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楼的事情告一段落, 高家人一夜重回解放前,上善楼的三成分红就这么没有了,高家自然不会怪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高讳对范庆阳恨之入骨, 若非范庆阳出馊主意, 高家如何会沦落到这般惨淡局面?
    失去上善楼后的巨大落差, 再加上出事后范庆阳的避而不见, 让高讳逐渐失去理智。
    终于在一次堵到范庆阳之后,俩人扭打做一团,范庆阳做贼心虚, 高讳则在仇恨的烧灼下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高讳掐住范庆阳的脖子将其头往墙上咣咣猛撞, 直到范庆阳的身子像面条一般瘫软在地……
    范庆阳头部受到重伤,昏迷半个多月,总算是救了回来,只是再次醒来, 竟成了谁都不认得的“痴傻儿”。
    范盛唯一的嫡子被高家彻底毁了, 尤其这个不成器的亲大儿最近才刚刚开了点窍, 知道读书上进,也知道做事要用脑子, 范盛也算是老怀甚慰,不想出了这等事。
    自此, 范家与高家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景辰从韩骏等人口中得知此事, 沉默半晌,终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韩骏几人都言范庆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罪有应得, 景辰太过良善,只有景辰自己心里清楚——
    早在他了解到是范家在背后唆使高家之时, 心中就隐隐有了谋划,所以他才会将上善楼的三成分红痛快分给高讳,且是按月给。他是要让高家人品尝到从天上摔至地下的滋味。
    如此,以高家人的德性必然要找范家的麻烦。
    高、范两家成仇,皇帝如何会放心让范家辅佐高贵妃肚子里的那个?
    现如今也正如宋景辰所料,出了范庆阳一事,赵鸿煊用于辅佐未来太子的可选之人又少一个,他不得不重新估量宋家对于朝局稳定的重要性。
    顺利成章地,更多实权被下放到宋三郎手上,赵敬渊自己都没有想到宋家就这样成了他夺宫成功与否最关键的一环。
    赵敬渊对宋景辰一直不错,只不过随着他身份的转变,这种“
    好”又与幼年时的单纯不同,慢慢就带上了些许不易觉察的、居高临下般恩宠的味道。
    就比如说他亲自为宋景辰烤鹿肉,他会有一种隐晦的优越感,那意思大概类似于:他堂堂忠亲王亲手在为景辰烤鹿肉。
    宋景辰七窍玲珑心,如何能没有觉察?
    只是他坦然接受。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一直处在变化当中,彼此的经历在变,心境在变,地位在变,这都再正常不过,给彼此留有空间和余地才是对多年兄弟感情最大的尊重与维护。
    总归,景辰是洒脱的。
    这倒并非他小小年纪就修炼的如同他祖父宋玉郎一般心胸豁达。
    如果说宋玉郎的豁达来自于长期受疾病折磨后生死开淡的开悟,那么宋景辰的这份豁达就是他命好了。
    说人话就是人家景辰是团宠大户,少你一个赵敬渊崩不了盘。
    时间过得飞快,说着走着就进入到盛夏,宫里面高贵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外面的天气则是一天比一天热,不动窝就是一身汗。
    赵鸿煊的身子骨属于是一入秋冬就各种毛病都来了,这大夏天反倒是要好上许多,加上高贵妃眼瞅临盆在际,且胎象平稳有力,赵鸿煊人逢喜事精神爽,精身头儿较之以往强上百倍。
    此时高贵妃居住的安喜宫气氛紧张,如临大敌。宫殿外重兵把守,宫殿内经验丰富的产婆同御医随时待命,谁都知道高贵妃肚子里的龙胎倘若有半点儿闪失,安喜宫内内外外的人全都得跟着人头落地!
    也只有对高贵妃龙胎来历心知肚明的赵敬渊按部就班地布置着一切,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高贵妃一举得男,是为赵鸿煊的“大喜!”
    待到三个月后入冬,正是孩子百日,届时再让赵鸿煊得知真相,是为“大悲”。
    赵鸿煊这身子骨怕是禁不起大喜、大悲以及天气乍凉的三重打击。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没人会怀疑到他赵敬渊的头上,通往帝王龙座的道路上从来都是沾满鲜血,先帝是如此、赵鸿煊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他这已经是尽最大的仁慈让这场宫变流最少的血,实现平稳过渡。
    宫里紧张,宫外亦气氛微妙、暗流涌动。毕竟高贵妃能否生出龙子关系着整个朝廷局势,也关系着朝廷众臣的富贵荣辱。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过了半个多月,高贵妃临盆了,虽是早产了些时日,但一举得男,母子平安。
    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宫内一片欢腾,赵鸿煊龙颜大喜、为给小皇子祈福大赦天下!
