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钰过来的时候,云娘正在同周二郎在屋里说话,她是过来跟周二郎商量说想要再置办一些庄子田地。
    挑在今天过来,主要是她知道周二郎怕打雷,这会儿对过来,不用她多说,周二郎亦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有爱情,也总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维系关系,占着主母的位置又如何,全府看的还是二郎的脸色,二郎对她尊重、看重,她才会真正有话语权。
    那怕二郎官至首辅,只要她这个当家主母做的让人挑不出错处,进来多少妾室,也还是得看她这个主母的脸色。
    周二郎自是点头应允,并提出以后置办田地庄子的事不用再同他汇报,置办完了亦不用挂在他的名下,记在云娘自己的名下就行。
    都是会做人的,亦会说话,谈话的气氛轻松愉快,云娘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周二郎亦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
    两人都在外间坐着,周二郎半靠在的罗汉榻上,云娘坐在他斜对面的圈椅上。
    “娘。”
    周锦钰上前规规矩矩给云娘行了个礼。
    “钰哥儿近日看着气色好多了。”云娘笑着夸了一句。
    周二郎笑着把儿子拉到身前,道:“你娘夸你呢。”
    周锦钰:“我知道,娘每天都让小厨房给钰哥儿炖补品呢。”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的头,看向朱云娘的方向,“钰哥儿快谢谢母亲。”
    不待周锦钰开口,朱云娘玩笑般道:“不用钰哥儿谢我,全都记在老爷你的账上,回头儿你要还我的。”
    周二郎大方笑道:“你赚得银子不必归公,我的银子随便你花。”
    “这可是你说的。”朱云娘抿着嘴儿笑,“行了,时候不早,我就先回了。”
    周二郎欲要起身送云娘出门。
    云娘按住他,“你歇着吧,叫丫头送我回屋就行。”
    周二郎点点头,“那也行,雨天路滑,你当心些。”
    云娘“嗯。”了一声。
    周二郎吩咐人拿来油靴让朱云娘穿上,小丫鬟撑着伞,主仆二人踏入雨幕中。
    屋子里只剩下爷儿俩,周二郎牵着儿子小手进里屋休息。
    “爹,外面雨下得很大。”
    “爹知道。”
    “您该送送。”
    周二郎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我们钰哥儿这般好看,长大了可莫要做那多情公子,太过怜香惜玉,到时候都跑来找你负责,钰哥儿吃不消的。”
    周锦钰下意识接道:“我才不会自作多情,人家喜欢的是周凤青的儿子。”
    周二郎轻笑了声,揉了一把儿子的小头发。
    周二郎把周锦钰抱到床沿儿上,感觉孩子身体似乎比之前沉实了一些,心中欣慰。
    他弯下腰边给儿子脱靴子边道:“对了,爹还没有问你呢,你今儿怎么舍得跑到爹屋里来睡了?”
    周锦钰像条小泥鳅似的,往铺好的被窝里一出溜,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爹要不欢迎,我回自己屋睡去。”
    “哪敢不欢迎,老父亲我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周二郎笑着脱了外衫,在儿子身边躺下,脑袋凑道儿子身前,小腔小调的,学着儿子说话的语气,“外面雷声滚滚的,怪吓人。钰哥儿不会是特意来保护爹的吧?”
