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春节,也是在加班中过去的。
    要说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除夕的那一天,丁之童趁着午休时间,分别给在中美两地的父母打了个电话拜年。
    过年出国游的同胞一年比一年多,严爱华那个时候照例在带团。大巴开在高速公路上,趁着团员们上昏昏欲睡,她翻下铁面人防晒面罩,坐到头排位子上跟女儿聊了一会儿。感觉反倒比在家自由,至少不用背着她后来的丈夫。直到车子接近下一个景点,又该下车拍照了,这才道别挂断。
    与严爱华相比,远在上海的丁言明话多了不少。
    丁之童名校毕业,又在美国找到工作,他少不了要去厂里吹牛,跟几十年的老同事说:“你们知道m行吗?那可是国际投行,全世界最大的那种,做的都是几十亿、几百亿的生意,而且还是美金。这数字再乘以八,你们算算,得是多少钱……”
    “不对啊,老丁,”有人存心杠他,“美金早贬值了,现在一刀乐才七块多人民币。”
    人家是对的,2007年的这个时候美金对人民币汇率还有7.8,四舍五入就是8。仅仅一年,已经跌到7.1,四舍五入之后只剩7了。
    但丁言明却无所谓,说:“那不管,我女儿在美国挣的是美金,花的也是美金,汇率跌了有什么关系?而且美金总归是美金,跌下去还会再涨上来的嘛。”
    老丁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从买认购证开始入市的老股民,听了好多年“价值投资”、“基本面”之类的炒股经,别的没学会,却建立起了一个颠扑不破的强大逻辑,那就是股票跌了焐着不卖就不算亏。
    当然也有人捧着他,出来圆场,说:“老丁的女儿是不得了,刚刚毕业,才二十三岁吧,就已经年薪百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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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薪百万,仿佛就是那几年开始流行的词语,2006年金融行业最热,所有人都开始炒股票买基金的时候。后来,股票跌下去了,基金收益率几乎都是负的,这个词倒是热度依旧。
    丁言明在外面吹完,又在电话上跟丁之童笑话别人,说:“老张你记得伐?他女儿同济大学,跟你一样今年毕业,学工科的也找了个券商的工作,不过比起你来还是差远了。老张问完工资多少,还要跟我打听你们单位里有没有洗澡,当是我们这种国营工厂了……”
    丁之童听着父亲在那边笑,想说我们单位倒还真有洗澡的。
    员工休息室旁边就有个淋浴房,加班加到天亮,直接洗完,再换上勤杂工从洗衣店取回来的干净衣服,就可以开始新的一天了,省下了宝贵的时间和打车的钱。在淋浴房建起来之前,这种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回来上班的操作还有个挺仙的名字,叫作themagicturnaround,魔法变身。
    话到此处,她没兴趣也没时间再聊,便直接问父亲:股票抛掉没有?
    丁言明一听,果然支支吾吾,说慢点再讲慢点再讲,很快也跟她道别挂断了。
    从去年起,这便是父女二人聊天的结束语。
    过去的一年里,美金跌得不停,a股也好似过山车,从4千跌到3千,再涨到6千,又调头一路往下。丁之童几次提醒父亲可以退出来了,丁言明总是不听,后来果然套住了。但反正钱也不多,套着就套着吧。还是那个逻辑,只要没卖掉,就不是真亏本。
    虽然老拿股票说事,但丁之童也知道怪不得老丁。
    总有人以为他们这些学金融会比旁人看得明白一点,但其实回过头去想,她自己也是在2006那一年踏上的淘金路。以及那些跟她一样企盼进入这个行当的学生们,大概也都明白这样的好年景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蜂拥而至。在钱这回事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免俗,经济规律也是像物理定律一样的铁则。
    拜完年又回到电脑前面,xp能源的最后一版交出去已经是次日清晨七点了,丁之童第一次亲身体会了一把allnighter的感觉,隐形眼镜早已经摘了,戴上框架,眼睛还是红得不像样,而且浑身发冷。她还是没好意思在公司洗澡,也确实是撑不住了,打车回去睡了两小时,十一点又进了办公室。
    但不管怎么说,前前后后经过无数次的审阅、批注、修改,改了十几版的pitchbook终于通过了。行业组那边的一个md,麦先生,是这个项目的coveragebanker(类似于项目经理的角色),看过之后首肯,黛博拉便又拖着箱子,跟他一起飞到俄州拉生意去了。
    丁之童也松了口气,手头剩下的只有一些不太紧急的工作,至少这个周末,她可以正常休息了。
    或许真是新年新岁,好运连连。也是在那一天,她收到一条信用卡扣款的提示信息,一下子扣了她三百多刀。她起初还觉得奇怪,自己没刷过这么大的金额啊,是不是卡号被盗?怔了怔才想起报名参加纽马的申请。虽然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却感觉好像隔了很久似的。她心里一阵小激动,再一查邮件,果然中签了。她立即发消息告诉甘扬,才知道他也抽中了。两个人一个在上班,一个在上课,隔着三百多公里,偷偷地雀跃了好一阵。
    可能也不是太“偷偷”,因为就连jv都难得回头管了一次闲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丁之童再一次主动示好,解释说:“我抽中了今年的马拉松!”
