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用钥匙开了门,所谓的家,是较昏暗的一室一厅两个卧室,昨天的垃圾还摆在门口没丢掉。汤君把卧室简单打扫了一遍,清了垃圾桶,把三大袋垃圾扎紧,抓紧时间去倒掉。自从搞了垃圾分类,这就是她的事情了,不然等叶春彦回来,垃圾桶都上锁了。他是不太情愿让她这么小年纪就做家务,她倒是很乐意能帮上些忙。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和爸爸在一起,母亲过世的时候她才四岁,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母亲的照片一直摆在家里,她每天都去看,越看越觉得像是个不认识的漂亮阿姨。
    单亲家庭她起先是不懂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她有个惹眼的爸爸,脾气又很好,甚至对她的功课都没什么要求。平时家长有个群,每天检查完作业都要家长都要说一声,很多家长都有一堆的问题,就叶春彦雷打不通回复一句‘嗯。’
    后来班主任也看不下去,在群里道:“汤君的爸爸,你可以在群里更积极一点发言。汤君在学校里表现挺好的。你也可以分享一下孩子的学习方法。你不用总是回复‘嗯’。”
    叶春彦道:“嗯,好的。”
    汤君知道有的时候女老师会偷偷聊起叶春彦,她也很得意。班长的爸爸是个秃头,语文课代表的爸爸看着像她爷爷。
    同学也喜欢她爸爸,因为她的书包里总是小蛋糕,比她能吃的份量略多一些,可以分给喜欢的同学。她的同桌也说,“你爸爸人很好啊。”
    “他才不好呢,很烦的。”她把眼睛半垂着,头微低着,学着叶春彦的样子,含含糊糊道:“嗯,哦,好,我知道了。我爸就整天这样,一点精神都没有。”
    同桌笑道:“你妈妈就是喜欢他这样子。”
    “我妈妈死掉了。”她把这话说得干净利落,有一种决断在,因为知道这事后,来安慰的人太多了。她不希望陌生人太同情自己,因为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后来渐渐明白,他们可怜的是她爸爸。
    叶春彦到家时,汤君照例写完了作业,很郑重地坐在客厅里等他,“爸爸,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嗯,那你请说。”他觉得这架势很好笑,但忍着没笑。
    “爸爸一个人会觉得寂寞吗?”
    “不寂寞啊,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后来有了你妈妈,现在又有了你。”
    “不一样吧,你还是会喜欢上其他人吧。爸爸也不能只当我爸爸吧。”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班上的男同学了?是不是你那个同桌啊?”
    汤君追着他用拳头打,“爸爸瞎说,我才不喜欢他,他把擦鼻涕的纸都丢在桌肚里,一点都不讲卫生。”
    “那是不太好。”叶春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你换个对象去早恋。”
    “爸爸你别打岔,我在问你的事情。你最近好像很烦的样子,是在烦什么?和上次送我的那个阿姨有关系吗?”
    他确实在为杜秋烦恼,却无关风花雪月。为上次一时的意气,他有些后悔得罪了她。这两天 点评网站上他的咖啡店多了一堆差评,已经降下了及格线。杜秋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想来还是杜时青和他过不去。不过要只是这么发作一番倒也没事了,就怕不满足还要再生风波。不为生计奔波的人,总是太闲。
    这样的担忧自然不便说,他只是道:“没关系,无所谓的事。”
    汤君自然不信,“你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好了。 ”她赌气,带上门就说要睡觉,其实却抽出一张草稿纸,坐在书桌前,用指甲掐着橡皮,默写那次送她上学那辆车的车牌号。
    杜秋吃了小半片安眠药,睡了大半天,已经彻底忘记叶春彦的事。记忆里只留下淡淡的一抹,为这样的人怄气伤身体,不值得。正巧有人送了普洱茶饼来,她不喝茶,就准备转送给林怀孝,上次吃饭闹得太尴尬,还是要多走动缓和下关系。
    她又添了一两万买了些礼物,事先没告诉他就上门了。要是提前说了,他估计又要婉拒了。车在小区门口登记,她才打电话给他。他果然抱怨道:“你下次要早点说一声的。算了,算了,你上来吧。”
    林怀孝是单独在外租了套房子,名义上是方便养病。杜秋却觉得这样对病人太冷清了些,难保不是他继母从中撺掇的。她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有个女人急匆匆跑出来,林怀孝在后面追,“你先别走啊。她又不是不知道你。”
    三个人在过道上一碰面,彼此都认出来了,也走不动了。杜秋后悔今天来得太冒失,白医生也在。她把礼物放下,欠了欠身,道:“打扰了,我要不明天再来。”
    白医生偷瞄了她一眼,又想走,被林怀孝一把拉住,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一派坦坦荡荡,道:“来都来了,也没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她。要不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杜小姐,我的未婚妻。这位是白羽翎,我喜欢的女人。”