    周锦钰无语望房顶,又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胸前黑黝黝的大脑袋。
    ——没眼看了,爹你这副样子,真的是……很一言难尽。
    不过周锦钰亦很明白自己爹打败徐庚和端王,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期间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风险可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所以,爹偶尔的脆弱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锦钰伸出软软的小手,安慰般抚摸着周二郎的大脑袋,就像在撸小狸一样。
    不过小狸的毛是哪种绒绒的,摸着很舒服,爹的头发让人很妒忌,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能长成爹这样的,按照遗传学来讲,自己的头发将来也不会太差吧。
    嗯,有点儿期待了。
    周二郎自然发不出小狸那样治愈人心的咕噜声,他只能胸腔震颤,发出低低的闷笑,似是也知道老子像七岁儿子撒娇什么的,大概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了。
    大概是最近真得是太累了,周二郎竟然不知不觉被儿子给哄睡着了。
    周锦钰给他拉好被角儿,爬起来吹了床头的烛火。
    ……
    天光渐亮,周二郎醒来,一低头看到儿子窝在他身边酣睡的小模样,莫名就想起在周家村的时候,小狗娃子、小猫娃子还有小鸡小鸭也都是窝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就……很温暖。
    二郎帮儿子整理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下了床,又回身拉好帷帐,防止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影响孩子休息。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逐渐停歇,门一打开,清冽的草木泥土清香扑面而来,舒爽的凉意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院子里周昌正在给廊下周锦钰养的两只鸟儿喂食。
    要说刘三儿也是个能耐的,竟然能把两只鸟训练得早上不乱叫,以免打扰主人家休息,周二郎看到这两只鸟儿,想起刘三的好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昨天对刘三儿的处罚重了一些。
    难道说在锦衣卫看多了各种酷刑,受影响了?这个念头儿在他脑子里也就是打了个转儿,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卷入到权力争斗的漩涡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上一刻还功名赫赫,荣宠加身;下一刻就可能惨遭屠戮,满门抄斩;就如今天的端王和徐庚一样。
    五年以来,他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给喜怒无常又多疑的永和帝干活儿,一颗心早已冷硬如磐石。
    端王先是被永和帝逼得整日假装风流放荡,后又被他逼到起了造反之心;太子才十六岁就被永和帝逼到崩溃,不惜铤而走险,弑父杀君。
    永和帝有多难应付,只需看看待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有多痛苦就知道了。
    周二郎被永和帝不当人使唤,说冲他发火就冲他发火;说让他罚跪,就让他罚跪,还是跪在殿外当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明明是靠自己的努力上位,永和帝却偏偏要营造一种他是佞臣宠臣的假象出来,故意称呼他为爱卿,让人产生误会。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有多谦卑,内心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就有多强烈。
    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白衣少年郎呢,身上的衣服再白,心里盛开的也是妥妥的黑莲花。
    所以说,刘三儿犯的事儿要说不大,但就刚好踩在了周二郎的逆鳞上。
    周锦钰套路他,他是满眼欣慰小星星的亲爹眼,我的好大儿如此聪慧,必须得被儿子套路成功;哪怕放了徐坤有可能是个隐患,他也要满足儿子,不能打消了儿子的积极性。
    刘三儿套路他?
    老实些,认清你自己的本分。
    ……
    永和帝不想在自己寿诞前大搞杀戮,端王和徐庚以及其重要党羽被安排在了秋后处斩。
    镇抚司的昭狱里,端王一直在等着周二郎前来,但周二郎似乎并不着急见他。
    周二郎先去了见了徐庚。
    徐庚是要犯,跟家眷等人分开关押。
    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刑伺候,甚至关押他的牢房还被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每天都有人过来早晚打扫,甚至他使用的恭桶也是每天有人会清洗干净的。
    一日三餐虽比不得他平日里的吃食,但也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壶小酒,徐庚搞不清楚周二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酒?
    但他却很明白,如今的锦衣卫是周二郎的锦衣卫,而不是皇帝的锦衣卫,周二郎如此礼待他这个谋逆重犯,却不担心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就足以说明一切。
    “徐大人,这几日可还习惯?”
    徐庚循着声音转过头,从干草堆上站起身,往周二郎这边走来,随着他脚步的走动,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托周大人的福,老夫在这儿过得尚好。”
    “只是不知道周大人如此优待老夫,是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莫非大人还有什么是周某要惦记的吗?”周二郎轻淡一笑,“你我皆为棋子,进退身不由己,彼此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周某何必要为难徐大人。”
    “你我虽在对立的位置上,但不管是禹北救灾,还是西北平乱,在事关国家兴亡的大是大非上,徐大人没有使绊子从中作梗,这一点周凤青敬佩徐大人。”
    语落,周二郎勾了勾唇角,“所以,在能力范围之内为徐大人行些许的方便不足挂齿。”
    徐庚听完,半晌后,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角迸出了老泪。
    收住笑,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想我徐庚从无谋逆之心,可为了自保,却不得不结党营私把更多的人拉到老夫这艘船上,即使到了最后,老夫也只是想要扶持皇子上位,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想法。”
    周二郎亦是微微叹气,“明君之下,方有贤臣;昏君之下,你我也只能是力求自保了。”
    周二郎声音不大,仿佛是随口一说,却把徐庚震得瞳孔震颤,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此大逆不道的欺君之言,周二郎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这说明什么?!
    “你,你——”
    徐庚不敢说出自己的大胆猜测。
    周二郎却是转了话题,“周某刚才过来的时候,先去看了一眼徐大人的家眷。”
    徐庚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周大人能如此对待老夫,想必对我那无辜的妻儿也不会苛待,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完,徐庚对着周二郎深深的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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