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野战失利
    丹初连日急行军,疲惫不堪,昨夜就着雨声早早睡下。一觉醒来,只见帐外已经微亮,雨点打在篷布上噼啪作响。
    雨势是一点没减呀。这么大的雨,赤军引以为荣的燧发枪、靖南藩神器营的火绳枪、满蒙八旗的大梢弓都无法使用。道路泥泞,人马行走不便,不利交战。
    若自己是清军主帅巴山,该怎么抉择?是趁着雨势发起进攻,还是进入城内坚守?是穷追猛打,还是等待绿营步兵到来?丹初躺在床上思索,反复衡量着敌我力量对比。
    满蒙八旗皆为百战精锐,论白刃战更具优势。一旦天晴,赤军燧发枪略一擦拭便可使用,在战场上堪称无敌。清军杀手锏为大梢弓,弓弦受潮,并不能快速恢复。
    巴山长期担任江宁总管,不时出兵镇压南方明军,几无败绩。他作战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为人骄狂。想必,天一亮,清军就会拔营南下,趁雨天与赤军交战。
    想到这儿,丹初精神一振,从床上一跃而起,问帐门口的侍卫杨鼎真:“昨夜可有军报?”
    杨鼎真是丹初的侍卫长,广西浔州人,武艺高强,为人谨慎,习惯一大早就来帐前候命。
    他拿起军报,扫了眼上面标记的颜色,说道:“有三份,都不紧急,作战局那边已经作过标记。”
    丹初穿好衣服,未来得及洗漱,先拿来军报看。
    确实没什么急事。清军援军扎营于晋康乡,距罗定州三十多里,查明为满蒙八旗、靖南藩神器营,总人数不下六千。还有七千绿营兵,还在德庆境内。
    赤军这边,受大雨影响,山路难行,各部将克服困难,如期抵达罗定。步兵第二镇直属骑兵标离得最近,约有两千人马,明天即可抵达罗定。
    南线那边暂无消息。不过,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赤军以一协兵马挡住清军四万大军,便能在罗定州集中更多的兵马,争取在罗定州突破清军防线。
    “将士们昨晚睡得怎么样?”丹初问道。
    “幸亏明天没有攻城,才及时扎好营垒。虽然下雨,毕竟都有营帐,且都扎在地势高的地方,提前挖了排水沟,将士们睡得很好。”
    丹初放心了,自言自语道:“鞑子真沉得住气,不知他们此时拔营没有。”
    直到巳时,斥候终于送来消息,说鞑子在晋康乡拔营,朝罗定州方向而来。
    丹初精神一震,传令全军戒备,亲兵协、骑兵协、辅兵协准备出营接战。赤军营垒分散,又因大雨,修得十分简陋,不能作为坚守凭恃,必须出营野战。
    将士们早上吃了热饭,以逸待劳,正好与清军一决雌雄,不说能打败清军,至少要打成平手。
    午时,清军逼近罗定州城。他们并未入城,反而从城东绕过,继续向赤军阵地进发。守军亦打开城门,派兵扈从。
    雨如珠帘,随风飘荡,势头稍有减弱。泷水已经浑黄,水位涨高不少。一场大战,即将在罗定州城外打响。
    丹初下令迎战,亲兵标、骑兵标、辅兵标出营列阵,炮兵标留营,充任预备队。辅兵协在泷水西岸戒备,听令渡河支援。
    赤军好整以暇,冒雨在营外一里处列阵,仍取守势,在阵前树了一排鹿砦。鹿砦简单易携,但防御能力很差,只能迟滞敌方骑兵。
    午正时分,两军逼近,彼此相距不到一里。赤军亲兵标在前,骑兵标在两翼,辅兵标在后。
    黑压压的清军,从北方渐渐趋近。丹初举起望远镜,见清军铁骑如林,几乎人人披甲,前排多披明甲,一人两马。
    八旗每与敌交战,常驱使死士在前,执行搬移鹿砦、填补壕沟、推动楯车等任务。这些死士常披两层甚至三层盔甲,最外一面用防护力最强的明甲。
    雨水不时打湿望远镜,丹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感到一丝寒意。雨势仍大,火炮、火枪都不能用,赤军只能与八旗展开白刃战。赤军成军至今,还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经过炮火准备,就与满蒙八旗展开白刃格斗。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清军与赤军一样,大部分都是骑兵,正在采用慢步前进。旗帜甚多,各有色,足见清军指挥号令复杂。由于下雨,旗帜不张,多贴在旗杆上。
    他们发现了赤军阵前的鹿砦。很快的,号角声起,一队百余人的死士策马上前,准备搬移鹿砦,清除阵前障碍。
    赤军很快作出回应,骑兵标出动一支精锐骑兵,人数大抵与清军死士相等,上前阻止清军。
    鹿砦就在赤军阵前一百步远,使用望远镜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清军死士多用长柄大刀或者流星锤,此为满洲骑兵常用武器。
    努尔哈赤时期,八旗简单分为四个兵种,即曰环刀军、铁锤军、串赤军(楯车兵)、能射军(弓箭手)。环刀军即使用长柄大刀,铁锤军即使用流星锤,为北方游牧民族常用武器。
    赤军冷兵器更杂,长矛居多,间或有马刀、流星锤、马槊。至于披甲情况,即便是赤军最精锐的亲兵协,亦远不如八旗。
    战不多时,赤军渐落下风,鹿砦被清军死士推倒好几处。赤军再派出骑兵上前支援,清军亦随之加兵,后续主力改用快步加速前进。
    “前进!”丹初沉着下令,中军擂响战鼓。赤军忍耐已久,终于得到命令,拍马前进,先是慢步,未几改用快步。
    天好像漏了一般,把无尽的雨水撒向大地。丹初把望远镜交给一旁的侍卫,沉声说道:“拿马槊来!”
