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愿意同周二郎和解,并非是出于相信了周二郎所说,只是不想把周二郎推到他的对立面去,哪怕是一层窗户纸,不捅破总比捅破了要好,真要把脸撕破,那可能就是你死我活了。
    同样二郎对端王也有顾忌,对于端王,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拿下,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否则的话,端王被逼急了拿着钰哥儿和云娘的身世做文章反咬一口亦是很大的麻烦。
    端王最大的失误,不是轻易让出锦衣卫指挥史的位置,而是在李宝柱被周二郎拎出来杀鸡儆猴时没有全力保下他。
    对端王来讲,他若出面保下手下千户李宝柱,就意味着坐实了李宝柱所说,锦衣卫是他赵修远的锦衣卫,锦衣卫诸人只认他而不认皇帝。
    而他人虽离开了锦衣卫,却仍干涉锦衣卫事务,从实际上控制着锦衣卫。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犯不着他冒此风险得罪皇帝。
    人一旦在某些事上付出成本,就很容易继续追加,端王不想在永和帝活着时同他作对,一来不想让徐庚坐收渔翁之利,二来不想被扣上一个谋逆的帽子,他想弟承兄位,让手下一众人拥他合法上位。
    周二郎正是利用了他这个心理,端王以为他失去的只是一个下属,但实际上他失去的是一大批下属。
    兔死狐悲,李宝柱的下场就是其他人的样本,端王为了自身利益肯牺牲李宝柱,就难保他不会牺牲其他人,这对追随端王之人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端王今日对周二郎发脾气,尤其是将茶水泼到对方的脸上,其实是一种敲打。
    只不过,他高高在上习惯了,高估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大大低估了周二郎如今在朝中的影响力。
    首先,收回度支权的户部掌握了大干朝的经济大权,朝廷各部想要钱都得周二郎点头批准。
    其次,他手上还握有军权,如果有人想来硬的,京城数万锦衣卫在我手上,你想试尽管试试。
    最重要,如果谁想上折子弹劾他,弹劾的奏折会先到他手上,再到皇帝手上,甚至皇帝现在连抽查奏张都懒得弄了,而是交由魏伦代查,但魏伦也是周二郎的人。
    不止这些,锦衣卫和西厂乃是皇帝用来监视群臣的眼睛和耳朵,而现在这眼睛和耳朵却都为周二郎的所用。
    周二郎可以第一时间掌握群臣的各种消息和动向,谁先掌握了信息,谁就掌握了先机和主动权。
    对于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人和事,周二郎可以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可以说,如今的周二郎已经掌握了朝廷大势,端王或者徐庚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二郎的终极目标早已经不是干掉徐庚或者是端王,他要做上那最高位,就要营造人设,不能采用太激进的手段把这俩人干掉。
    他要营造一种自己被逼无奈,为形势所迫的假象,就比如要回度支权,那是因为皇帝要大兴土木,你徐庚说国库里没钱,你不给钱,皇帝又要我干活儿,那你就把度支权还给我,我自己想办法。
    送走端王,二郎去内室洗完脸,换了身衣物出来,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平白让室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即便是永和帝怒急,朝着他摔茶杯,亦清楚他好面子,有意躲开了他脸,端王可真好大的脾气。
    恼他背叛?
    却不想想凭什么要忠诚于你?因为你害我儿至此,还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
    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下午,周二郎去了一趟宫里,同永和帝汇报建万灯塔进程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端王跑到锦衣卫发疯的事。
    永和帝冷笑,问周二郎端王比之淮阴侯如何?
    周二郎道:“王爷乃陛下的亲人,臣不敢妄言。”
    永和帝:“他可没把朕当亲人,朕还没死呢,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磨刀霍霍想要冲朕开刀了。”
    “周卿,朕要你去办一件事……”
    永和帝一番交代下来,周二郎故做震惊,道:“陛下,您……”
    永和帝摆摆手,“你不用再哄朕,说是朕还有十年寿命,朕不是傻子,能感觉到最近一段时日以来,身体越发疲惫,在朕死之前,必要除掉端王,以绝后患。”
    周二郎惶恐,“陛下……”
    永和帝疲惫地摆摆手,“周卿不必多说,好好替朕做事,朕自不会亏待于你。”
    永和帝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要休息,周二郎告退。
    等周二郎出了寝殿,永和帝慢慢睁开了眼,对魏伦道:“端王与徐庚一个想要篡位,一个想要做摄政王,必不能留!”
