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景明的关切,幼蕖倒是好笑,微微侧了脸,轻松道:
    “景师姐你夸张了。我这点伤,连血都没两滴,算得什么?”
    景明却是急了,她一下掏了满把的瓶瓶罐罐出来:
    “赶紧上药!女孩儿,伤了脸可怎么是好?这是剑气所致,不比其他创伤,容易留痕的。来,正好歇歇,让我帮你涂一下。”
    幼蕖很不以为然:
    “风吹吹马上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上药?在野外历练,断腿少肉都是常有的,我等修道之人,还在意这个?我有玉芝衣呢,懒得用!”
    “你个女孩子家,怎么不拿自己当回事?也太糙了……”
    景明话说出口,突然惊觉,自己与这位李师妹一比,未免过得有些太过精致了。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身,衣衫爽滑如水,还掐着精细的牙边,几色佩饰皆是雕缕精美。
    她对此习以为常。
    可眼前这位李师妹,那道袍是真普通,发髻也是简简单单地一挽,半点装饰也无。若丢到外门弟子群里,也看不出半点特殊来。
    可李幼蕖她的眼神明亮又锋利,令她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光彩,便是在内门精英弟子群里,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那不是在宗门里精心养出来的气度,而是栉风沐雨、上天入海、识人斩魔历练出来的精气神。
    景明从前见李幼蕖并不多,但如今一回想,每次见面,这小丫头身上仿佛都多了一层淬炼的精光,愈发坚毅、愈发挺秀。
    “我才发现自己真是出门太少了……”景明不由喃喃。
    她一直沉浸于剑符的不断尝试之中,这略一歇下来,便感觉到疲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感慨也油然而生。
    “景师姐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出不出门的,有啥关系?”
    幼蕖笑着接了一句,也大呼了一口长气,借机迅速调整着灵力。
    景明笑着摇摇头:
    “你在外头多,自是不晓得上清山还有我这种经不起事的。历练少,承受力就差。说实话,我从来没失败过这么多次,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早就放弃了。”
    说实话,景明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她的修为与符术虽然在大茂峰弟子中首屈一指,可她很清楚自己的缺陷:害怕失败。
    她悟性高、资质好,什么都学得快,师祖偏爱她,给她的资源和指点也超过了其他同门。
    这些人人羡慕的优势是景明身上耀眼的一道道光圈,可没有人意识到,这其实也给她带来了隐患——太过顺遂,以至于她面对困难时的抗压能力没有得到锻炼。
    加上善治真君太过担心她的平安,轻易不放她出门历练。
    起初景明也羡慕历练归来的同门眉飞色舞地讲述途中惊险趣事,跃跃欲试地想亲身参与。
    可不知是不是被娇养太久的缘故,她胆子似乎也被束缚得越来越小,比别人更心悸于偶尔传来的坏消息:某师兄丧生魔人之手,某师弟误食毒草至今未醒,某师妹伤了丹田道基尽毁,等等。
    这个时候,她就不由庆幸自己的平安,可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怯懦。
    慢慢地,她也习惯了在万顷碧山谷里过着浅溪一样平静细流的生活。如无意外,日子就一直这样缓缓浅浅地流下去。
    若说避开历练中的险难是出于安全考虑,可修炼中的难题,她也害怕。
    甚至是最拿手的制符,若哪一品类的灵符是她不擅长的,她便会想方设法地以其他功能类似的符箓来替代之。
    故而大家看到的出自大茂峰景明的灵符张张都完美,实是因为她避开了所有的短项和难点。
    景明曾自我安慰曰扬长避短。
    这样也就导致长处愈长,而短处愈短。她隐隐意识到症结,可一直自欺欺人不愿直面。
    而今日尝试剑符,她这是第一次在某个失败点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甚至明知后面还有无数的失败,还主动去碰壁。
    和这位李师妹在一起,景明此刻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进入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心态: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惶恐,又惊喜。
    “这和历练有关?”幼蕖浑然不觉,“我没觉得啊,师姐你比我年长呢,又沉稳,我可比不上景师姐你。”。
    景明觉得这位李师妹实是有种身怀宝藏而不自知的优点。
    温室花草可能会羡慕野生草木的生机,可野生草木却不能想象温室花草脆弱到何种地步。
    “其实每张灵符碎裂,我心里就添一份焦虑,就有些畏惧要再来一回这样的失败,你却没事人儿一般。我只能硬着头皮陪你上。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经的事少,就有些经不起挫折来去。
    “难怪都说出门历练有助于心境提升呢!我从前以为,修为上去了,境界自然水涨船高。可今儿才发现,我心境有明显的漏洞。唉,其实我从前也隐约意识到,只是自己不愿正视罢了。”
    景明意外自己竟然在这位李师妹面前坦承了缺陷。
    幼蕖看着满地的废弃符纸,不解道:
    “景师姐你太自谦了。谁接连失败了不难受啊?我也气自己呢,就是忘性大,忙着忙着就忘生气了。而且,我是想,每次失败都会让我学到更多东西,将暴露的缺陷一一修正,我就越来越好啦!
    “景师姐,你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实我看师姐你始终一派从容,哪有你自己说的那么严重?”
    “那是……起初是表面压着呢!后来么,反而真看淡些了,实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做着做着,我都忘了害怕和焦虑了!实在想不通,你竟有何奇怪的魔力?”
    景明笑着上下打量幼蕖,叹道:
    “我完全是被你带着跑的。你知不知道,你有一股往前冲的劲头,似乎不知疲倦,又不怕跌跟头。不知不觉,我就被你感染了,从前我画符时常有的不安竟然都甩掉了。”
    “那我莫非是一粒清心丹?哦,而且是一粒滚动不休的清心丹!”幼蕖笑不可抑,“若我真的可以帮景师姐你宁神,那日后师姐但有需要,我随唤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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