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声音,心里皆是一惊。
    从天窗倾泻而下的大雨,浇灌在烧红的钢板上,瞬间就滋啦一声化作了蒸腾而起的水汽,弥漫在王座大厅中,如同迷雾。
    而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雄浑的嘶吼,回荡在走廊中,显得更加可怖。
    这让他们意识到。
    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
    大格琳同样听到了动静,心中暗骂一句‘该死’。
    毫无疑问那是赤色剑客。
    她原本想要利用复杂的地形,暂时甩开这个人形兵器,或者让他受困于火场,但显然低估了南联合城的改造技术。
    大哈什的确丧失了人类的智慧。
    取而代之的,却是多种异类的感知能力,以及狂化血脉的猎杀与战斗本能。
    他锁定了大格琳的逃跑路线。
    竟一直追到了这里。
    “大头领,小心……!”
    没等大格琳思考如何应对,却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拼尽全力地喊着。
    因为伊尔斯受伤严重,便是声音都不太清楚。
    以至于她没有听太清。
    但是,她的注意力其实早已集中在了那里。
    “小心路北游!”
    那个突然向着这边疾驰而来的人影,踩在还未完全熄灭的燃油上,奔跑的狂风在火海中带起了一轮漩涡!
    热浪吹散了水雾,两人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有太多的线索贯通在了一起。
    鲨鱼村的会盟,大格琳的计划,铁穹顶内的烈焰……
    沼泽忍者的入侵,血蜘蛛虫群降临,火海中的幸存者……
    对路梦而言。
    明明那么关注大格琳行踪的大黑眉,最后得到的仍旧是假情报;而自己作为一个根基未稳的外人,却能准确知道这头猎犬的真实所在。
    真的是因为影人的调查能力,要超过大黑眉吗?
    不……
    因为,这才是大格琳的真实用意!
    这头猎犬清楚地猜到,鲨鱼村存在着两拨人:害怕她的,以及,要杀死她的。
    对畏惧她的大黑眉来说:知道大格琳不在铁穹顶,才敢于行动。
    但对另一个人来说。
    恰恰是知道了大格琳就在此地,才会出手!
    于是,她放出了两种消息——明面上的,与背地里的。
    大黑眉是她怀疑、了解的对象。
    另一个,才需要自己上钩,为此甚至不能透露给伊尔斯。
    会被一网打尽的,是所有人。
    但是……
    大格琳发现,计划出现了纰漏。
    明明,提前开启庇护所大门,有可能营救下伊尔斯,但这个副手仍然斥责警告自己。
    ——因为,这里有那个要杀她的人。
    光有这点还不够,还算在她的意料之内……要杀她的人可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伊尔斯判断。
    他确实有可能威胁到自己!
    瞬息之间。
    路梦已经冲到了大格琳面前。
    他倒持着厚重的月刃刀,一个旋身向着她直劈而去,刀尖沾染上了燃油,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光,火星四溅。
    大格琳瞳孔紧缩。
    她的视线里,锋刃越逼越近。
    而自己手中的武器,不过是一把从普通帮众手里捡来的废铁刀——之前再好的兵刃,都已经被铭刃砍断。
    要硬接这一劈,却是……
    “大头领!”这时,一个跟在大格琳身后一同进来的猎犬帮成员,见她遇难,奋不顾身地就要扑上前去,准备以自己的生命为大头领争取到反击的时间。
    哗。
    他扑了个空,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
    路梦和他擦身而过。
    大格琳则就地一躲,向着大厅的一侧直闪而去。
    猎犬帮成员一愣。
    下一刻,只见身后一道高大的黑影压下,将他整个人都覆盖——而月刃亮银的刀面上,则倒映出了那一张非人狰狞的脸,让他一眼胆寒。
    怒吼声传来。
    血肉撕裂,兵刃铮响。
    路梦这一道堪称完美的刀弧没有砍向他们,而是砍中了一直追踪至此处的赤色剑客!
    月刃钉上巨人的胸侧,顺势一划。
    赤色剑客的肋骨如同被劈中的柴薪一般,根根断裂,伤口里漏出破碎的脏器,散发着难闻的腥味,像是早已腐烂许久,可它们明明又还在蠕动。
    呲——
    路梦的身上也飙射出一道血线。
    他从高大的赤色剑客身边翻滚而过,一片甲胄被硬生生削掉,跌落在地,因为失去了模组的效果而显现出原型。
    切口齐整,好似镜面。
    真是无与伦比的铭刃。
    “啊啊啊啊!”