    jv也还是像平常一样没接她闲聊的话茬,只是露出一个难以理解的表情。
    丁之童悻悻,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甘扬说要去跑纽马的时候,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就这样,两人约好了周末见面。甘扬预计周五傍晚从伊萨卡出发,晚上十点左右到达曼岛。丁之童也难得一天早下班,无视jv的眼神,七点钟离开办公室,赶回公寓洗烘了衣服,打扫了房间,然后环顾四周,又想到了些别的准备工作。
    像她这样的人,不管要干什么总是先从理论入手,于是便在网上搜索了一把,诸如五个让男人无法抗拒的接吻技巧,十件男人喜欢女人在床上做的事之类的十八禁内容。
    十点钟不到,外面传来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速成中的她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跑到门口,抱住了才刚进屋的那个人。
    甘扬被这突然而来的热情搞得有点懵,丁之童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真的做不大来这种飞奔过去,投入怀抱,然后献出香吻的动作。但要再反悔却是来不及了,甘扬已经几下甩掉书包和外套,一把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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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的分别更久了,甚至连视频的机会都没有,彼此之间的渴望更加浓郁,又有一丝陌生的刺|激感在其中,既熟悉,又崭新。不光是因为离别和想念,还因为她的主动。
    像第一次那样,他们一起淋浴。但又跟第一次不同,是她先抚摸着他,嘴唇碰触他的嘴唇,再启齿轻咬一下,告诉他我想要你。是她让他到床上去,却没有给他主场的位置,跨骑在他身上,再俯身下去吻他。他被她弄得有点痒,又有点不好意思,试图翻身换一个姿势,但她却不许,抓住他的手腕按在枕头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再一点点地吻下去。
    直到他目光渐深,口鼻的喘息和喉间的呻|吟一点都不藏着,全都叫她听见,甚至就是为了给她一个人听的,低低的,粗哑的,尾调轻轻扬起。
    直到他忍不住翻身过来反制,可刚刚进去就觉得自己要交代了,只好停下来控制一下节奏。她躺在凌乱的床单上看到他的脸,眉眼和嘴唇都在为她沉迷,忽又想起那种彼此需要的感觉,原来不光是需要,她竟还能让一个人有如此极致的快乐,那种心里上的快|感和满足难以言喻,以至于她自以为领会到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真谛。
    直到最后突然急促起来的动作和不管不顾的冲撞,床头的落地灯开着,柔光下交织着的是两个人年轻的身体,沁出薄汗,像撒上的一层金粉。
    事后,他帮她擦着头发,又凑到她耳边问:“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呢?”
    丁之童趴在那儿脸都红了,心说这是要进行什么羞耻的对话?刚才虽然是她干的,但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你喜欢吗?”她尽量稳住。
    甘扬不答,把她反过来对着自己,这才看着她问:“这么主动……不是因为这几个礼拜冷落了我,怕我不高兴吧?”
    丁之童也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摇头。
    甘扬又问:“就是因为你想这么主动?”
    丁之童还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点头。
    他这才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靠到背后的大欧枕上。
    “你这是什么淫|荡的表情?”丁之童捏他的脸。
    甘扬抓住那只手,把她整个人带进怀中,说:“我高兴也不行啊?”
    丁之童头枕在他胸口,连续两周的加班和方才那一番运动好像把她所有的能量都用完了,一动也不想动,只剩下一个问题要问他:“那我这几个礼拜冷落了你,你有没有不高兴?”
    甘扬抚摸着她裸|露的手臂,摇头说:“没有,就是心疼你加班这么辛苦,以后估计还是会这样。”
    丁之童习以为常,喃喃地说:“分析师嘛,什么work/lifebalance,不存在的,至少得升上vp才能有生活……”
    “那得多少年啊?”甘扬感叹,“你就没考虑过换个工作?”
    这一问,丁之童不曾回答,眼睛已经闭上,像是睡着了。
    周六晚上,甘扬搞了个暖屋趴,叫了王怡来吃饭。丁之童请了宋明媚,也给冯晟发了消息。但冯晟回说自己下周要考交易员资格,正在闭关抱佛脚,就不过来了。
    丁之童知道那个考试,70分及格,最多考三次,是交易楼层的硬性要求,一般都会写进合同里,入职三个月之内必须通过,过不了的就得走人。当然,像冯晟那样的人是不可能通不过的。之所以不来,大概总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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