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母的哭声凄厉, 令人动容。
    “热心”的大娘义愤填膺:“到底是谁这么狠心,你家孩子可是在县学读书,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秀才, 肯定是别人看他的读书读得好,怕他将来当大官,才痛下杀手。”
    还盖在身上的草席被刘母拉扯下来,尸体的惨状完全显露,刘彦血淋淋的下半身暴露在日光下。
    大娘捂住了嘴:“这、这、这凶手怎么这么阴毒, 连你家娃儿转世投胎都不想放过了。”
    “啊——”刘母更加崩溃。
    在外面种地?的刘父听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看到儿子的尸首, 面上的骨骼全都浮突出来,像是要狠狠咬碎什么东西。
    他黝黑的脸上眼睛红得明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父冲上来要这几个人给一个交代。
    谢宥一脚踹翻了人,长剑压住他的背,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此举让围观的村民?警惕,人头攒动,有人想去找农具, 要把这些外来者赶出去。
    周岷终于拿出官老爷的派头:“本官是春安县县令,若是你敢动朝廷命官,待会儿就可以直接到春安县牢去了。”
    剑下的人抖了一下,谢宥松了剑, 他没有继续扑上来。
    “俺儿子!俺儿子怎么就没了?”
    “此事说来也是刘彦自?己种下了恶果, ”周岷说了前因后?果,“案犯已经?伏法, 还请二老节哀。”
    刘母的哭声更大, 一拳一拳地?捶着心口,哭号着要安守辰还她孩儿命来。
    刘父大步进屋拿了锄头, 就要去安家要讨公道。
    可岸头村偏僻,要走上几里?的山路到隔壁村里?去,大娘喊道:“你这个时辰跑过去,单枪匹马怎么成!等?到明日,咱们左邻右舍都叫上,一起去他们岸尾村要个交代!”
    岸头村背靠大山,以一条常年流淌的清水河命名的,安守辰家便?在岸尾村,这条河也是他姐姐投水那条。
    “就是!就是!”村民?们都义愤填膺。
    崔妩事不关己地?扫过一圈叫嚣的村民?,他们倒是对?刘彦□□人家女?儿,逼死了人的事视而不见了。
    “你们还不走!我家穷,可没有收殓费给你们!”刘母大声说着,眼里?带着恨,要不是这些人玩忽职守,她儿子哪里?会死。
    可是百姓告不赢官,不然?她一定要这个县令赔她儿的命!
    周岷道:“本官来此,不只是为了送还刘彦尸首,还有别的事情。”
    刘父警惕起来:“什么事?”
    “这位娘子怀了身孕,她出身不好,凭着样貌才嫁到了高门,所以啊,这头胎最好是男孩……”周岷指着崔妩,说得隐晦。
    崔妩眉毛一抬:谁?
    她怀疑这是蓄意攻击!肯定还是晋丑教他说的。
    谢宥握着崔妩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
    她按捺住脾气,继续听下去。
    刘母正逢丧子之痛,哪里?想答他们,只一意赶他们走:“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快滚!”
    周岷当没听见,问旁边的村民?,“谁知道必生?男子的秘方,娘子远道而来真心求一条消息,只要愿意给消息的,白银一百两。”
    刘父听了,立刻挥手把村民?都打发?掉:“去!去!没你们的事”
    儿子死了,埋葬他要花钱,他们还要过日子不是,再养一个,处处都得花银子。
    还有人门口徘徊着。
    一百两白银,谁都想捡个漏。
    “你们是真要找药的?”
    周岷拿出官符:“这自?然?做不得假,二位是江南来的客商,到处打听才知道这有方儿。”
    “这是宕村里?的药了,几千年前先祖开山辟海得来的方子,只要一枚丹药吃下去,包生?儿子。”
    崔妩摸着肚子问:“那刘彦,也是吃那神方生?的。”
    “自?然?是这样。”刘父已经?点起了旱烟,屋里?有刘母低低的啜泣声。
    崔妩心道生?出这样玩意儿来,还有这整村的凶神恶煞,那药肯定是坏的,就是有她也不吃。
    “那我看村里?还有女?孩儿。”
    不是人人都想生?儿子吗?
    “那药也不便?宜啊,岂是人人都能吃的。”
    周岷起身:“多谢相告,敢问宕村在何处,咱们这就启程了。”
    “银子呢?”刘父站了起来。
    周岷道:“咱们要去宕村看看,若真如?你所说,这银子自?然?不会少你的。”
    “先付一半也行,那个村子位置很难找,你要我画张地?图,再付一半银子。”
    这是全都要了。
    跟县官也敢这样讨价还价,这些人真是愚昧又贪婪。
    但几人还是捏着鼻子给了。
    崔妩被谢宥推了往外走,很不服气:“给一百两银子,明日他们再去岸尾村勒索,这是把便?宜都占完了!”
