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寒的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只剩下冰冷。
    明明是炎热夏夜,可陈璧还?是觉得手脚发凉,冷意从心间蹿升,顺着血管,流淌进她四?肢百骸。
    陈璧不由打了个哆嗦。
    可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她还?是要做。
    陈璧抬眸看向程雪寒,眼睛通红,却并没有多?少委屈。
    “阿姐,我?会乖,我?也会喝下。”
    陈璧声音诚恳:“但是阿姐,你能否告诉我?,当?年那件事,是否为太后娘娘所做?”
    程雪寒沉默片刻,反问:“哪件事?”
    陈璧抿了抿嘴唇。
    她知道阿姐的,阿姐的心比海底的寒冰还?要冷,还?要坚硬。
    没有人能击碎阿姐的心房。
    如今她拿命来换,阿姐怕是也不愿意多?说半句。
    世间凡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陈璧叹了口气,她道:“当?年悼瑞皇子?降生?,宫中甚是欢喜,陛下十分喜爱胖墩墩的小皇子?,甚至满月宴由他亲自主持。”
    这般的爱重,难怪当?时许多?宫妃都?十分忌惮。
    然而,这位备受宠爱的五皇子?,却忽然夭折了。
    十几年过去,岁月如梭,光阴荏苒,陈璧这一生?做过无数事,好坏皆有,她也从来都?不后悔。
    可唯独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底。
    因为她害的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陈璧苦笑一声,道:“那时我?刚被你救回来,依旧处在惶惶不安中,你告诉我?,只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会被人欺负。”
    “那几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
    陈璧一直盯着程雪寒:“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告诉我?,只要找到效忠的人,就能无所畏惧,而要被人选中,被人信赖,要先做出成绩才行。”
    “所以我?就这样听了你的话,把毒药一层层染上了五皇子?的襁褓布料上。”
    说到这里?,陈璧忽然问:“阿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能成为尚宫?”
    程雪寒一直没有开口。
    她仿佛在看不懂事的晚辈那般,眼神里?只有慈悲。
    “阿璧,你糊涂了。”
    程雪寒声音甚至都?温和?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伸出冰冷大手,抚摸上陈璧捧着茶盏的手,倏然用力?。
    “唔。”
    陈璧吃痛。
    她手腕上还?有淤青,一看就是才受过刑,根本抵抗不了程雪寒。
    程雪寒就那样捏着她的手,逼迫她把那盏热姜茶举起,眼看就要喂入陈璧的口中。
    “阿璧,”程雪寒还?在诱导她,“为了阿姐,你便甘心赴死吧,等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做亲姐妹,我?一定?会待你很好,比这一世还?好。”
    温热的茶盏贴着陈璧的嘴唇,陈璧眼泪扑簌而落,她认真看着程雪寒,最终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再?见,阿姐。”
    她呢喃一句,张嘴就要吃下那一碗不知道被下了什么的姜茶。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色倏然落下,点亮了屋中的情景。
    程雪寒手腕一抖,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房门外的几道身影。
    站在最前面的是孙成祥和?章掌殿,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站着面容冷峻的皇帝陛下和?淑妃娘娘。
    这两人周身围了数人,所有人都?面容肃穆,盯着屋中的程雪寒。
    程雪寒眼眸中掀起滔天巨浪,她忽然回过头,难以置信看向陈璧。
    “陈璧,你居然出卖我??”
    她早该想到的。
    早该明白的!
    陈璧犯了重罪,因何?因为没有证据就会被放出来?
    这几日耳边不停有人说着这样的事,让她顺理成章以为事情就是对的。
    可仔细想来,想要让一个宫人永远消失,对于皇帝陛下而言都?不算是一件事。
    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要先把陈璧放出来,然后再?派人出掉她?
    多?此一举。
    原来就是为了套她的话。
    该认的,不该认的,程雪寒方才都?已经认下了。
    再?也无力?回天。
    程雪寒倏然松开了手。
    对于萧元宸而言,只捉拿一个陈璧根本不能满足,因为他们都?清楚,一个尚宫局的姑姑,根本微不足道。
    那被人争夺了半天的茶盏倏然落地,啪嗒一声碎裂成片。
    陈璧脸上的眼泪渐渐收了回去。
    她擦了擦脸颊,重新抬眸看向满脸狰狞的程雪寒。
    “阿姐,当?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安排的吧?”
    “从一开始,你就选中了我?。”
    “为了彻底利用我?,所以你让人杀了我?的家?人,帮我?困在这宫闱里?,成为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陈璧声音很平静,她问:“阿姐,为何?是我?呢?”