    “周卿家是把好刀,朕这么多年都不能奈徐庚与端王如何,周卿却妙计频出,替朕改变了局势。”
    语毕,他叹了口气,“朕是真喜欢他呀,满朝文武,朕还没这么捧过谁,罢了,朕死后你就赐他一杯毒酒吧,到了那边,想必他亦会是朕的能臣。”
    魏伦大惊,却不敢说话,就听永和帝又道:“朕会留下遗诏,厚待他的家人,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吧。”
    永和帝的话传到周二郎的耳朵里,周二郎丝毫不感到意外,即便魏伦不告诉他,他也早有准备。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上辈子就领教过了,命运始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好。
    风雨欲来,周二郎与大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周家人肯定暂时不能离京,非但不能离京,还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和往日里一样,以免打草惊蛇。
    只是,在周家附近已经悄无生息地驻扎了一批可靠的护卫,随时听候大郎的命令。
    不仅如此,早在半年前,周二郎就开始往家里安插人,不管是老爷子老太太还是凤英、兰姐儿、云娘,身边伺候的人俱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
    周二郎仍旧不放心,借着在后院儿挖水井的由头,命人修建了通往京郊的密道。
    这一次不同于上一世,他失败的可能性很小,但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绝对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让他很爱自己的家里人,当然更爱钰哥儿,没有家人的陪伴,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
    因为钰哥儿身体的原因,萧祐安时常要来周府为钰哥儿做治疗,经常见到云娘。
    云娘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后,终于放下心结,与其说她之前怨恨周锦钰,不如说她不敢面对她自己。
    假如她勇敢一些,假如她没有那么自私,假如她没有经常在孩子面前抱怨自己命苦,假如她没有总想着再生一个,假如她没有总在孩子面前愁眉苦脸,假如她对孩子的爱再多一些,照顾再精心一些,或许现在享受二郎疼爱的就是她的孩子。
    她不敢面对自己,所以她只能怪周锦钰。
    在周家庄过苦日子的时候,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随着二郎的步步高升,周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她对自己孩子的亏欠感就愈发强烈。
    如今她知道她的孩子并没有消失,而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她心中那些对孩子的亏欠终于得到了释放。
    她原谅了她自己,那些对周锦玉的怨恨,自然也就随之消散。
    而她也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了代价。
    萧祐安对周二郎与云娘分房睡,没有觉出任何不妥,在他的观念里,男人自己一个房间再正常不过,不都这样吗?
    他一个老道士也不好与人家府里的女眷搭讪,看见云娘在周府里过得很好,心中也就释然了,他更多的精力都在周锦钰身上。
    同云娘一样,他亦无法原谅他自己,他心中的国恨家愁远比云娘的心结大得多,周锦钰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个宝贝小外孙,拥有他们萧家血脉的小皇孙,能够登上皇位,就是对他最大的救赎。
    回到周府以后,一家人都愈发宠着钰哥儿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孩子不在家的这这些天,他们更加深刻的感受到这个孩子带给周家的是什么,是欢乐和希望。
    同端王府端王给予的那种物质上的宠溺不同,周锦钰在家里感受到的是浓浓的亲情,甚至他能感觉到连云娘也真正接纳了他,两个人之间那种别别扭扭的东西没有了。
    周锦钰感觉自己真正融入到了这个家,他爱父亲,爱大伯,爱爷爷奶奶,大姑,姐姐,也……也会爱云娘,爱家里的每一个人,所以,他必须要养好身体。
    回到家里以后,心情舒畅放松,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头疼了,今日许是着了点儿风寒,突然头疼起来。
    赶巧,兰姐儿正在他屋里说话呢,他突然就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儿,兰姐儿吓坏了,撒丫子就跑出去叫人,周锦钰拦截不及。
    他不想让家里人看见他这个鬼样子,平白增加许多心理负担,现在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当他没有病一样,真的很好。
    一家人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强忍着疼痛,上了床,钻进被窝里去了,看见家里人进来,颤着声音道:“爹,你帮我针灸,不要人看着。”
    周二郎自己的针灸功夫几斤几两自己能不知道吗?他明白儿子的后半句才是重点,把人都撵出去,关了门儿。
    萧祐安同他交代过钰哥儿有头疾,亦说过如何应对,但周二郎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儿子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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