    谢宥安抚她:“好了,暂且不要着急。”
    照着刘父画的粗糙的地图,一行人往大山的更深处走去,大山像盘踞的巨兽,张着大嘴等?他们走进去。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迂回的山道上,高大的树木宛如?穹顶,长长的石洞潮湿到有的水落下,滴答滴答。
    崔妩想起那传说中的桃花源。
    这座大山宽广得好像走不到尽头,转过山又是林,穿洞过河,不见人烟,那宕村的百姓是不是也和桃花源中的人一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宕村真的存在吗?”她问。
    谢宥道:“既然?县志上有写,那应当就是真的。”
    “我看那县志也是瞎记的,村子偏僻成这样,怎么可能跟人争抢地?盘,挖的谁的下盘?”
    是啊……几人对?视一眼,按下浮动的猜忌。
    至少,也看一眼。
    “似乎……到了。”
    周岷看到了歪荡的木牌,仿照石牌坊的样式,但粗陋得像打谷的木架子,随意钉了木板当做村头的门面,木板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崔妩不知道怎么,听周岷说这句,声音闷闷的,像是藏了许多的灰尘,一掀开,无数的虫子在爬。
    晋丑将木板积的厚灰擦点,隐约是“宕村”二字。
    终于到了,可这怎么看都是一座已无人迹的荒村,没有老实但手段凶恶的村民?,也没有地?方打听所谓的“转胎丹”。
    村口也有树,但树已经?枯了,枯树像伸天的鬼爪一般,头顶的鹰一直在盘旋。
    屋子破落,长满了杂草,无端的风吹门过户,呜呜地?像在哭。
    崔妩看了看谢宥腰间的长剑,心才安定下一半。
    “没想到这儿早成了一座荒村。”周岷看着败落的村落,叹了一口气。
    他们站在一口枯井前,这儿是村子的中心,举目四顾,最显眼的是面前搭的一个开阔的木台,大概代替了祠堂的地?方,不知道是供奉什么,思及那些恐怖的人祭,想来这个祭台跟屠宰场差不多。
    这种村子,消失了也是一件好事。
    晋丑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看来求不到药了。”
    “走吧。”谢宥道。
    说是要走,几个人还是搜查了一圈,当真没有人住的痕迹了。
    这村子荒凉得有些,刘父难道不知道,还是故意给他们指错了路?
    也没什么好留的,一行人原路返回,路上,宕村诡异安静的景象仍飘荡在心里?。
    崔
    妩心神不宁,将地?图拿过来看,看着看着,她觉得不对?劲儿。
    她眯着眼睛皱起眉,又翻转了几下。
    “这老不死……”
    思及谢宥在这儿,崔妩赶紧改了口:“这老汉哄骗我们,什么宕村,根本就在岸头村另一面的,咱们这是绕了一大圈吧。”
    她这么一说,谢宥接过地?图,仔细看过。
    地?图虽然?刻意画简略且曲绕,但关键的几处又点明了,让他们不至于失去指引,何况到处都是不能走的杂草乱石,只有一条张满草的羊肠小道,人会下意识地?循路走。
    大山高广,他们就这么绕着山腰走了一大圈也不知道。
    他们往回走时着意,发?现果然?是绕了路,等?再看到岸头村的石头,差不多算是回到了原地?。
    崔妩抱臂看着他们三?人,问道:“被耍的滋味不好受吧。”
    晋丑问:“咱们要不要杀回去?”
    负责拿主意的谢宥却问起:“说来,周县令为何要借口找宕村所在?”
    周岷道:“自?然?是为了吏治清明,这村子落后?愚昧,遗毒甚深,下官早有修改县志的念头,不然?总怕有人效仿陋习。”
    “那神方到底是真是假?”崔妩好奇地?问。
    “下官也不知晓,只是听说过,未亲眼得见。”
    他快走几步,迈过一个坎。
    崔妩跟上:“如?今村子没了,看来正中县令下怀。”
    “是啊……不过好好的村子,明明就在岸头村后?面,怎么整个都没了,难道是被害了?”
    两村相斗,一个村把另一个村杀光了。
    “又或是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官府早晚要查,才来了个金蝉脱壳,”谢宥推测,“所谓的宕村,怕是已经?变成了所谓的岸头村吧。”
    “也有这个可能。”
    —
    刘父站在村口,看到他们回来,身子探得像鞠躬:“你们问得怎么样了?”
    “看来宕村已经?没了,成了荒村。”
    “哦,那真是可惜,各位这就回去了吧?”刘父想着那已经?到手的一百两,心头滚烫,他未尝不能挣得更多。
    这个因为农活黝黑干瘪的老汉,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尽收谢宥眼底。
    人总以为农民?憨厚老实,但眼前这位聪明得很,精于算计,他想赚的不止一轮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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