    他时常亲临前线,却已很久不再执刃杀人,这次重握马槊,颇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这支熟悉的马槊,曾助他斩杀八旗名将觉罗果科,曾助他从明军中脱颖而出,曾助他受封定虏伯。今日,他又要横槊立马,对阵镶黄旗名将巴山。
    “亲兵协,随我斩杀鞑子!前进!”
    “杀!杀!杀!”赤军声音震天,策马来到鹿砦前,与八旗短兵相接。
    没有火枪,没有大梢弓,这场战斗纯粹成为勇气与武艺的比拼。
    清军很快突破了鹿砦,与赤军短兵相接。满蒙八旗在前,靖南藩在后,其锋甚锐。
    赤军以逸待劳,毫不相让。骑兵标在前,亲兵标在后,岑丹初居中,位于中军大旗下。这中军大旗正是亲兵协协旗,旗杆高大,从战场上任何一个位置都能清晰地看到。
    与满蒙八旗相比,骑兵标在披甲率、士卒武艺、武器上都有差距。大约过了两刻钟,骑兵标渐落下风,右翼被清军打开一道缺口。一员清军裨骑一匹青色大西马,从缺口处横冲直撞,直往中军大旗方向袭来。丹初怒从心头起,拍马上前迎战。却有一员小校从一旁冲出,用一杆白杆长枪迎战。
    那长枪足有一丈多长,在小校手中舞得灿若游龙,一枪刺中清军裨将胸膛,看得人忍不住暗自叫好。
    不曾想,那矛尖刚好刺中敌军明甲上的甲片,又被里面一层盔甲挡住,并未对敌将造成伤害。那裨将体格壮硕,借着大西马的冲势,不仅没有倒下,反而面目狰狞,继续向前硬顶。
    白杆长枪用坚固的白木制成,外表覆有一层竹片,再用细线绞线,十分坚韧。赤军小校不肯松手,清军裨将继续策马向前,白杆长枪被折弯成弓形。
    只听咔嚓一声,白杆折断,矛尖却并未刺穿盔甲。赤军小校失去武器,手中只剩半截折断的矛杆。清军裨将却狞笑不已,挥舞手中大刀,劈向赤军小校。
    小校下意识地使用矛杆格挡,却挡不住沉重锐利的大刀。“啊!”他惨叫一声,跌落马下。清军士卒随即跟上,补刀杀死赤军小校。
    丹初怒极,策马挥槊上前,执意要取那裨将性命。杨鼎真领着一队侍卫扈从。
    那清军裨将见丹初头戴金黄头盔,便知他身份不凡,亦抖擞精神,前来接战。
    “咣当”一声,大刀与马槊碰撞。这大刀本就沉重,敌将又使出蛮力,令丹初虎口一紧,隐隐作痛。
    “好鞑子,竟能在战马上把大刀挥舞如风。”丹初想起刚才那名小校,恨得牙痒痒,必欲取他性命。
    两人在马上交战七八回合,未分胜负。那裨将焦躁,回马退后几步,随即脚踢坐骑,驱使大西马向前猛冲。
    丹初也不相让,运出全力,把马槊掷向敌将。这正是滇师名将胡一青的家传秘技,胡一青赖以在战场上成名,往往一掷便能取敌性命。
    那裨将久经战阵,大吃一惊,勒紧缰绳。大西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替主人挨了一记马槊,重重跌倒在地。
    敌将落马,在地上摔了个跟头,甲片上翘,露出层层布制成的布片。
    明清两代鲜少用板甲,多用布面甲,方便制作修理。大致上,甲片在外,则为明甲,防护力更强,甲片在里,则为暗甲,防护力更弱。
    刚才赤军小校用白杆长枪刺中敌将,矛尖被甲片所挡,未能穿透敌将第二层盔甲,故被敌将反杀。
    侍卫杨鼎真已经赶到,用红缨枪刺向敌将面宠。敌将挣扎,在地上连爬到滚。
    “从甲片下刺!”丹初喝道。