    身披血衣的巨人,好似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中一刀,发出愤怒的嘶吼。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
    赤红无神的双眼,看向起身持刀的路梦。
    另一边,大格琳同样停下脚步,顺便从某个联合城军官的尸体手上踢起一根全金属长矛,握在手里,枪头足有尺许。
    “快离开!”她冲还在呆滞着的帮众冷声道。
    猎犬帮成员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逃开,一边忍不住回头望去,满脸惊诧。
    既是惊骇于那个名为赤色剑客的怪物,居然这么快就追到了自己的身后,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之感。
    也是诧异于,那个剥皮人头领。
    居然一刀就砍伤了这怪物。
    要知道刚刚在高架平台上,赤色剑客的杀戮无人能挡,一般的帮众、头目,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都不可能拖延他片刻。
    唯有他们的大头领,猎犬大格琳。
    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杀伤这个怪物,甚至与之力敌。
    而她,在沼泽地众人心中的地位。
    无异于神明。
    没成想,又是有人做到了。
    当然,仅仅是砍伤赤色剑客,是没有用的。
    在路梦的眼中,那一道在常人身上足以致死的伤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在一起——虽然那伤疤之狰狞,就好似一个被拙劣缝合的布娃娃。
    他的眼神凝重起来。
    “果然是这样……”
    就在刚刚,他看清了对方的脏器。
    而以他的【医疗】技能以及过去与钟医生的交流学习经验,可以确定……那些并非是赤色剑客原本的器官,而是手术缝合上去的。
    双刃团的绑架,以及人口交易……
    大部分,就是用在了这些实验上。
    赤色剑客所接受的改造,每时每刻都在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就如自免役疾病一般,光靠狂化的再生能力并不能完全修复这些伤势,他身体内的各种组织器官时时刻刻都在快速衰老萎缩直至死亡。
    那么,为了维持这具躯体的运转。
    他就需要定期接受器官更换。
    简直如同科学怪人一般。
    这是一台用人命当做薪柴的机器。
    赤色剑客的口中流涎,露出尖牙,发出低沉的嘶吼——声音中却没有了一开始的愤怒。
    类似的嘶吼,在场的沼泽地人,都很熟悉。
    那是当一头猎物,被猎户发现并逼入绝境时,才会发出的声音……这是它们的警告与恐惧。
    而此刻,身披血衣绑带,手持铭刃的巨人。
    正被路梦和大格琳两人,遥遥地夹在了中间。
    哪怕已经失去了理智,本能依旧让赤色剑客感受到了威胁,停下脚步——这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怪物,居然都谨慎了起来。
    迷雾环绕,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仿佛刚刚的惨烈厮杀根本就不存在,只余一些燃油遇水后突然爆裂的炸响。
    “路北游,”大格琳忽地开口,“你是这样想的么?”
    “大概。”
    双手持刀的路梦答道。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下一刻,两道狂风吹散水雾,对峙的两人同时向着中间的赤色剑客冲去!
    他们瞬间达成了共识。
    无论彼此间的立场、目的如何。
    眼下最首要的敌人,依旧是这个被生化改造又手持铭刃的血衣巨人——有这个不分敌我的怪物在,无论是谁胜出,最后都有可能被它杀死在此地!
    而如果他们重伤亦或同归于尽,剩余的其他人,更是没有丝毫的可能从这头怪物手中逃脱。
    面对同时冲来的两人。
    赤色剑客低吼一声,竟是半伏下身子,双手握住铭刃的长柄,摆出蓄力的姿势,足有五尺长的刃锋倒映着火光熠熠生辉。
    这一刻,在极致的压力下。
    就连这头完全丧失了人性的野兽,都好似恢复了一刹那的记忆——身为大哈什的武艺。
    一边,月刃擦过空气,掀起呼啸,对准了他的脊背。
    另一边,长枪则当先突刺,直指巨人的咽喉。
    在场的任何一人,若是被如此夹击,无论如何挣扎,都必将饮恨当场。
    哧!赤色剑客的背上,一道肉芽凭空跳起、疯狂蠕动,好似就连它们都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威胁,想要逃离这具将死的身体——
    飒!绯红的弧光亮起。
    刹那间,以巨人魁梧的身形为圆心,无论是燃烧着的火焰亦或是蒸腾的雨雾,全部被一扫而空,浮现出赤色剑客狰狞怒吼的脸。
    以及那把绝世的铭刃。
    锋刃一瞬间划出了完美的圆弧,路梦的月刃与大格琳的长枪,皆在同一时间被阻隔在外。
    如果有斯托克的旧部在场。
    他们光凭这一刀,就足以认出:站在那里的,就是自己曾经的王。
    大格琳连忙收势,双手一滑,枪头错开铭刃刀锋。
    以他们的势头,继续突进只有一个下场——被斩断。
    对于这一点,她已经足够有经验。
    想到这,电光火石间,她顺着余光看向路北游,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咔。
    他的劈刀砸中了铭刃,火星四溅!