    程雪寒倏然笑了一下。
    她站在那,背对着门外的所有人,只认真看向陈璧:“为何?不能是你?”
    她说:“当时需要选出一个人为我?做事,而你恰好回到尚宫局,那么多?人站在院中,等待发落,只有你知道悄悄往管事姑姑手里塞银子。”
    程雪寒竟然还?夸了一句陈璧:“真的很聪明。”
    “我?要选的人,自然要聪明伶俐,不会搞砸我?所有的吩咐。”
    程雪寒说到这里?,长舒口气:“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当?年的事。”
    陈璧没有再?开口。
    她慢慢擦干眼泪,缓缓起身,一步步离开了厢房,很乖顺被人带了下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程雪寒。
    此刻,章掌殿进入厢房,来到了程雪寒身边。
    “程尚宫,请吧。”
    程雪寒回头看她。
    章掌殿比她年轻,年少好几岁,面容瞧着也是清秀端庄的,但程雪寒却知道,她看起来文?文?弱弱,武艺却极高。
    她是挣脱不了她的。
    尤其这厢房里?里?外外都?是人,她无路可退,插翅难飞。
    程雪寒叹息着伸出手,任由章掌殿束缚住她的手腕,道:“我?输了。”
    等回到慎刑司,还?是之前审问陈璧的那间审讯堂。
    还?是那时候的座位,开口的却换成了章掌殿。
    “程雪寒,之前在厢房内,你应下之事可作数?”
    程雪寒身上被上了夹板锁链,她只能跪在那,一动不能动。
    “什么事?”
    程雪寒很平静。
    章掌殿就把方才记录的两人谈话重新复述:“你承认,德妃娘娘宫中木念儿是你诱导自缢,淑妃娘娘的鱼骨案以及中秋纵火案都?有你幕后指使。”
    程雪寒想了想,道:“是。”
    这些她方才的确承认了。
    既然已经承认,被萧元宸发现她的嫌疑,就不用再?隐瞒了。
    章掌殿在案情簿上添了几笔,然后才继续问:“去岁庄懿太后娘娘寿礼被污,可是你指使?”
    程雪寒冷笑一声,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萧元宸,道:“陛下,淑妃娘娘,方才我?没有认的,就不是我?所为,既然认了,就是认了。”
    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
    “也不用再?审问我?了,耽误时间,这么晚了,陛下和?娘娘不如早些安置。”
    说完这句挑衅的话,程雪寒就低下头,一
    语不发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垂下眼眸,直接起身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回到景玉宫,各自洗漱更衣之后,帝妃二人才一起坐在拔步床上,开始议论今日事。
    “陛下,我?总觉得程雪寒有些不对。”
    萧元宸淡淡笑了:“的确不对。”
    “她跟陈璧始终都?没说那个她究竟是谁,即便陈璧引导她往懿母后身上引,程雪寒也没有应下。”
    “不过这里?面的几件事,倒是有了着落。”
    端看程雪寒认下的这几件事,一是木念儿,二是鱼骨,三是中秋。
    “若这些都?与懿母后有关,母后为何?要害一个宫女?”
    沈初宜思索一番,便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德妃声望渐长,太后娘娘不愿见她名声超过自己,必须要压一压她的威风?”
    萧元宸应了一声:“是。”
    “鱼骨一事,母后可以打压你的势头,又能把柔选侍和?路家?打压下去,一举两得。”
    沈初宜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她没看到鱼骨,不小心吞咽进去,在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也会立即停止。
    那件事情,归根结底不在沈初宜身上。
    路勋才是庄懿太后要下手的人。
    路勋的上位,会把定?国公府在工部的人压下势头,虽然最终庄懿太后在这件事上落了一步,没有彻底按她心意办成,但路勋的势头却也慢了一年。
    到了今年,路勋才有希望重新调回圣京。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
    他知道,这些事,都?让萧元宸痛心疾首。
    尤其是庄懿太后隐藏在幕后,她做的这些事,全然不顾母子?亲情,也全然不顾自己太后的身份。
    这其中但凡有一件引起波浪,都?会动摇国朝。
    “尤其是中秋宫宴,那么大的一场火灾,弄不好就能烧到前殿去。”
    萧元宸叹了口气,神色却并不难过。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已经不会再?为此事担忧了。
    沈初宜顿了顿;“若真有太后娘娘的手笔,那么当?时两位皇子?被带走,我?以为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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