑娘家自然都喜欢。
    但这些东西掏银子就能买,银子对二哥来说自然能代表心意,但对自己说怎么都觉得有炫富之嫌,没什么诚意。
    景辰想起自家父亲还是木匠的时候,亲手给自己做陀螺,给娘亲打桃木梳子,自己和娘亲收到礼物都很欢喜。
    他可不会什么木匠活儿,但小宋总会折千纸鹤,在后世,千纸鹤有祝福之意。
    宋景辰还是不了解吴婉清,若是足够了解,他大概就明白用银票折千纸鹤才更浪漫。
    景辰骨子里是浪漫之人。
    很快,马车到吴府门前,家里门房一看是他,赶忙迎上来,把人请进院里,早有人进去前厅通报。
    杏儿得知消息又兴冲冲跑进吴婉清闺房报信:“姑娘,宋公子来了!”
    “啊?怎么这回儿来了,我还以为他年前不来了呢。”婉清有些惊讶。
    “怎么会不来呢,我看咱们姑爷是最讲礼数之人。”
    “你这妮子,皮痒了不是,休得胡嚷嚷。”婉清听到姑爷两个字羞恼。
    杏儿咯咯笑,忙道:“奴婢这就帮您梳头换衣裳。”
    “不必了吧,早上不是才刚梳过的头。”
    “那可不行,姑娘难得有机会同宋公子见一次面,定要留个好印象才是,再说宋公子那般贵气逼人的,姑娘要隆重些才是。”
    谁还没自尊心了,吴婉清想到上次相亲见面时宋景辰那一身行头,微微点了点头,让杏儿重新为她梳头。
    将之前娇俏可爱的少女小垂鬓,换成更为雍容的步摇鬓,衣裳也换了一套,是用之前秀娘给送来的布料裁剪制成的。
    另,秀娘送的那件白狐毛做成了斗篷上的毛领,料好量足,蓬蓬松松圈在脖颈间保暖又华贵。
    打扮完毕,吴婉清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微微不适应,转念一想宋景辰的那身着装,又觉得还好,这样俩人站在一起才合适。
    这边她刚刚收拾利落,吴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人过去前厅见客。
    景辰来的目的吴正同吴夫人自然知道,这也是礼节,但不可能他刚一来就叫闺女出来招呼,自然是俩人坐着喝喝茶聊聊天,铺垫差不多了,再去请姑娘出来。
    吴正同景辰正聊着最近兴起的一种琴形青釉瓷砚,外面有人喊道:“姑娘来了。”
    随即,吴婉清从屋外进来,绕过屏风,走进内堂,一抬眼,瞅见宋景辰一身简素行装,溜光水滑的大毛领没有,金线走边的衣裳没有,端着茶杯的拇指上也不见牛血红的翡翠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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