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萧元宸。
    天?授八年对于萧元宸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他刚七岁,七岁的萧元宸也是第一次清晰意?识到死亡是什么?。
    还?有当时庄懿太后对他的教导。
    从那?时起,萧元宸就忽然懂事了,也长大了,许多?事情,他也一下子就明白要如何做了。
    所以他对天?授八年记忆犹新。
    他一开?口,沈初宜就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见过陛下。”沈初宜福了福。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向陈璧的名录。
    另外两名宫人立即见礼,不等萧元宸开?口就一起退下了。
    此刻慎刑司前庭已无外人,只剩帝妃两人。
    萧元宸认真看了那?封名录,然后才道:“天?授八年,陈璧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她入宫多?年,只从扫洗宫女成为?了三等宫女,看起来没有任何前途。”
    沈初宜思维敏捷,不用萧元宸多?说什么?,立即便明白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天?授八年时,陈璧一定做了什么?事,入了程尚宫的眼。”
    这话一说出口,沈初宜就噤声了。
    天?授八年,又有什么?事呢?
    两人对视一眼,萧元宸面色如常,眼眸依旧深邃平静。
    “她做的事情很重要,不仅关乎她自己的升迁,也关乎程雪寒的。”
    更?有甚者,程雪寒就是借由这一件事,成了那?人的心腹,慢慢站稳脚跟。
    沈初宜终于舒了口气。
    一切都对上了。
    此刻她心跳如鼓,有一道声音在心底盘旋,经久不散。
    她们?做的,是否就是让五皇子夭折这件事?
    那?么?陈璧和程雪寒忠于的是谁,不需要明说,已经不言而喻。
    但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十七年过去,即便当年有证据,也随着岁月湮灭。
    再?也没有一丝尘埃。
    沈初宜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道:“陛下,您说,陈璧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宫人,是如何出现在程雪寒的视线里,而程雪寒因何这样信任她?”
    沈初宜避重就轻,完全略过庄懿太后,只在程雪寒和陈璧身上做文章。
    因为?目前来看,只有两个人之间有关联,至于天?授八年之事,不过只是两人的猜测罢了。
    萧元宸今日会把沈初宜请来,不是因为?沈初宜比慎刑司经验老道的宫人要聪慧,而是沈初宜头脑灵活,看待事情的角度多?样,能见微知著,找出许多?不一样的线索。
    此刻听了沈初宜的话,萧元宸神?情也有些放松,他抬眸看向她:“淑妃所言甚是。”
    他顿了顿,道:“还?是得从尚宫局和布料库查起。”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起坐在了审讯堂中。
    萧元宸坐在桌案之后,神?情肃穆,沈初宜坐在他右手一侧,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
    章掌殿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很快,孙成祥就领着人把陈姑姑从牢房里提出来了。
    这几日,陈璧受了刑,此刻只穿着白色的囚服,囚服上隐约有些血痕,不过还?算整洁,并不邋遢。
    她的发髻甚至还?算是工整的,一点?都看不出凌乱窘迫。
    是个无论身在何处都体面的女子。
    慎刑司上刑一般不打脸,所以陈姑姑的脸上并没有伤痕,她神?情冷淡,不悲不喜,整个人仿佛游离天?外,不在这囹圄之内。
    两名大力嬷嬷把她放到堂下,给她上了夹板,然后便快步退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了,孙成祥才捏着嗓子开?口:“罪人陈璧,见了陛下和淑妃娘娘,因何不请安?”
    陈璧低着头,安静跪在那?,一言不发。
    孙成祥没有继续开?口,他退回到萧元宸身边,垂手静立。
    刷啦一声,是沈初宜翻开?卷宗的声音。
    “陈璧,”沈初宜柔声开?口,“你是渭南淮水县人,根据宫中记录的名录,你十四岁入宫,入宫后被分到刘才人宫中伺候。”
    “当时的名录记载,你家中还?有父母姐弟,二十五岁那?一年,你为?何不出宫呢?”