    与之相反,忠亲王府内的气氛则略显沉重。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关于小皇子非皇帝亲生之事,非必要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安王妃同安王爷并不知小皇子身份上的猫腻,只以为赵鸿煊后继有人,自家儿子危险了,心绪不宁,忐忑难安。
    不止安王、安王妃如此。
    那些原本站队赵敬渊的朝臣亦是人心浮动,其中不乏赵敬渊的一些亲信之人,一时之间忠亲王府倒显得格外冷清起来。
    这日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赵敬渊兴致所至,索性驾一叶扁舟横卧碧波,隐匿于亭亭莲叶间,抚琴自娱。
    琴音起,若潺潺流水在山石溪涧流淌,或舒缓或湍急,却难掩欢快基调。
    湖边,不知何时到来的景辰听着赵敬渊的琴音微微蹙眉,在这个时间点,赵敬渊奏出这般曲调,实在太过违和了些。
    敬渊竟然这般胸有成竹么?
    他依仗的是什么?
    按下心思,景辰随手摘取一片柳叶含在唇间应和起赵敬渊的曲子,柳叶发出的声响不算很大,但夹在唇间发出的气声有些接近于笛音,清脆、明亮,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尤其景辰竟然能利用小小的一片叶子发出指震音、腹震音以及复杂的揉音。
    赵敬渊微微一笑,停下抚琴的动作,不用猜,除了景辰,没有人在这时候来找他。
    哗啦!船桨划开水面,片刻后小舟从莲叶间钻出,朝着湖边驶来。
    “景辰,上船!”赵敬渊笑着朝景辰招呼。
    此时船还离着岸边丈许远呢,景辰瞥了赵敬渊一眼:“飞过去?”
    赵敬渊哈哈一笑:“怎么,不敢?”
    “敢”字还未落地,他眼前白光一闪,一阵风掠过,景辰已经稳稳地落在船、帮、上。
    对,就是窄窄的船帮上,人家还双手抱胸来个金鸡独立式的单脚着地。
    赵敬渊目瞪口呆!
    景辰朝他抬抬下巴:“怎么,不服?”
    赵敬渊倒也干脆,朝着景辰抱拳伏首,“少侠功夫了得,哪敢不服。”
    景辰坐下,道:“外面热闹,你这倒是清闲自在的很。”
    “热闹是别人的。”赵敬渊呵呵笑道:“倒是你,不去凑热闹,却是跑到我这冷清之地来了。”
    宋景辰:“热闹什么的与我无关,你可是与我关系重大。”
    “哦?”赵敬渊笑道:“有多重要?”
    宋景辰严肃道:“我是个生意人,你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投资,自然是意义重大。”
    赵敬渊以拳抵唇,低低地笑了。
    笑罢,赵敬渊撑着小船重又躲进阴凉的莲叶中,两人说起正事。
    赵敬渊道:“高贵妃诞下龙子,赵鸿煊除我之心越发坚定了,朝中情形更是对我不利。”
    闻言景辰并未探听赵敬渊如何打算,而是道:“亦非全然的坏事。”
    赵敬渊挑眉:“此话怎讲?”
    宋景辰:“潮涨时浪花翻涌一片混沌,万物皆掩盖于波涛之下,恰是潮水退去,是鱼是虾方才看得分明,你也可做到心中有数。”
    赵敬渊点头,他道:“无论潮涨潮落,唯有景辰你在我心里始终磊落,我……”
    “打住,打住,再说就肉麻了。”
    赵敬渊莞尔。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敬渊到底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问起宋三郎的事来。
    当然,这无关他如何对待景辰。
    在他心里,宋景辰是宋景辰,是他自己人。宋家是宋家,是外人。两者无法混为一谈的。
    毕竟,眼下情形看,宋家选择扶持幼主远比选择扶持他收益更大。
    宋景辰当然清楚赵敬渊对父亲的顾忌,若是没有顾忌才真令景辰担忧呢。
    要知道感情总是脆弱的东西,利益则是坚硬的铠甲,若要保护脆弱的情感,就不要逃避利益。
    当情感拥抱利益,便有了坚硬的盔甲。
    同样,当利益拥抱情感,冷冰冰的盔甲便有了人性的光辉,人性的温情。
    任何一个单独存在都大概率是悲剧。
    所以,自家爹在赵敬渊眼里保持神秘感让他有所忌惮是好事。
    想到此,景辰理所当然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爹还用问吗,他自然同我站在一起也是支持敬渊你。”
    说完他不高兴甩脸子道:“赵敬渊你这般旁敲侧击的是什么意思,你有话不妨直说,我回去转告我爹,让他老人家过来亲自给你解释清楚!”
    景辰振袖起身,脚伸出去,想起这是在船上,告不了辞。他往旁边一扒拉赵敬渊,夺过船浆就往岸边划。
    他这般做派完全不给赵敬渊留一点面子,他得让赵敬渊知道,赵敬渊这般暗搓搓的套话触犯了他的底线!
    宋景辰极少将不满表现得这般明显,赵敬渊一时有些慌,不由得反思自己套景辰话实是不该,忙拉住景辰赔不是,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宋景辰似笑似讽冷笑不接话。
    赵敬渊知道景辰聪慧,瞒不过去,两只手举起来,无奈道:“好吧景辰,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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