    ‘坏了。’大格琳暗道——虽然相较起来,对方的失误让她稍微有些自得,但此刻他们毕竟必须应对同一个怪物,一旦他的兵刃像自己之前那样损坏,无疑是对战斗力的极大削弱。
    这对总体的局面不利,自己应该先提醒他的……
    可没等她想好应对的策略,却见铭刃砍中路梦的劈刀时,路梦顺势向下一砸,合力之下,赤色剑客的一刀反而成了他的助力,月刃切中了巨人的大腿,一大块血肉飙出,“砰”的一下,巨人脱力直接半跪在地,膝盖在钢板上砸出一个凹陷。
    哧!
    与此同时,大格琳手中的长枪如蛇,避开铭刃转眼回首咬中了赤色剑客的肩胛。
    赤色剑客怒吼着再次挥刀。
    但两人都是一击脱离,错身而过,屈身的他根本无力追击。
    ‘好小子。’大格琳注意到了,路梦的月刃刀背上,赫然有一个崩开的豁口——虽然这武器的品质不凡,但毕竟无法与铭刃交锋。
    而对方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点,只是顺势而为。
    不过,能够把这么宝贵的佩刀都拿来牺牲……
    还算有些魄力。
    路梦注意到了猎犬的视线,与之对视一眼。
    这一次试探,不是对赤色剑客,而是对彼此。
    ——他们大概清楚了对方的底细。
    赤色剑客同时受创,挣扎着想要起身,两道伤口在疯狂愈合。
    但早已准备好的二人,没有给他恢复的机会,再次攻上!
    ……
    ……
    鲨鱼村外围,大雨连绵。
    “老大,老大!”猎头者追上蜂人的背影,“你为什么要走啊?”
    “还有,那个黑色转换者不见了……”她说的是银影。
    在听完传令兵的报告后,亚穆杜非但没有带兵去支援铁穹顶,反而领着剩余的部队,收拢了一圈残兵,向着鲨鱼村外的方向赶去。
    期间还遭遇了一波头戴面罩、一身墨绿的战士的袭击,让大家方寸大乱,可亚穆杜并没有和他们纠缠,反倒一心赶路,对方势小,见无法阻拦也就各自退去。
    “那都是小事。”雨水从亚穆杜的脸上滑过。
    此刻的他,已经和手下的众人一样,没有闲暇打伞,浑身湿透显得有些狼狈。
    这种情况,在这位贵族侍从身上实在罕见。
    “我们不是还有机会么?”猎头者问道,“那个赤色剑客……”
    “等他杀死了大格琳,虽然收容起来会比较困难,但终归还是能战胜猎犬帮的。”
    “他不是我们的机会。”亚穆杜打断了她,“只是为了让大黑眉安心……让这个懂事的大头领,帮我们多拖延一些时间。”
    “是时候,放弃铁穹顶了。”
    猎头者一愣,看向这个贵族侍从。
    可是意外地,她并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失落的神色。
    亚穆杜摆摆手,身后的随行人员全部跟上。
    除了他的私人亲兵、联合城的残部。
    还有所有的赤剑团成员——他们转交了赤色剑客的控制权,而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到战斗中去。
    这是最后的武装力量。
    亚穆杜在心中估算:“还足够……”
    无疑,远离战场的他,不敢保证赤色剑客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再怎么精于计算的人,都不可能预估到这种程度。
    可是,被逼入绝境的大黑眉。
    势必会释放那个怪物,殊死一搏——这是可以确定的。
    自己已经被大格琳和路北游分别算计了两次。
    但,亚穆杜还有最后一个秘密。
    这一次沼泽地之行,或许会是黑色转换者与联合城的失败……却不会是他自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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