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朝一旁的袁朗看了一眼。虫娘曾经提到,月娘去净慈报恩寺祈福,是为了祈求早日赎身,能与袁朗双宿双飞。显然这一次祈福,月娘对虫娘和云妈妈各有一套说辞。
    “这么说,腊月十四那天,月娘是去了净慈报恩寺,这才一去不回?”
    “那当然,这事熙春楼人人都知道。这小贱人亲口说去净慈报恩寺祈福,去了就没再回来,我派人找了她好几天,一直没找到她人。”
    “难道月娘不是祈福后回到熙春楼,又被轿子接去望湖客邸,才一去不回的吗?”宋慈说出这话时,紧盯着云妈妈的脸,注意她神情的细微变化。
    云妈妈眉梢微微一颤,道:“这……这是谁说的?”
    “你只管回答我,是与不是?”
    “当然不是。”云妈妈矢口否认,“我熙春楼的角妓,是有外出陪侍恩客的时候,可去的都是各大酒楼,从没去过什么旅邸。别说是腊月十四,便是其他任何时候,都没角妓去过大人所说的望湖客邸。”
    “那腊月十四晚上,熙春楼有角妓外出吗?”
    “有的,那晚琴娘出去过,去的是延定坊的春风楼,是城东的徐大官人派轿子来接她去的。”
    “时隔这么久,你还记得如此清楚?”
    云妈妈指着月娘的尸体道:“还不是让这小贱人给气的!她白天出去祈福,到了晚上还不回来,气得我大发脾气。我发脾气时,琴娘正好被徐大官人的轿子接走,此事我记得尤为清楚。”
    宋慈转头对许义道:“许大哥,劳你再走一趟熙春楼,把这位琴娘叫来。”
    许义立刻便要领命而去。
    “那倒不用,琴娘就在外面,我们是一起来认尸的。”云妈妈说着一拍手,冲门外叫道,“琴娘,宋大人有事找你,你还不快些进来!”
    偏厅外三个角妓中,那个身姿最为娇小的角妓应了一声,以丝巾掩着口鼻,不大情愿地走了进来,看见月娘的尸体,又是一阵蹙眉。
    “琴娘,腊月十四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吧,你去了……”
    云妈妈的话才开了个头,宋慈却打断了她,问琴娘道:“腊月十四晚上,你可有外出陪侍客人?”
    “腊月十四?”琴娘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瞧了一眼云妈妈,似在等云妈妈示意。
    宋慈不给云妈妈任何提醒串通的机会,吩咐许义将云妈妈和袁朗带出偏厅,只留下琴娘一人,道:“是什么便是什么,你如实回答。”
    琴娘摇摇头:“腊月十四那么久了,大人,我早已记不清了。”
    宋慈提醒道:“腊月十四是月娘失踪的那天,她外出未归,鸨母大发脾气,你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原来大人说的是那天晚上呀。”琴娘恍然道,“那晚我是出去了,去春风楼伺候徐大官人。”她声音娇酥,尤其是说到“徐大官人”四字,手中丝巾一挥,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宋慈有些不大习惯一个女子如此媚态,微微皱了皱眉,道:“你是怎么去的?”
    “徐大官人是我的大恩客,他特地叫了顶轿子来熙春楼,其他人都不接,就只接我一人,一直将我抬到春风楼的门口,他再亲自下楼来接的我。”琴娘说起此事,很是得意。
    “接你的轿子是何模样?”
    “是一顶绿色的小轿。”
    “那晚你是何穿着打扮,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只要是去伺候徐大官人,穿的都是四色彩裙。徐大官人夸我身姿婀娜,说我跳起舞来呀,好比一只翩然起舞的彩蝶,他最爱看我穿四色彩裙的样子了。”
    “你那晚所穿的四色彩裙,”宋慈朝月娘的尸体一指,“和月娘身上这件彩裙像吗?”
    “何止是像,我那四色彩裙呀,是同月娘、燕娘一起,向云妈妈告了假,去城东的玲珑绸缎庄精挑细选的上好绸缎,我还记得当时我挑的是淡绿,月娘挑的粉紫,燕娘挑的葱白,还有绸缎庄掌柜配的桃红,四色绸缎拼在一起裁制出来的。”
    “这么说,你的四色彩裙和月娘这件彩裙,是一样的?”
    “是啊,本来就是一样的。”
    “去春风楼那晚,你身上戴了什么首饰?”
    “首饰吗?”琴娘一边回想一边道,“我那晚梳着仙人髻,戴着粉桃头花,还有红豆珠钗,还有珠翠链子和翠玉镯子,还有琉璃耳环呢,还有……”
    宋慈不等琴娘说完,道:“红豆珠钗和琉璃耳环是什么样子的?”
    “我那珠钗有两串红豆坠子,那可是玛瑙做成的。耳环坠着琉璃珠,蓝得像天一样。”琴娘瞧了一眼月娘的尸体,“这两样首饰和四色彩裙一样,都是同月娘、燕娘那次外出时一起买的。”
    宋慈原以为琴娘被轿子接走一事是云妈妈随口搪塞的,这才让云妈妈去到偏厅外面,不让她和琴娘有丝毫串通的机会,却不想是真有其事。他看着月娘的尸体,月娘的身形和琴娘一样,也很娇小。两人身姿相似,彩裙也一样,甚至连首饰也是同样款式,难道袁朗当晚看见被轿子接走的角妓,不是月娘,而是眼前这位琴娘?
    暗思了片刻,宋慈道:“你和月娘买同样的彩裙和首饰,想必彼此关系很好吧?”
    琴娘朝月娘的尸体白了一眼,道:“我和她的关系才不好呢!那次一起去买首饰时,她嫌我选的这样首饰太俗,那样首饰又不贵气,反正我选什么她都说不好,最后都是照着她喜欢的来选。我们熙春楼里呀,出身最低贱的就是她,平日里最傲气的也是她。她长得也就那样吧,只不过年轻个几岁而已,在我面前有什么可神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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