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子沿着小路下了山, 路上还遇见了刘选和崔雁父女?,二人并不认识他,只擦肩而过而已。
    他的马还拴在?官道边, 由小弟守着。
    “老大,我也有赏钱啊!”小弟接住老大抛过来的银子,嘿嘿笑着,这趟跟着出?来真不亏。
    蕈子很有排场,“得了, 赶紧回去吧,天黑了城门都不给你进。”
    “是, 老大您上马小心。”
    还没扯缰绳, 就听?到几声马嘶,一驾青布马车从折道转出?,正?往这边来。
    蕈子撩眼?皮看了一眼?,卷起的车帘里坐着两个人,立刻跌下了马,躲到一旁草里。
    青布马车同样停在?翠萍山前的空地上, 和蕈子的马相?隔不远,徐度香先下了马车。
    蕈子定睛一看,怒上心头。
    那个长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脸!他怎么又回来了?胆子不小啊!
    完了完了,娘子会不会找他算账?
    想到崔妩发怒的样子, 蕈子身子抖了抖, 树枝跟着颤。
    “什么东西!”崔珌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小弟不知道老大为什么躲了起来,眼?珠子往草里转了一下, 又移向另一边, 不知道怎么办。
    “去把人抓出?来!”
    福望应声上前,把树丛里躲着的蕈子抓了出?来。
    “干嘛!干嘛!我这儿?上茅厕呢!”蕈子实在?挣扎不过这头蛮牛。
    福望看他裤子还好好穿着, 把人双臂钳了,带到崔珌面前。
    徐度香马上认出?了他:“这就是那个逼我出?季梁城的地头蛇!”
    蕈子在?季梁城算小有名气,崔珌识得此人,皱起眉:“你为什么会在?翠萍山?”
    蕈子被戳在?了地上,两腿发麻,他整整衣服,哼了一声:“我的小弟说你赖着不走了,你怎么回事,真想去南风馆里讨日子?”
    徐度香气急:“我本就没想走,季梁城我待定了!”
    “哟,找到了靠山就是不一样,看来生得像个娘们,还是有好处的。”蕈子混市井的,说话转拣难听?的。
    “你胡说什么!”徐度香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当即就要揍他,之前只是他们人多,自己才?打不过。
    崔珌抬手阻住:“贤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可是这人嘴里不干不净的,我给他洗洗嘴!”
    “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崔珌扫了一眼?这个人,“你们就两个人来找麻烦?”
    蕈子假装不认识崔珌:“你是谁,想跟他一起挨揍?”
    见他口出?狂言,福望伸手捏住他的后?颈,他跟小山一样,显得体格强壮的蕈子都瘦小了不少?。
    “我是官家去岁钦点的状元,想来游街的时候,你不在?。”
    “状元……不就是状元嘛,有些什么了不起。”蕈子还嘴硬,但嚣张的气焰已经没有了。
    崔珌示意福望松手。
    “哼!别当我怕你,我场子里还有事,不跟你一般见识。”蕈子得了自由,边拉着缰绳边上马,“驾——”一声绝尘而去。
    徐度香握着拳踏出?一步:“崔兄,怎么把他给放了。”
    “罢了,他以后?应是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既然到了这儿?,旁的事都先放一放,走吧,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崇德寺。”
    崔珌都发话了,徐度香不得不放下旧怨,跟他上山去。
    然而蕈子并非走远,等徐度香等人沿着山道攀登的时候,他沿着小道又上了水月庵。
    —
    “你说什么?”崔妩把香炉撂在?窗棂上。
    蕈子一路狂奔,气都没喘匀呢,“那、那个徐度香……又回来了,还是娘子你那个便?宜哥哥带来了,如今就在?崇德寺住着。”
    “崔珌?”
    二人在?杭州是算旧识,这次是巧遇,还是另有图谋,而且崔珌不是要赴万年县做县令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儿?,还带着徐度香,难道说他还要搞鬼?
    阴魂不散,不外如是!