    这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而且沈初宜提到了她的家人,让陈璧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微微抬起头,略有些反应。
    虽然依旧没有开?口。
    沈初宜淡淡道:“因为?二十五岁那?一年,你已经成为?布料库的司职宫女,你已经看不上家里的穷亲戚了。”
    “不是的。”
    陈璧下意识就开口了。
    不是因为?她沉不住气,是因为?沈初宜话里话外都是她的家人,这让陈璧不得不开?口。
    她害怕了。
    慎刑司不可能有权利触碰她的家人,但陈璧很清楚,淑妃娘娘绝对有。
    淑妃根本不是在跟她闲话家常,她直截了当地威胁她。
    今日当她看到皇帝和淑妃一起出现的时候,她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她不可能一直不开口。
    但这个口要如何开?,她也一早就想到了对策。
    陈璧顿了顿,才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道:“淑妃娘娘,奴婢不过只是尚宫局的普通宫人,即便是司职宫女,也算不得什么?。”
    “奴婢不出宫,是因为?奴婢想要成为?女官,总比出宫之后还?要嫁人来得好。”
    沈初宜点?点
    ?头:“你说得对。”
    “在你入慎刑司之后,宫中已经查清了你家人如今的处境。”
    “你想知道吗?”沈初宜问,“或者,你是否知道?”
    陈璧愣了一下。
    “奴婢自然都知晓,”陈璧道,“去岁中秋的时候,奴婢的阿姐还?来过圣京,见过奴婢。”
    沈初宜就笑了一下。
    她笑容很淡,很温柔,可陈璧却总觉得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陈璧,你是十四岁离开?家的,时至今日,已经二十载过去了。”
    “当时你阿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时过境迁,年岁改变,三十几许的妇人面容会有所变化。”
    “你能确定,你见的阿姐,就是你的阿姐吗?”
    陈璧整个人愣住了。
    疑惑犹如春日的小草,突兀地冒了个头。
    “不可能,怎么?能不是阿姐?”
    陈璧不由喃喃自语起来:“她知道爹娘的小事,也偶尔说几句弟弟弟媳的近况,都对得上的。”
    沈初宜叹了口气。
    “陈璧,这是渭南淮水县柳家村的百姓名录,天?授十年,柳家村陈氏一户发生大火,其夜火势蔓延迅速,很快就烧毁了屋舍。”
    “这一年,你阿姐年满二十,已经定亲,再?过几日就要出嫁。”
    沈初宜的声音很淡,去让陈璧的心沉入谷底。
    “偏偏在出嫁之前,你们?全家四口,你的父母、阿姐和弟弟全部死在了那?一场火灾里。”
    说到这里,沈初宜安静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无一存活。”
    “不可能!”
    在无一存活四个字说出口后,陈璧表情狰狞起来,她几乎就要起身,往前窜来。
    但她身上的夹板把她牢牢固定在地上,让她无法起身。
    铁链的声音哗啦作响,听的人心情沉重。
    陈璧的眼睛赤红:“那?我见的阿姐,又是谁呢?”
    沈初宜依旧平静,声音也平和而温柔。
    “陈璧,”沈初宜直直看向她,目光沉静,“你真的没有看出异常吗?心底深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还?是这些年你自欺欺人,觉得你效忠的那?个人,不会对你的家人动手?因为?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吗?”
    陈璧愣住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陈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她绝对不会光靠这三言两语就松动。
    若非如此,她进入慎刑司两日,就能招供了。
    根本就不需要沈初宜出面。
    沈初宜让章掌殿把渭南淮水县的名录给陈璧看。
    因这名录年代久远,纸张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斑驳,辨识不清。
    但陈璧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家人的名讳。
    陈大郎、王芳、陈静、陈影。
    是她一家人的名字。
    在名字下面,就是火灾亡故四个字,最后落笔是,除一女陈璧于宫中,田户暂留,以旁支代管。
    当时是天?授十年,那?时陈璧十九岁,还?不知会不会出宫,所以田户暂时留下了,由旁支打理。
    章掌殿换了一本名录,翻开?给陈璧看。
    那?是天?授十六年,陈家的名录更?新,笔墨重复抄录之后,添加一行。
    “陈女官留宫,陈氏绝户,田产充旁支,均分纳银,共计五十八两,一并送入宫中。”
    等到陈璧留在宫中,成为?女官,她再?也不会出宫回家,所以她家的田产便卖给了陈氏旁支,卖出来的银钱要经由外行走?送入宫中给陈璧。
    沈初宜等陈璧看完了,叹了口气:“当年外行走?回宫是,给你带回来五十八两银子,这个就算当地名录也有记载,你可收到这笔钱?”
    陈璧的呼吸都轻了。
    她眼睛赤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行清泪扑簌而落。
    天?授十六年,她十九岁生辰,特地请阿姐吃酒。
    那?一日两人十分尽兴,阿姐还?同她促膝长谈,说她行为?稳妥,很得她的信任,所以准备以后阿姐升职了,让她成为?布料库的管事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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