    杨鼎真得令,使出吃奶的力,从甲片下往里刺。
    “啊!”敌将惨叫一声,鲜血渗出盔甲。又有一名侍卫上前,用红缨枪刺中敌将喉咙,结果了他的狗命。
    此时,两军犬牙交错。清军已占上风,满蒙八旗在赤军骑兵标防线上打开数道缺口,靖南藩神器营与赤军亲兵标接战。
    “国主,请稍向后退,入亲兵标阵中。”杨鼎真抽空来到丹初身边,低声说道。
    “不能撤退,让亲兵标前进,把中军大旗护在中间。”丹初依然保持着冷静,中军大旗可不能轻动,免得动摇军心。“传令亲兵协辅兵标出战,辅兵协工兵标、舟桥标立即渡河增援。”
    这次真是大意了。
    很明显,论白刃格斗,赤军骑兵标不是满蒙八旗的对手。满蒙八旗只有一千余旗兵,但若把包衣阿哈算在内,人数当在两千五百以上。
    为弥补旗兵的不足,清廷早已开始鼓励包衣阿哈参战。阿哈在战场上立下战功,便有望升格为旗兵,从此在旗上领一份铁杆庄稼,子子孙孙世代无忧。
    因此,阿哈作战相当踊跃。不少阿哈长年跟着主人南北征战,武艺相当高强,不比主人差多少。
    亲兵标白刃战还不如骑兵标,更非满蒙八旗对手,但可以力压靖南藩神器营。他们主要以定虏式步枪为武器,枪口套三棱刺刀,长度可达到五尺。
    大体上,攻击城、野外遭遇战,长板效应更突出;守城战,短板效应更突出。眼下,在这种野外空旷的战场上,在大雨天这种天气下,满蒙八旗战斗力最强,长板效应明显,清军更有希望取胜。
    赤军想扭回战局,或者至少打成平手,除了依靠勇气,就只能往战场上增兵,靠人数优势压倒清军。
    这时候千万不能撤退,一旦撤退就有兵败如山倒的危险。赤军营垒也筑得简陋,不足凭恃,即便退回营垒,也是兵力分散,很容易被清军个个击破。
    丹初只能咬紧牙关,等待辅兵渡河增援。起兵至今,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战斗一开始便落于下风,几无翻盘的希望。
    环顾战场,两军已经完全扭打在一起,清军占据优势,赤军战线缓缓后退。但赤军将士们非常英勇,即便技不如人,也敢于顽强抗击,宁死也不撤退。
    东勋裨将李建捷,身后只剩轻骑六七个,虽为客军,却骁勇异常,带头直陷重围。他使一把镗刀,黑柄白刃,已斩下敌军四个首级,挂于马首,往来披靡。
    亲兵标统周一鸣,带兵守卫正面,屏护中军,打退鞑子数次冲击。鞑子抢攻中军,周一鸣力战不屈。他使一杆长矛,战至中途,长矛折断,一分为二。周一鸣下马捡拾长矛,敌将冲杀过来。大西马甚是高大,敌将需要俯身才能攻击,甲片都挤得微微翘起。周一鸣窥出破绽,干脆以步战迎敌,瞅准机会用长矛刺杀敌将。
    然而,像李建捷、周一鸣这样的肉缚高手终是少数。大多数将士军龄不长,经验不足鞑子丰富,又习惯使用火器,在白刃战中实非鞑子对手,只要依靠勇气和牺牲坚持不退。
    战至申时,双方都已精疲力竭。赤军辅兵协工兵标、舟桥标赶到,加入战斗,将士士气一振。
    清军自知无力打垮赤军,只好鸣金收兵。赤军亦伤亡惨重,无力追击,引兵退回。
    雨一直下,地上一片泥泞,伤员呻吟声此起彼伏。两军辅兵各自打扫战场,运回伤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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