    崔妩快速地摇着扇子,灭掉涌上来的邪火。
    自己已经给了徐度香两次机会,奈何他不知道珍惜,还在?往自己跟前凑。
    这一次,就怪不了她了。
    “你先下山,什么都不用管,记住了,避开人。”
    “是是是。”
    蕈子这回招呼都顾不得和周卯打,屁滚尿流地下了山。
    —
    然而崔妩先等来的是不是徐度香和崔珌,而是崔雁和刘选。
    一进主屋,就看到崔雁对着云氏献殷勤,刘选坐下首正?喝着茶。
    “只可惜你来得晚些,这院子才?住满,我这屋子原该给你留一张床,只是老婆子夜间咳嗽,不好打扰了小姑娘清眠。”云氏有些可惜。
    崔雁哄她开心:“雁儿觉沉,外面打雷都不醒呢,何况醒了更好,哄大夫人喝药,还能陪着说说话,打发长夜呢。”
    “那怎么成,你正?当花龄,可别熬损了容颜,还是住到隔壁院子去吧,我让人给你收拾好,往后?只每日来同我说说话便好了。”
    “雁儿?虽住得远些,但心和大夫人是在一处的。”
    水月庵是一座尼
    姑庵,据闻从两代之前就已存在?,曾经有公主在?此出?家,先皇妃子也曾在?此修行,因而几经扩建,占地颇广,且只留宿女?客。
    百年古刹掩映在?重林之中,轮廓若隐若现,入夏之后?满目翠绿,碧湖青阶,苍山薄雾,比季梁城里更清凉幽静,每年都有权贵夫人娘子在?此小住消暑。
    云氏虽是宰辅夫人,但清贵之门素奉低调简朴,她只要了水月庵一个最大的院子,和息妇们分?住。
    崔雁来了,自然还有屋子住,却是另一个小院子了,见云氏还得在?院外通传。
    崔妩倒是想住到外边去,她宁愿和崔雁换呢,可惜不好开口。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到外头生的卢会(芦荟),心生一计,跟枫红耳语:“那问问舅姑的药熬好了没有,好了赶紧端上来,趁热,越热越好。”
    “是。”枫红转身朝厨房去。
    崔妩这才?进门,给云氏请了一声安,在?刘选对面坐下,亲戚之间免不了寒暄了一阵。
    她问道:“听?说大伯母身子不好,如今怎样了,可有人伺候汤药?”
    明面上是关心,实则奚落崔雁连自己生病的亲娘都不照顾,赶着来给别人的亲娘献殷勤罢了。
    崔雁面色立刻有些勉强,还看了刘选一眼?,才?说:“我在?家中日日伺候羹汤,如今阿娘已经好了许多,已经停了药,这趟上山来,还存了为阿娘祈福之意……”
    刘选听?着女?儿?撒谎,低头默然不语。
    崔妩点头:“那就好。”
    崔妩也不想一下把人折腾死了,既然大好,该她出?面的时候,可不能躲了。
    云氏欣慰地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雁儿?没准真有几分?微福,照顾好了阿娘,再来照顾大夫人,想来大夫人很快就能大好,同雁儿?一块儿?游山玩水去了。”
    “哈哈哈哈哈,哎哟,那我真要多谢你了。”
    屋子里笑声不绝,丫鬟适时端着药出?现:“大夫人,药来了。”
    崔妩已经悄悄把卢会汁液抹在?指腹了,起身端起药碗,说道:“时辰正?好,息妇伺候舅姑喝药吧。”
    崔雁不肯挪窝,何况喂药这么种事,正?是献殷勤的好机会,她怎么会放过呢,“还是让我来吧,我在?家中伺候阿娘都习惯了。”
    崔妩笑笑,把药碗放回托盘里,“那就麻烦姐姐替我尽孝了。”
    说完回去坐着。
    丫鬟把托盘端到崔雁面前,她刚一碰到碗壁,面色就变了,猛地看向崔妩。
    怎么会这么烫!
    云氏问:“怎么了?”
    “没事……”
    崔妩能端起来,崔雁哪里肯推脱,咬牙端起药碗。
    五指连心,她死死扣住碗底,不敢将药打翻了,将勺子里的药吹凉,喂到云氏口中。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温度不再滚烫,她也已经麻木了。
    崔雁把碗放下,将手藏回袖中,五指疼得扭曲成了鸡爪,回去肯定要起水泡了……
    这个崔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真是又蠢又坏!
    她喂药的工夫,刘选起身要走,崔妩将他送出?庵门。
    回来的时候,看向崔雁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外间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崔家二郎君游历至翠萍山,途经水月庵,遣人问候大夫人。”
    “二哥也来了!”崔雁纳罕。
    崔珌的状元之名格外得云氏看重,她点头道:“崔二郎有心了,今天还真是热闹,只可惜我身子不好,喝过药很快就困了,你们小辈自说话去吧。”
    几人这才?告退。
    崔雁在?崔妩身后?说道:“为了戏弄我先自找苦吃,崔妩,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崔妩讶异:“很烫吗?我竟不觉得,姐姐为何不把碗放下,强撑什么呢。”
    崔雁气得快步往前走。
    妙青真是不明白:“大夫人为什么这么看得起大娘子呢?”
    崔妩道:“远香近臭,今天若崔雁做了她息妇,她同样看不顺眼?,除了公主郡主,谁嫁进来,她都觉得会怠慢了她儿?子。”
    廊庑尽头是一片葱茏绿荫,历经风雨的青石阶下,崔雁正?和来到水月庵的崔珌说话。
    他们寒暄了几句,崔雁还要收拾屋子,就先走了。
    “妹妹,真巧。”崔珌看到了廊中的崔妩,笑得比花魁还招摇。
    他还坐在?轮椅上,徐度香就站在?他身边。
    崔妩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既不惊讶,也不像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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