    杜秋被他这一番话弄得进退不得,再去看白医生,直接就翻脸了,对着林怀孝骂道:“你发什么疯啊!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两大耳光子抽你。”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瓜子脸,留齐耳短发,不施粉黛,文静的大学生模样, 可性格又是另一回事。她是罕见的火爆脾气,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在医院历练出来的。杜秋低着头看她发火,忍不住把她想成一只跳起来踹人的兔子。
    林怀孝摸摸鼻子,倒也没动气,只是笑道:“你知道我病了,还这么凶对我说话?心脏病人可经不起吓的。”
    白羽翎不理他,略拘束地对杜秋解释道:“我是过来帮他量体温测血压,看看情况的。没有别的意思。”
    杜秋也道:“我也就是来送的东西,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不,还是我走吧。他今天状态还行。”
    她们各自退了一步,又不约而同去看林怀孝的意思。他果然去拉白羽翎的手,道:“你们不要一个个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看这里要不是我的家,你们估计要让我滚蛋了。刚才血压测到一半,先继续吧。”他把袖子挽起来,手臂内侧只剩下一层皮,下面贴着血管和青筋。
    白羽翎熟练地帮他绑上袖带。她今年二十八岁,作为医生很年轻,作为心外科医生更是如此,七年制医科读完,正在接受住院医师培训。外科医生靠的是经验和技术,熬资历是免不了的,住院医师算是医院最底层,忙手术又忙值班。她这样都能抽出时间来看他,也算是情真意切了。
    林怀孝的血压只是略高,杜秋道:“其实他看着身体还行的样子,不像是一般的晚期病人,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白羽翎道:“不可能。他看着还行,因为他还年轻,除了心脏之外,其他器官状态良好。心衰病人一般都是老人,往往伴随心肺衰竭。他只是心脏不行,呼吸困难也不是肺的问题。”
    “那我倒是很适合器官捐献了。不过我不想当好人,还是把我的好器官烧掉算了。”
    他又这么阴阳怪气着说话,说完又咳嗽。杜秋认识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虽然性格活泼了些,到底还算稳重,现在完全算得上没由来发疯了。又没办法指责,病人的特权罢了。白羽翎帮他看了药量,又问了些医生常问的问题便要走。杜秋道:“你是回家吗?要不我让送司机送送你吧。”
    “不用了,地铁站离这里很近。”她简直是怕杜秋别有所图一样,把包抱在前胸,从楼梯跑着下去了。
    她走后,林怀孝道:“她估计被你吓死了。”
    “这难道是我的问题?”杜秋抱着肩,也说不上有多高兴,“你这样到底算什么?”
    “算是好人啊。仔细想想,我解决了你们两个人的困扰。我现在哭着喊着说要和她结婚,我家里估计也会同意。她出于同情也会同意。可等我一咽气,她当三十岁的寡妇可太年轻。至于你,你爸估计就给你物色下一个人选。他又不是想让你嫁给我,是想让你嫁人。”
    他斜着沙发上懒洋洋笑了,眼睛微弯,就是要故意戳她痛楚,“你是你爸的女儿,但他也是拿你当女人看。你想想他在公司提拔了几个女领导。你懂我的意思,我是长子,你是长女,虽然都混得不好,但你觉得是一回事吗?”
    “不用你提醒。”
    平心而论,林怀孝是她认识的人里较不坏的一个,可又很难讨人喜欢。这世上有许多靠面子活着的人,也有许多不该戳破的事实,装傻充愣也好,他偏偏要当最清醒的一个,全说出来了。
    杜秋也确实与他无话可说,就把送来的礼物和他点了点,又环顾客厅,问他还缺些什么东西。
    林怀孝敷衍着应了两声,“你这样子就像是上班打卡,一定要坐满八个小时。得了吧,没事就走吧,也让我静静。我要是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是你,那我宁愿多活两天。”
    杜秋拎上包就要走,电话却打过来,她只能去阳台接,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林怀孝随口道:“怎么了,你妹妹又惹事了?”
    “不是她,是我公司的秘书打过来,有个小女孩来找我。莫名其妙的,我回去看看。”
    林怀孝立刻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道:“捎上我一起,坐你的车。”
    “你不是要静一静吗?”
    “我是不想听你说废话,可是你送上门的热闹,我不看白不看。”
    杜秋虽然提前猜到来找她的是汤君,可真见到这女孩,她也是吓了一跳。因为只草草见过一面,汤君远比她想象中更小,八岁的女孩子,好像还没条大狗高,背着书包,左侧的两个发夹卡住刘海。
    是地下车库的工作人员拦住的她,保安没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心上,直接放她进来了。她到车库报了杜秋的车牌号,说认识她,想要等她过来。已经等了快半小时了,汤君不吃不喝也不说原因,车库的人也怕出事,找到王秘书让她联系了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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