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杜秋说她适合红色,红色就成了狄梦云最喜欢的颜色。她买了红色的围巾和帽子,每日轮换着戴。
    她依旧给杜时青当家教,可一改往日怕得罪人的教法,半强迫式的加了不少功课。她想要狠抓杜时青的功课,来回报杜秋。
    杜时青只觉得她烦,抱怨道:“是不是我姐姐和你说什么了?你最近好严格。她就是见不得我闲下来,总要给我找点事做。”
    “你不应该这么和你姐姐说话,她不容易的。”
    “她付钱给你,你当然帮着她。”杜时青趴在桌上,朝天翻了个白眼。
    狄梦云语塞,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又有片刻凄苦。再不驯,她们也是亲姐妹,不容她这个外人放肆。如果是她是杜秋的妹妹,断然不会这么和她顶嘴。人前人后,都能成为姐姐的骄傲。可这也不过是想想。
    杜时青闹脾气不愿意学,狄梦云只能默默收拾教案。她见她低垂的眉眼,便道:“你别不高兴啊,学不学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和我姐姐告状的。”
    狄梦云摇头,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天生这样的表情。”
    她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喜欢的人觉得是忧愁之美,不喜欢的就觉得晦气。她是属于后者。既嫌弃自己,又希望自己人生中有更轻盈的情绪,可太困难。
    在学校里她就没什么朋友,虽然功课好,可是性格古怪。又想要被人注意,又怕被人太注意,一点小事就患得患失,一直没什么知心的朋友。高中时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朋友还有其他朋友,三个人总是同进同出,她家境最差。说好了谁生日,另外两个就要送礼物。她收到了一套印着百合花的咖啡杯和一条带吊坠的银质项链。
    母亲见了,立刻用眼泪威逼她还掉,“现在她们送了你这么贵的东西。你以后用什么还礼。现在都是学生,她们用的也都是父母的钱。是你妈妈没用,没办法挣大钱给你,可是精神上的富足,用物质也补偿不了。你们如果是真的朋友,送不送礼物都不要紧的。”
    她不愿意,说宁愿自己打工赚钱也要回礼。母亲就打电话给班主任,语重心长说了半个钟头,大意就是现在是要高考的关键时候,学生不应该把心思放在闲事上。这样轮流送礼物,更是助长了攀比的风气,对学习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结局是绝交。难堪留给了她,得意是母亲的。她后来考入名牌大学,母亲自认有这一份功劳,还特意去打听过,那两个朋友都不如她考得好。
    好几次她想质问母亲,“我们家缺钱,你也想要钱,为什么就不能承认呢?没什么丢脸的。”可见到母亲那疲惫的,浸着凄苦的脸,她又沉默了。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在为难母亲。当女儿的难道也要为难她吗?
    上午的课结束了,回去的路上,狄梦云收到了朱明思的消息,他想约她出来喝下午茶,聊一聊他孩子的事。对这人,她没有太多的好感,嫌他拿腔拿调太油滑,可到底是杜秋的亲戚。她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赴约,想着只是喝下午茶,不是吃饭,能够避嫌。
    她的客套在朱明思眼里却是另一番情致。一身素白,可又点缀几抹红,首饰还是上次见面时那一套,显然是对他上了心,要不然早就该换下了。因为他对她是别有用心的,于是看起她来,一举一动都是可以勾引。
    狄梦云落座,有些拘束,手搭在膝盖上,也就笑笑,“朱先生好,不好意思,让您等着了。”
    “没事,等你是我的荣幸。来,你喜欢什么都点。蛋糕要不要?” 朱明思含笑眯起眼,眼神像一条蛇,顺着她的领口往里钻。狄梦云摇头,不想要。他笑道:“也对,你们女孩子,怕胖。其实你这么瘦,长点肉也不要紧。你今天是不是没化妆?”
    “涂了一点防晒。”
    “你皮肤这么好,是不用擦粉,所谓‘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出自《西江月。梅花》苏轼为悼念自己的爱妾而作。你长得好,本色自然就好。”
    她的脸红了红,难堪多于害羞,“朱先生太客气了。您儿子的事,能不能具体说一下,有什么能办的,我一定马上去办。”
    “其实也不太急,其实也和你说过了,就是小孩子想请个外语家教。现在上海的教育,真是不像样,光是小学生就要考证。那个叫什么来着?kat 还是 cat,弄的人心惶惶。”
    “是 ket,剑桥英语,因为现在不让小孩子考口译了,所以都去考这个了,据说不少好初中,这个证书都是加分项。考出来的孩子优先录取。”
    “到底狄老师,内行人。我家小孩呢很聪明,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我也没兴趣送他去那种培训班,人也多,老师教得也粗。所以就麻烦你帮我问问,有没有教少儿英语教得好的老师,把我儿子直接辅导到这证书考出来,钱不是问题。”
    “这我确实要打听一下,主要现在是学期一半,很多好老师不愿意中途授课。”
    ”没事,不着急,慢工出细活。”朱明思把椅子上的盒子放在桌上,是个 chloe 的包。他大大方方把包推到她面前,笑道:“这个包,你看看喜欢吗?我让我老婆帮我挑的,她说你们年轻女孩都喜欢这样。”
    “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你别拒绝,拒绝就是不给我面子。出来托人情办事,这点诚意我还是有的。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他又与她握了握手,掌心汗湿湿的发黏。他好像用小指勾了勾她手心,她没敢问,以为是错觉。
    “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这里有进展,就和我微信联系。”
    狄梦云像做贼一样回了家,先把包藏好。好在母亲还没下班,学校有晚托,自愿加班的老师有加班费。不过因为母亲没编制,连这钱也比别人少。
    她也承认自己犯了傻,没见过这阵势,当场就懵了。包当面没退掉,再要还就难了。她咬着指甲在手机上打草稿,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还掉包又不伤和气。在这上面耗了太久,饭煮得晚了,只把昨天的两个剩菜一热,好在母亲没在意,回来时就笑容满面的。她道:“菜不够不要紧,我老了,吃不下,开个酱瓜也是菜。”
    她咬着筷子,忍不住就要笑了。狄梦云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高兴?”
    “最近不是金价涨得很厉害吗?我正好有一条金链子,还是你奶奶当初给我的。她就给了我这一样东西。样式已经老了,我也不戴,就去金店里换了。本以为只能换一两千,你猜猜换了多少钱。”她笑着比了个手势,道:“三千五,是不是很好啊?这钱我存起来,以后给你结婚用。你别和你叔叔说。”
    “我知道的。你既然有钱了,就去医院看看你的腿。”她有风湿病,腿脚不方便,医院里要求做理疗,一礼拜一次,每次三百。她舍不得这个钱。
    “不要紧的,小毛病,我买了个五十块的绑腿,很好用。”
    男人得不到女人,便说女人造作 。穷人得不到钱,就说钱俗气。母亲一瘸一拐走着,狄梦云望着她背影,下定了决心。穷太可憎,宁愿当个造作女人换俗气的钱。
    漂亮又清贫的女人是含羞草,风吹得厉害些就要收起叶子,才能保全自己。她不是无知无觉。朱明思对她有意,东西按理是不该收的。但他是个有身份的已婚男人,不至于太出格,必然会讲究些风度。她只收这一次礼,为他把事情办妥,也算是两清了。
    她立刻删掉了手机上的草稿,收下了那包,转手就挂在网上卖了七千,说这钱是雇主给的奖金,强拉着母亲去医院做理疗。只有两百块她是留给自己的,一咬牙,拿去做个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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